有一些笔杆子,天生的自带乌鸦的属性,他们学不会闭嘴。
比如莫言,别人越是让他要稳重,要察言观色,要少说多做,他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笔和嘴。
作为一个山东人,我很理解莫言的处境,因为有太多的长辈,会不断用他们吃过的亏化作成的生命经验,反复告诫你,“年轻人,你要少说话!”
管不住自己的嘴,这是病,是一种妄语的病。
范仲淹在《灵乌赋》里写过一个动人的句子“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说是“灵乌”,其实是夸张的说法。在任何一个盛世,没人喜欢听乌鸦的嘶哑的叫声,大家喜欢的百灵鸟那样动人的声音,喜欢“隔江犹唱后庭花”。
乌鸦,在中国的文化系统里,很难有一席之地,它太不吉利了。
乌鸦叫了,说明这个地方的人又倒霉了。
但是,换句话说,假如乌鸦不叫,那么这个地方的人就不会受灾受难吗?人们真正恐惧的,到底是灾难本身,还是乌鸦呢?
因为恐惧疾病,所以也不去看医生了,那么对于病人来说,这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态度吗?
我理解的健康,是一种直面真实的勇气。
是的,直面真实需要勇气。
只说软绵绵的好听的话,做一只百灵鸟式的作者,无疑是讨喜的,但是他们却往往让大家逐渐失去了直面真相的勇气,当大家听到那些并不悦耳的真相的时候,人们会愤怒,把说话的乌鸦污蔑之,排挤之,甚至把他们当成是所谓的“境外势力”。
范仲淹在《灵乌赋》中是这样形容乌鸦的:“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胡不学太仓之鼠兮,何必仁为,丰食而肥。仓苟竭兮,吾将安归?又不学荒城之狐兮,何必义为,深穴而威。城苟圮兮,吾将畴依?宁骥子之困于驰骛兮,驽骀泰于刍养。”
翻译一下就是,乌鸦为什么你就不能管住自己的嘴呢,怎么就不能学习仓鼠、狐狸,该吃吃该喝喝,找个洞穴,过自己的小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辈子就这样,不香吗,写什么公众号文章,冒充公共知识分子,况且你大声给世人讲的那些东西,很可能会把你自己给连累死了,世人还不理解你。
但是,范仲淹继续用乌鸦的口吻说道:如果大家都学仓鼠,狐狸,那么粮食都造完了,还有的吃吗,大家都只想学狐狸挖洞穴,过自己的小确幸的小日子,那么有一天城墙都给挖塌了,我乌鸦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所以,我要向尽管疲惫但是也要一直奔跑的千里马学习,而不愿意做一只追求安逸,被养废了了的马匹。
成为乌鸦,是当代任何一个正儿八经的诚实的写作者的宿命,你必须面对真实,也必须要直面别人的误解、
如果你是狐狸式的、仓鼠式的写作者,那么不好意思,咱们不是同行,您自由忽视我的话就行了。
仔细一想,其实乌鸦并没有什么罪,不愿直面灾难,直面问题,这才是有罪的。
不知不觉,正儿八经写时评类的文章,已经有一年多了。
非常感谢每天在我在文章下面认真留言的读者们。正是你们的陪伴,让我在最艰难的时刻挺了过去。我知道其实大家都挺难的,我陈述自己有多难,这本身挺矫情的。
我的性格比较孤僻,不大喜欢社交,尤其不喜应酬,不喜欢看别人的脸色,也不喜欢让别人看我的脸色。我更喜欢过个人的、体面的,人与人之间保持适当距离的生活。君子之交淡若水,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是我喜欢的社交距离。
然而面向公共议题的写作,让我被迫开始主动面对我们共同的事件和处境,必须认识他者,让我逐渐有了众生相。每一次公共写作,都是对我长期以来沉浸在自我体验的一次次的冲击与修正,让我意识到,我本人其实并没什么特殊的,我是人类的一份子,仅此而已。
而这种广泛的同理心,在我看来,其实是每一个现代人都应该有的基本的常识,我很后悔我发现的那么迟。
当我日复一日对着电脑这个发光体,开始构思我每天要写什么的时候,这是我每天都会经历的难以言说的幸福时刻。
尤其是在那些不知道要写什么,而思维却像不断涌来的潮水一样,漫过我的身体的时候,我看到了淹没在寻常生活之下的更多的东西,于是也就有了更多的可以直面现实的筹码。
必须成为一个诚实的记述者,一只聒噪的乌鸦。
假如我冒犯了您,不好意思,这是我的遗憾,可我并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
我只是如实唱出我看到的和我想到的,非写不可,为此,我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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