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孙文丽出差跟客户谈生意的时候，她妈打电话来说女儿在学校出事儿了，老师让叫家长去，可她爸上星期住了院，她妈上午给他送饭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腰扭着了起不来，趴在床上给孙文丽打的电话，让她想想办法。

孙文丽当时就恨不得立刻买机票回去，可合作正谈在关键时刻，她这一走客户会怎么想？这个机会本来就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多少人盼着她出点差子好自己顶上，她难道要拱手让人？

她不甘心啊！

可女儿的事儿怎么办？老师在电话里为难地说，女儿把人打了，问她原因也不肯说，对方家长很生气，一定要个说法。

孙文丽借口去洗手间想了一会，不得已，她打了方进的电话。

那是她前夫，也是女儿的亲生父亲。方进在那头忙不迭地应了，让她放一百个心，绝对不会让女儿吃亏。

挂了电话后，孙文丽狠狠用冷水泼了泼脸，她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焦躁和无力，在事业和孩子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她不后悔，但很愧疚。

客户就在外边等着，她没工夫难受，擦干脸上的水，重新化好妆，对着镜子咧开嘴，确定笑容无懈可击再镇定地走出去继续谈。

合作谈成已经是一星期后的事儿了，孙文丽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一拉开门，方进在。她有些尴尬，但想着女儿学校的事儿是他去解决的，只好挂起笑说，那天，谢谢你了。

方进说，你这就见外了啊，怎么着我也是闺女的爸，为她去跑趟学校不是应该的么。

孙文丽不知道咋接，幸好这时候女儿又在喊方进过去陪她玩儿，她看着父女俩玩了一会，转身去找孙母了。

孙母看到她的脸色抢先就说话了，你先别发牢骚，我跟你说为啥方进还在这儿。

02

孙母把一把毛豆塞到她手里继续说，那天啊，你找方进去是对的，女儿在学校打人是因为跟人起了矛盾，那毛孩子说不过她，就骂她是个没爹的野种，她可不就生气了，把人给揍了。方进这个当爹的去给她找回了场子，比啥都强。

孙文丽剥着毛豆，一边侧耳听着客厅里方进和女儿玩闹的动静，嘟嚷了一句，那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当初不是说好了么，一个月见一次的。

孙母拍了她一巴掌，小声骂道，你这是气话。我那天把腰伤着了，你爸又在医院，女儿上下学又要接送，幸亏他来帮忙，不然你还能太太平平地谈完工作现在才回来？

他知道你在谈个要紧的合作，让我瞒着点你，怕你担心乱了马脚。

孙文丽僵了一下，难怪那天她妈含糊地告诉她女儿没事儿了，让她好好出差不要担心家里。

吃了晚饭，孙文丽送方进出去，他走到楼下时，突然停住脚，仰起头向上挥了挥手。她看过去，原来是女儿趴在窗户上看着他俩，一时间，孙文丽心里有些酸涩。

方进趁机跟她说，文丽，你看闺女现在这么喜欢我，那个……一个月见一次可不可以改改？一周，一周让我见一次，成么？

他讨好地看着孙文丽，她想起刚才上他陪女儿玩的样子，还有学校打架的事儿……有件事儿她不得不承认，女儿，她需要父亲，这是她无法替代的。更何况这次她选择工作扔下了女儿，本身她就有愧。

于是，她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方进在后面笑得像个傻子。

方进一开始一周过来一次，后来变成五天，再后来变成三天，再后来，只要有空就来，孙文丽想说怎么又不守约了，但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又咽了回去，算了，她开心就好。

有时候方进带女儿出去玩，也会叫上孙文丽，三人去游乐园，去郊区果园野餐，还去过迪士尼，一路上女儿叽叽喳喳得像只快乐的小鸟，一会跟妈妈说说话，一会跟爸爸玩儿。没人看得出来，他们是一对离婚的夫妻。

有天他们玩累了回来，孙文丽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后方进在一边说好渴，她下意识就把杯子递了过去，方进也没觉得有啥，接过去很自然地喝完了。

