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头顶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也将他跑出来的汗都吹干了,浑身上下一阵通透。
他顿时来了精神,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起来。
“叽叽……”
极其轻微的一个声音,却惹得他脚下一滞,久久都不敢再朝前迈上一步。
“叽叽叽叽叽叽……”
伴随着越来越密的鼠叫,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响也越来越大,草尖似乎长高了几寸。
不是别的,是成千上万只老鼠的背毛。
草丛里,荧光点点,全部投射在他的身上。
它们已经等了很久,现在,终于到了饱餐一顿的时候。
“叽叽叽叽叽叽……”
如潮水一般,这片灰朝着前方争先恐后的涌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那只大的已经跳到了他的身上,冰凉的爪子触到他的脖颈,将他浑身的毛发都惊得立起。
他闭上眼睛,认命了。
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然而,疼痛却迟迟没有袭来。
又等了一会儿,周围似乎也安静了。
难道,真是神佛庇护,把这些老鼠全部消灭掉了?
他轻轻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前面的草丛里灰蒙蒙的一片。
显然,它们并未离开。
只不过,所有的老鼠都一动不动,脑袋转向后方,带着几分虔诚,静默着,等待着。
它们在等谁?
这个念头闯进脑袋的时候,答案也随之而来。
他看到不远处的树丛中,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正在向他看过来,目光幽幽。
白衣人,勾魂的白衣人,是蚕祟吗?
喉咙中压抑已久的那声狂吼终于溢了出来,双腿像突然注满了力气。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朝着山林里跑去。
呼吸越来越紧,一声连着一声,胸口那些吐不出去的空气快要将他的肺给挤破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即使不被“蚕祟”追上,恐怕也要力竭而亡了。
前方出现一丝白光,那里似乎是密林的出口。
也许,跑到外面,就能遇到晨起的镇民,就能得救了。
这个念头带给他一线希望,于是,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快,他朝着那点缥缈的希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过去。
脚底猛地一收,几颗碎石呼啦啦的滚落,他心里一片冰凉,像堆满了残雪。
光线越来越亮,他的希望却破灭了。
原来,这里并非树林的出口,而是一座断崖。
若非他即时发现,收住了脚步,现在,他就是崖底下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了。
可是,即使没有变作尸体,这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
身体抖了抖,露出大半截身子的玉壶春瓶终于支撑不住,率先掉了下去。
过了很久,才传来清脆的一声。
他笑了,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这前路若是万丈高崖,跳还是不跳。
脖子后面飘来一阵轻微的喘息声,冰凉刺骨,吹起他凌乱的头发。
紧接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缓缓袭来,皮肤像是被什么极尖锐的东西划破了。
他大吼一声,纵身一跃,投进沐浴在晨曦下的深沟中。
门上被轻叩了几下,紧接着,樊荫走了进来。
“妹妹,今天要去看赛船,你怎么还没梳妆?”
蒋惜惜无精打采的瞥她一眼,“我还是不去了,省的影响樊晴姐的心情。”
樊荫捂着嘴笑,“她一早就出门了,今天啊,就我们两个过去。你快收拾收拾,别误了时辰。”
“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愿在家里待着?”
