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崖下有座小村庄,里面住着几十户人家。

张郎与妻儿一家在村中平淡而幸福地生活着。他很满足当下的生活,自己从小就是孤儿。前几年,收留过逃难过来的娘子一家,便娶到了如花美妻。

这得感谢娘子的后母从中谋划算计,失了清白的小倩只得委身与自己。

后母一家离开时,张郎把自己积攒的全部家底十两银子悉数奉上。

小倩不仅长相娇美,而且心地善良。

与张郎生活的这些年任劳任怨,勤劳能干。倒是十里八村的轻浮子见到小倩不是目光直勾勾一副色狼相就是馋涎欲滴一副猥琐相。

对于这些人,小倩见之绕道行,从不理睬。

占不着小倩的便宜,这些人便拿张郎来撒怨气。总在他面前说,鲜花插在牛粪堆上,让他这只屎壳郎捡着了便宜。

说得多了,张郎愈发自卑,对小倩盯得紧看得严。

他自创了一套“管妻法”。小倩的每条裙子、裤子上,他都悄悄地系上了草结。

小倩发现了他这一变态之举,并未说什么,只是每次去茅房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草结断了、掉了。

有一回,小倩在河边洗衣裳,一件衣物不慎被水冲走,她跳进河里捞出来衣物,发现裤腰上的草结掉水里了,连忙捞了上来系好。

晚上,因为草结潮湿系法也变了,她被张郎狠狠打了一顿。

小倩很是伤心,外面兵荒马乱,后母不待见,她无处可去。

更何况,儿子阿虎聪明伶俐又懂事。私孰夫子常夸他,且知道小倩家贫,读书费用都免了。她舍不得离开孩子。

有一天,小倩与邻居大娘一起上山打柴,在离家不远的路上看见一个赤身裸体、黑不溜秋的乞丐在路边哀哀呻吟。

她俩吓了一跳,大娘急忙跑开了,小倩心生怜悯,掏出自己带的水与干粮喂与他,那乞丐已吃不动喝不下,仅剩一口气了。小倩叫乞丐等一等,自己跑去找郎中,赶回来时乞丐死了。

这应该是个无亲无故的苦命之人,二十岁上下,对于这个苦命之人,小倩做不到不管不顾。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下自己身上里面蓝色的衬裤和外衣给乞丐穿好。

“穿上衣物,至少,他去阴间也有尊严,不至于赤条条地遭羞辱。”这样想着,小倩又帮他洗干净脸,回家寻了一张席子裹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乞丐安葬了。

忙完这些,天色已晚,小倩匆匆拾了点柴往家赶。

一进门,就见张郎面色不悦,嫌她回来晚了。

小倩转身忙去做饭,却被张郎一把拽住,指着她散乱的头发诘问。

见小倩神色有些慌,又见她只拾了几根柴回来,张郎一把掀开她的长裙查看,发现没穿衬裤,外裙上的草结也非自己系的那根,就一口咬定小倩与人有染。

小倩又气又急,说话变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张郎更觉得她是作贼心虚。

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小倩关在屋里毒打了一天。

看到奄奄一息的小倩,他怕出人命吃官司才收了手。

这一幕被八岁的儿子阿虎看见了,他扑过来阻止张郎,拼命护母。

见阿虎用仇恨的目光盯自己,张郎想到若是父子反目,假以时日,阿虎出人头地,自己什么光都沾不上福也享不了。

他就拉过阿虎,胡编乱造一通,污蔑小倩行为不检点,说她与多名男子有染。还指名道姓地点了几个浪荡子的名字。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阿虎懂事早,颇有些少年老成。虽然平日里不喜欢张郎的为人行事,但作为父亲待他还算勉强合格。

母亲小倩一直是阿虎心中的女菩萨,善良,乐于助人,还识字明理。

有几回,纠缠母亲的轻浮子还是他帮忙骂走的。

现下,父亲的话让他难以接受,母亲的美好形象轰然倒了。

还有街坊刘大嫂常似笑非笑地对阿虎说:“看紧你娘,莫叫她整日出门勾男人魂。”

每逢此时,阿虎气鼓鼓地瞪白眼还回去,私下里,对于他来说这些令他蒙羞。

他便收回了对父亲的恨,不再插手管这件事。

张郎时刻觉得自己头顶一片绿油油,整日借酒浇愁,去赌坊消遣。

这日,他在赌坊输了五两银子,对方是邻村的男子,见张郎还不上银,欲对他下死手。

张郎跪地苦苦求饶,那男子见他怕死,就威胁说用小倩抵债。

哪知张郎当即就点头答应了。

当夜回到家,他先把阿虎哄骗到邻居家,又假意对小倩献殷勤,买了糕点回来。

小倩以为张郎为冤枉自己而致歉,开心地吃了糕点,而后就昏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已经赤身裸体地躺在邻村男子的床上。

男子将事情的缘由全部告诉了她,小倩万念俱灰,趁男子熟睡时跑出去跳了崖。

幸运的是,她没有摔死,被一位采草药的医女发现救治活了过来。可是,她失了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且人变得有些迟钝。

医女觉得从如此高的山崖上跳下来不死还无大伤已是奇迹。再遇见便是有缘人,恳求做郎中的爹收留了可怜的小倩,以姊妹相称。让小倩一边跟着学医,一边给这对忙于看诊的父女做饭食。