当时两人都没察觉到异常，还是孙母发现了，私下问孙文丽，你跟他是不是要复婚？

孙文丽愣了一下，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03

孙母继续叨叨这个话题，其实吧，这样也好，你呢，总要找个伴儿，女儿也是要个父亲的，你们要是都有这个意思，就把证扯回来，做生不如做熟对吧？

要是孙文丽找个别的男人，还得担心女儿跟他的关系。

之前她就相过一个男人，对方旁敲侧击地问方进给女儿多少抚养费，内里的意思大概是不想养女儿的。这种情况也正常，毕竟不是他亲生的，可她想着这样凑成了一家子，女儿难免会受委屈，于是就散了。

但如果是方进就没这个担心了，他对女儿那还是没得说的。

孙文丽还在出神，孙母推了推她说，我看你们最近处得也挺好，没吵没闹的。

孙文丽苦笑了一下，其实她以前跟方进也没怎么吵架，他们离婚，倒也不是因为这个。方进那人性格并不坏，脾气也好，极少发火，更不会动手，她生女儿那会很难受，又胖了很多，有点产后抑郁，女儿反而是他照顾得多，晚上起夜喂奶换尿布都是他。

也没有什么出轨小三婚外情之类的，对她用钱也大方不藏私。

可两人还是离了，因为孙文丽觉得方进很天真。

方进好好一大学毕业的，没上两年班就寻思着要创业，按说，这也是男人上进一个表现，可并不是男人有上进心，就一定会有个好结果，收益大的事儿，往往风险也大。

方进并不是个精明的人，他一会投资这个，一会捣鼓那个，一开始还是小打小闹的，就盘个店啥的，亏亏赚赚的倒也勉强平衡下来了，毕竟那会女儿还没有出生，孙文丽自己有工作，两边又都是独生子，双方老人反而时不时给他们点儿，没啥大事儿。

可有了女儿之后，方进的胃口大了，他觉得盘个小店不能满足他的创业欲，说赚了大钱才能让女儿过上好日子。他要去办个罐头厂，一开始还好，但后来水果价格上涨，他又不小心买了一批烂水果，厂子就这么开不下去了。

那个时候孙文丽因为生产恢复得慢，加上有些抑郁，工作没能保住，所以罐头厂完了之后，她赶紧劝方进去正经上个班，有个稳定的收入才好过日子。

但方进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只是一时运气不好，经验不足买了烂果子，下一次，他一定会在采买上更加当心。

04

那时候，家里已经没有钱了，方进看中了一个手套厂，说一定能赚钱，就借了几十万去办。刚开始那几个月还是赚的，孙文丽这心稍稍放下了，想着起码女儿的奶粉钱不用愁了。

可方进不满足，想扩增机器，机器买回来了，却遇到了骗单的，又因为一批货不合格被退了，双重打击下，厂子又限入了僵局。

这还不算，借钱的朋友家里出了急事急需钱，上门来讨债了。家里没有现钱，要还，要么把厂子转了，要么，把房子卖了。

方进犹豫了一会，看向孙文丽，她懂了他的意思，他想留厂子，把房子卖了。

方进劝她说，房子是死的，厂子才是活的，能赚钱。

债主在闹，方进在求，孙文丽没忍住，抱着女儿跑了出去，这一次，她可以跟方进大吵一顿，把房子保住，转让了厂子还债，可下一次呢？他不会停止的。

他的心里永远存着一个创业的梦，他觉得那才是男人应该有的状态，他只有在奔走创业的路上才神采亦亦。

他没有坏毛病，也体贴她，可让自己在冰冷的大街上崩溃大哭的，也是他。

孙文丽想了一晚上，最后她同意方进卖房子还债，但有个条件，要跟方进离婚，女儿归她。

方进不能理解，他说我们可以暂时住到我妈那儿去，厂子很快就能赚钱买新的房子，为什么要离婚啊！

孙文丽很坚持，她知道方进有可能会成功，然后买个比现在更大的房子，可她忘不了自己每天都战战兢兢担心他又失败了的事儿，她有了女儿，希望她能过得稳定安逸，而不是今天能上国际小学，明天就要面临退学的风险。