“你别多心了,今天举行蚕花水会,是蚕月里最热闹的一天,集上卖什么的都有。樊晴一早就和母亲赶集去了,哪里还顾得上生你的气。
不过话说回来,她到底气你什么呢?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
蒋惜惜不好对她讲明,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事情对付过去。
其实樊晴在气什么,她心里是最清楚的。
她以为自己在故意偷听她和王遇臣的谈话,无论怎么解释,她都不信。
也是,那只猫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这一番辩白,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
所以,这几天樊晴都对她冷着张脸,其实不光是对自己,她似乎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所以蒋惜惜猜测,她很有可能因为镯子的事情和那王遇臣分开了,也因此才心情郁郁。
不知道为什么,蒋惜惜心里倒有几分欢喜,樊晴和那男人分开,对喻无伤倒是一件好事。
说不定她从此可以收了心,一心一意的对他,那就真的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她精神一震,对着镜子认真的梳妆起来。
正如樊荫所说,蚕花水会是蚕月最重要的一项活动,赛会常举行三至五天,人山人海,船满河面。
沿河数里设满了茶棚、酒肆、货摊,鼓乐喧天,人欢马叫。
每个镇子都在船上表演拿手的节目:有龙灯船、台阁船、标竿船、打拳、拜香船等等。
当然,最激动人心的一项节目便是踏船了,每个镇子都会派出自己的划船能手组成赛船队。
每船十人,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插红黄蓝白黑五色旗,赛手亦着同色服装列船河中。
一旦开赛,多船齐发,飞速向前,以速度最快者为优胜。
每当踏船时,南舟河旁观者如堵,气氛热烈,大家都在为本镇的赛船加油助威,这是蚕月里最盛大的一项活动。
这次也一样,岸边早已聚满了人。
今天天气很热,太阳将南舟河的河水映出一片明晃晃的白。
可是,即便烈日当头,却难挡镇民们的热情,全镇的人似乎都聚集在这里,伸着脖子踮着脚尖朝里面看着。
孩子们被大人架在肩膀上,手里的糖墩儿被太阳烤化了,流了下面的人一身。
好在樊荫早有准备,她去旁边的茶摊子借了条板凳,和蒋惜惜两人站在上面,这才将河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喂,看到了吗?”樊荫激动的指着河中一条被漆成白色的赛船。
“那就是淡水镇的赛船,听说,是喻家出银子打造的。用的是柚木,耐水防虫,可结实了。”
“喻少爷真是慷慨。”蒋惜惜盯着船上那十个精壮的小伙子,喟然感叹。
“喻家不缺银子嘛,再说了,若是赢了,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呢。淡水镇的人走出去,多有面子,你说是不是?”
樊荫显然没理解她的意思,还在自说自话。
蒋惜惜笑了笑,没有吭气。
她看见王遇臣穿着露出臂膀的马甲,站在赛船的船头,胳膊上露出来的肌肉吸引了无数姑娘的目光。
当然,也包括樊晴。
樊晴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假装不经意的朝赛船上瞥。
一下,两下,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了。
一旦黏上,就再也分不开了。
王遇臣看着她,嘴角溢出一丝笑,樊晴哼了一声,又把眼睛转过去。
不过,她装出来的冷漠并没有坚持多久,眼角的笑意泄露了她心里的甜蜜。
王遇臣看在眼里,蒋惜惜也看在眼里,她的心猛地一沉,又替喻无伤感伤起来。
“妹妹,那边有卖吃的,我去买些回来。你在这里等着我,莫要乱走,别让别人把板凳抢走了。”樊荫说着跳下板凳。
“赛船马上要开始了,你还去呀?”
“没这么快,到巳时才开赛呢。”说话间,樊荫已经挤进了熙攘的人群中。
蒋惜惜朝河上望去,发现桡手们也都下了船,走到旁边的帐篷里面休息去了。
刚想将目光转向别处,却看到王遇臣从帐篷里钻了出来,一个人朝着旁边的树林走去,健硕的身影在密林的掩护下很快就不见了。
赛事就要开始了,他这是要去哪里?