听闻小倩跳崖的消息,开始张郎还惶惶不可终日,日子一久,他便心安理得起来。

他又诓骗阿虎说,小倩与别的男子私奔被发现后跳崖亡了。

这个消息令阿虎为母亲深感难过与羞耻,自此不再提母亲小倩,只是埋头苦读。

时光荏苒,一转眼阿虎十八岁了。

这一年正好赶上朝廷张榜开试应考。阿虎想去考,但是犹豫着,眼下还有一个活儿能挣钱,他又想去做活还父亲欠下的烂帐。

这天夜里,他正在睡觉,迷糊中听见房门有响动,一阵阴冷冷的风刮进来,睁开眼,他见床边立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青男子。

阿虎正诧异,忽然又见这男子穿着自己曾经常见母亲穿过的那件外衣,甚至连他腿上的裤子都是母亲的衬裤。

“你……你这上衣和裤子都是我娘之物!你这登徒子居然还敢找我娘!”阿虎气愤地吼着。

年轻男子并不恼,反而对他施礼道:“小兄弟,这身衣裤的确是你娘的,她是我的大恩人,我来是为报恩,还想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你出去,我不听!穿着我娘的衣裤羞煞我了!不管之前你俩什关系,如今她死了,那些腌臜事及人我不愿听不愿见!”说完跳下床抓起墙角的扫帚挥打过去,扫帚却从那男子身体中穿过去,什么也没碰着。

“你……到底是何人?”阿虎惊问着往后退去。

青年男子温和地笑笑说:“你娘还活着,我却是死了。”

这话一出吓得阿虎丢了扫帚想夺门逃。

青年男子堵住门,说:“小兄弟,别害怕,我是善鬼,不害人,此来只为报你娘当初赠衣裤给我,予我体面的大恩。”

听青年男子这样说,又见他并未如传说中的鬼那般恶气冲天,而是一脸和善之相,阿虎就安静下来听他述说。

他说了小倩救自己及埋葬自己的经过。还说了张郎赌输拿妻还赌债之事。

闻言,阿虎非常气愤,但是不相信自己爹会做出此等禽兽不如之事。

青年男鬼告诉他找邻村男子一打听便可知晓。

第二日一早,阿虎去了邻村,找到了那个男子,当然隐瞒了自己是张郎之子的身份。

果然,三两杯酒下肚,阿虎稍一套话,邻村男子津津乐道地说了十年前张郎用妻子小倩抵债之事,还啧啧叹息说小倩是个忠贞烈女,可惜跳崖亡了。

至此,阿虎才相信青年鬼男说的全是事实,自己的娘被这样冤枉受辱,他心中深深为娘鸣不平。

张郎令他十分厌恶,但也是自己的爹。他没有声张,待父亲的态度变得十分冷漠。

应考在即,青年男鬼连续两夜来劝阿虎去考,他说:“小兄弟,你去考吧!你天天问我你娘在哪里,你应考完,我才告诉你。而且,我在地府排了十年队,再过两个多月,就要去投胎了,这几日我冒险偷偷溜出来,就为报恩。你去考,我会护佑你高中,届时再去接你娘。”

说完他快要离去时,复转过身窘迫地说:“小兄弟,给我烧两身像样点的衣衫可否?你娘这些都是女子衣裳,阴间大鬼小鬼都笑我男扮女装,唉!再多烧点冥币,我好打点地府人脉,方便出来,小鬼难缠啊!”

阿虎点头连连答应,青年男鬼满意地离去了。

第二日,阿虎记得床下的罐里有些自己做活攒下的钱,就找来打开,里面一文不剩,他知道张郎又拿去赌了。

万般无奈下,他只得上街卖字画,卖了两三天攒了些钱买了冥币,香、烛等,实在不够买身好衣裳,就把自己最好的那套衣服拿出来,找到青年男说的埋尸处一并烧给了他。

次日,阿虎着一身粗布衫背着行李进京赶考去了。

应考那日,他觉得思路从未有过的敏捷,记忆从未有过的清晰,下笔从未有过的酣畅。

考完当夜,青年男鬼穿着阿虎给的衣服来致谢,看起来清俊了许多。

阿虎按照青年男鬼说的地址很快找到了老郎中父女,也看到了母亲,她两鬓已染霜,动作有些笨拙,表情却很安详。

“娘,娘啊!”阿虎含泪叫起来。

小倩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看到的瞬间,“啊!”地大叫了一声便昏倒在地。

阿虎对郎中父女大致讲了母亲受屈辱之事,还一直叩谢这对好心父女的大恩。

三日后,小倩醒了过来,记忆也随之恢复。她不堪往昔之痛,不肯回昔日的家。

经过阿虎一番劝说,她决定直面事实不再回避。

当赌博到昏天暗地的张郎回到家,燃起烛,一眼见到端坐桌边的小倩时,大喊一声:“鬼啊!”便冲了出去,熟料出院门时跌了一跤。

睡了两天,张郎才醒来,不过,他疯了,整日胡跑,逢人便指人家喊鬼。

两个月过去,皇榜揭晓,阿虎科中头名状元。

当夜,青年男鬼来辞行后去投胎了。

小倩告诉儿子,她摔下崖时,隐隐见一个着自己旧衣衫蓝裤子的男子在下面用手接住了自己,可惜没看清面容。

阿虎清楚是青年男鬼救了母亲,就把青年男鬼来报恩的事告知了母亲。

小情才明白十年前自己一个的善举救了自己。

后来,阿虎做了官,特意买了宅子,接来老郎中父女,还给他们在城里开了医馆。阿虎如他母亲一般时常有善举,被人们誉为青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