对，她怂了，她不愿意陪方进去赌一个飘摇的明天。

离婚后，孙文丽带着女儿回了娘家，自己重新找了工作。

过了大半年吧，方进的手套厂也能没保住，他回了爸妈那里住。

孙文丽听到的时候，心里早已漠然，只庆幸自己在职场里已经慢慢爬上去了，她的日子过得很稳定。

05

孙母小心地觑着孙文丽说，方进现在办的这个公司挺好的，我听他说了，效益不错，新房子也买好了。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他没啥坏毛病，很多事儿还让着你，现在这样，很不错了。

孙文丽一遍遍洗着毛豆，心里左晃一下右荡一下没个准头，最后把水泼了说让我好好想想。

这一想又是好几个月，也不是她故意想拖着，而是工作忙，回家再跟女儿培养下感情就很累了，没工夫去想别的。

那个周末她终于闲一点了，方进载着她和女儿去效外玩儿，那里有个养鸡厂，女儿从小生活在城里，见的小动物少，对它们的生理和习性知道得就更少了，难得她能多懂点知识，孙文丽很支持。

女儿看看鸡又看看蛋，还要看他们孵小鸡，玩得很开心，孙文丽觉得很奇怪，这次方进没围在她身边，以前他总说这是难得的亲子时间，还可以女儿面前显摆一下他知道得多，树立做父亲的高大形象呢。

孙文丽找了一会，发现方进在跟养鸡厂的厂长在聊天，明显说得很兴奋。

毕竟做了多年的夫妻，孙文丽能从方进的神态看出来他在打算什么，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慢慢地从心底涌了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回去的路上，孙文丽忍不住问了方进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方进没瞒她，说他想接手这个养鸡厂，今天就是来考察的。

尽管知道自己跟他早不是夫妻了，没资格过问他的事儿，但孙文丽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说你那公司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又想办养鸡厂了？你没有做养殖的经验吧？

方进不以为然地说，是啊，但谁的经验不都是从零开始的？我还没做过这方面的，正好试试，咱闺女不是喜欢吃鸡肉么？到时候天天都有营养鸡肉吃。

孙文丽又追问，那你现在的公司呢？

先做着，忙不过来时反正有人会收购的。

方进说得如此轻松，他仿佛没有考虑过其中会有什么风险，他满心眼想的是，他就要触及一个新的领域了，他兴奋难耐地就要去征服它。

孙文丽虚弱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06

孙母再来问孙文丽复婚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这一次，她没打半点含糊地说，不考虑。

孙母惊讶地看着她，她感觉得出来，前些日子孙文丽明明松动了的，她也看得出来，方进那边也有这个意思，要不然凭他现在的条件，再去找个年轻漂亮的也容易得很，没必要天天跑前妻家来现眼。

孙文丽把方进要搞养鸡厂的事儿说了，孙母有些不解，他要办就办呗，你看他现在的公司不是办起来了么，说明他是个有本事的。

孙文丽呵了一声，你看，就连她的亲妈，看到的也只是方进现在的成功，看不到他之前那些失败。

每一次，都是她近距离地承受他创业带来的风险，听他讲办厂办公司那些事儿她心里都发颤，因为十次有九次他在兴奋自己有进展之后，等着他的就是一轮接一轮的打击。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晚上的街道有多冷，她心里有多恐惧。

方进不是个坏男人，跟他在一起时，她有过快乐。孙文丽认真想过，如果她只是他的妻子，她会愿意陪着他起起落落，他在专注创业时的样子很有魅力，但她现在是个母亲了。

她比谁都渴望安定，但方进喜欢创业，他甚至享受那种挫折，因为觉得那是难得的经验教训。

孙文丽并不认为方进有错，那是他的人生追求，他有那个权利。

只是，他的追求让自己觉得不安。

所以，他们还是就这样的好，他依然是女儿的父亲，他如果富余，给女儿的她不嫌多，如果他又失败了，她自己能给女儿保障。她没必要复婚再把自己跟他绑在同一条船上，说不上对错，只是他俩的需求不一样。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可能相比成全男人的梦想，她更想守护女儿现时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