人有三急,蒋惜惜脑中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她耸耸肩,重新将目光转到泛着白光的河面,脑海里幻化出另外一番场景:
若是迅儿在此,一定会高兴的欢呼雀跃吧,大人会像那些当爹的汉子一样,将他架在肩头,衣服上也一定会沾满了迅儿嘴里漏下来的那些零食碎子。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笑出声来,心里又腾起了几分感伤:
不知不觉,已经在蜀地住了十天了。那个半年之约究竟是真的,还是大人用来宽慰自己的呢。
“你一个人傻笑什么呢?”一盘白色的果子递到她面前,樊荫爬上凳子。
“快尝尝,热的最好吃,冷了就没那么软糯了。”
“这是什么?”蒋惜惜咬了一口,桂花的清甜立刻溢满了口腔。
“真好吃,甜而不腻,还有嚼劲。”
“这是茧圆,只有蚕月里才吃的着,每年的个时候,镇上的人都会杵糯米,做茧圆,用来供奉蚕神。不过,蚕神爱不爱吃我不知道,我倒是最馋这一口。”
说着,她便将一只茧圆放进嘴里,两腮顿时被撑得鼓鼓囊囊的,煞是可爱。
蒋惜惜也学樊荫的样子,将一只茧圆塞进口中,她心里的那丝感伤被驱散了。
至少在蜀地,她还有樊荫这个朋友,那种客居他乡的孤独感,也因为她的存在而降低了不少。
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樊荫放下盘子,激动的扯着蒋惜惜的袖子。
“快开始了,去年王遇臣不在,淡水镇以半个船身之差与冠军失之交臂,今年,我们肯定能赢回来的。”
她这么激动,搞得蒋惜惜也紧张了起来。
她将手做成凉棚朝河面上望去,看到五只赛船已经整装待发,桡手们排成一列,坐在窄小的船舱里,每人手上都握着两只长长的船桨。
王遇臣坐在船头,他已经将身上的马甲脱去,露出被晒成棕色的皮肤。
他看起来并不紧张,像是对冠军志在必得。
一双英武的眼睛掠过岸上的人群,最终和樊晴的目光在河面上交汇了。
“开船。”
伴随着一声令喝,五条不同颜色的赛船同时从岸边冲出去,掉如飞剑。
一时间水面上惊涛涌起,赛船身后的水痕久久不能愈合。
岸上似乎也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加油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岸边数十只大鼓早已支好,鼓手们拼命舞动鼓槌,鼓声震天,为赛船加油助威。
王遇臣大声喊着号子,指挥桡手们保持稳定的节奏。
赛船是一件极消耗体力的事情,若一开始便冲得过猛,后面很可能力气用尽,无法保持领先的优势。
这点,他很有经验,毕竟他已经参加过五次赛船,是全镇最优秀的桡手。
“左、右、左、右,稳一点,不要速度太快,他们超不过去,不要心急。”
王遇臣一边用力,一边提醒队友。
他今天志得意满,因为他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姑娘们都被他的健硕的身材和镇定的神态所吸引。
这还是其次,樊晴也来了,她一早就等在河边,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就是为了给自己加油助威。
两人持续了这么久的冷战终于结束了,镇上最美最骄傲的姑娘,愿意为他放低身段,这怎能不叫他满心自豪。
就快要到达终点了,鼓声越来越急促,红旗就在不远处冲他招手。
王遇臣大吼了一声,让桡手们加快划桨的频率,他自己更是挥动一双长臂,卖力的朝终点划去。
后面的赛船几次试图超越过去,怎奈,它们已经用尽了力气,试了几次之后,终于败下阵来,被白船远远的甩在后面。
看着那几只船离自己越来越远,王遇臣忍不住笑了,他甚至能想象出樊晴站在岸边喜不自禁的模样。
她一定又骄傲又后悔,后悔那天给了自己一巴掌。
不过没关系,上了岸后,他会告诉她,那一巴掌打得对,他已经想明白了,从此要自食其力,将她娶进门。
她无须为了自己再去陪那个残废,今晚就让她和那喻无伤做个彻底的了断。
“加油了兄弟们,终点就到了。”
王遇臣将船桨用力的插进水里,桨刚接触到水面,船身却猛地一歪,桡手们被这突然而来的倾斜弄得一个不稳,纷纷停下划桨的动作,抓住船舷。
船底上面多出了十几个洞,拳头大小,河水正从洞里涌上来,不一会儿功夫,船舱就积了半尺的水。
“怎么回事?船底怎么破了?”
桡手们惊慌失措,盯着像泉眼一般的破洞,不知如何是好。
船身因为河水的涌入已经开始慢慢的朝下沉,桡手们一个个丢了桨,紧紧的扒着船舷,不知道该待在船上还是跳下去。
王遇臣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好在他经验丰富,忙高声喊道:“快脱下衣服,将洞堵起来。”
可是话还没说完,脚下面突然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动。
他眼睁睁的看着脚下的船板凹了进去,裂开一个三尺来长的大口子。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