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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个秋日的黄昏。

高慧新婚第三天,她坐在阳台前,看着一盆茉莉,叶子还很鲜绿,花已经落尽了,就像她一样。34岁了,她总觉得自己花期已过。

这也是她嫁给丈夫林辉洋的原因之一。

丈夫林辉洋新婚第二天就回省城上班了,结婚前,他就说过,他在省城住员工宿舍,所以结婚后,她只能一个人住在县城。

这就意味着,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会成为亲密夫妻。

其实仔细想,也不是没有办法在一起,譬如在省城租个房子,或者卖了县城的房子,在省城买一个小两居的,亦或他申请调回县城来,他都不愿意,甚至不愿意多陪她几天,回门后就匆匆走了。

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对她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故而他既有婚姻之美,又有自由之幸。这大概是许多男人都羡慕的生活吧。

高慧倒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毕竟嫁给他,也不是出于爱情。

02

高慧之所以现在才结婚,是因为先前她有过一个男朋友。

两人是高中同学,青梅竹马,好得不能再好了,20岁那年他们就打算结婚,只不过男朋友唐立家里条件差,她父母不太愿意,唐立又希望博得岳父母的尊重,故而十分努力。

2008年,唐立跟朋友南下打工,说是找到了门路,想赚一笔钱回来娶她,结果没想到从此就失踪了。

不久后,他父母也都搬走了。

人们都说他死了,或者坐牢了,但她固执地不敢相信,偏执地要等,一等就是7年,才死了心。

后来,她开始在父母的安排下相亲,但始终心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走进去。

直到34岁这一年,一个春天的下午,她看着公园里的花开得耀眼,忽然想起那一句,“人间四月芳菲尽”,眼里突然沁出泪来。父母已经年迈,她想,他们已经为她操心了一辈子,如果结婚能使他们放心的话,那就结婚吧。

是父母的朋友,介绍了林辉洋,他31岁,因为奋斗事业误了婚事,现在他父母开始着急了,听了高慧的条件后,相当满意。

高慧家从前条件不错,虽然还不够上家道中落这个档次,但也确确实实从知名的富人变成了普通人,好在高慧爷爷在去世前单独给她留了一笔嫁妆,不多但也绝不少。

媒人说亲的时候,还夸耀了一句,是谁谁谁的孙女。

初夏的午后,才下过一场阵雨,太阳又破云而出,阳光倾洒整座城市。那时候县城只有一家像样的小咖啡店,高慧就在那里,第一次见林辉洋,言辞之间,他也忍不住打量她,她因为年纪有一点点自卑,但她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坦然自若,她能看出来,他对她是满意的。

在高二那年,她瘦了许多,也被无聊的人圈进过班花候选人,现在34岁了,仍有姣好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所有人,包括她自己也知道,她并非不好嫁。

她是有一丝美女的小骄矜的。

林辉洋对她很满意,她也满意他,林辉洋高个子,眼睛狭长,戴眼镜,有点像日剧里的男职员。

后面,他们又见了两次,开始接触了,因为他在省城,大部分时间是电话沟通,彼此都有些像应付差事似的,每天一个电话,每次话题雷同,不到三分钟就挂了电话。

她倒也不期待他,不见面的时候,就好好工作,跟同事或朋友出去闲逛。

夏天过去后,他们大约是第六次见面了,在父母的敦促下订了婚。

林辉洋家里条件并不好,老宅在镇上,父母打零工供养他,他发奋图强才有了今天,父母身上也有依仗他的得意,他们也觉得高慧年纪大,但也不敢表现出不满意,总之带着一种矛盾感。

订婚后,又见了两面,就到秋天了。

03

高慧的嫁妆,她存在自己的户头。

结婚以来,林辉洋倒是不曾问过,两人是有婚姻之实,但也只有婚姻这个框架,把他们圈在一处。

高慧跟朋友聊,他们这段婚姻,给自己下了一个定论,他们的婚姻,只是世俗需要,彼此向世俗投降而已。

现在他们下一步,应该就是生个孩子。

结婚第二年,高慧还没怀孕,公婆特地从乡下来,明明是责问之意,但脸上是带着笑意的柔软。高慧跟婆婆私下说,“他这月只回来两次,我也没有办法。”

公婆悻悻而归的第二个周末,林辉洋打来电话,拐弯抹角地说,他之前实在太忙,现在有个五天年假,问她愿不愿意去省城玩几天。

这大概是被父母逼迫的,高慧欣然配合。

高慧请的是婚假,去年结婚的时候,她的假没休。

林辉洋在省城的郊外,订了一间温泉酒店,俩人在那里住了五天。这五天,大概是因为对高慧心意愧疚,所以对她特别温柔。白天,两人骑自行车在附近闲逛,看山看水,晚上泡温泉聊天。

林辉洋跟她聊电影,结果她侃侃而谈,林辉洋看她的眼神有诧异也有欣赏,他有些自嘲地说,“我好像还不够了解你。”

高慧笑了笑,目视远方,心想,我对你也不够了解。

这次度假后,高慧跟林辉洋的感情有所进展,他打电话的频次高了一些,回来的次数也多了,但因为年底太忙,他们又渐渐冷却了。

而且这一次度假,高慧并没有怀孕。

春节,两个在两个家庭之间忙碌奔波,亲戚们都夸他俩郎才女貌,林辉洋看着她笑了下,她愣一瞬,也笑了。

次年三月,林辉洋跟高慧商量着,究竟是他申请调回来,还是她辞职去省城,一直周末夫妻也不是办法。

高慧的工作不甚好,她辞职比较合算,可是她觉得他也该付出一些,至少应该主动为她考虑一些,所以故意拖了一些时间再给他回复。

后来,林辉洋主动说,“我想了想,老家你待惯了,父母也近些,长远考虑,还是我回去吧。”

高慧忽觉欣喜,有一种被在乎被珍视的感觉。

于是她说,“还是我过去吧,反正我这工作也不怎么样。在省城,将来有了孩子读书也更好些。”

林辉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反而呆住了。

他们开始替对方考虑,说明心里有了彼此。

04

只可惜,一切并未按照他们预计的来。

高慧这边刚辞职,那边林辉洋工作上出现重大疏漏,导致公司损失了一大笔钱,他被辞退,还要赔偿公司的部分损失。

林辉洋一夜之间,颓丧不堪,高慧得到消息,当天就赶去了省城,曾经意气风发的林辉洋,面容憔悴地躺在出租房里,眼里泪光闪动,却极力克制了。

相较之下,高慧冷静许多,她爷爷给她的那笔嫁妆,刚好够给林辉洋应急。

其实,在她来省城之前,她也曾犹疑过,也给父母打过电话,她父亲说,“你俩是两口子,那钱是你的,你做决定。”

母亲说,“同夫妻共患难,如果不拿出来,只要你们不离婚,这件事都会让你于心有愧,让他心有芥蒂。好好考虑你们的关系之后,再做决定。”

最终,高慧拿出了那笔钱,林辉洋愣了半晌才接下了钱,他父母那边也拿出了所有的积蓄给他。

所以,林辉洋在娶高慧时还为之骄傲的一切,都变成了虚无。

此后,他总觉得欠她。

林辉洋心态崩了,无法振作,高慧建议他先回县城休整一段时间,他什么都听她的了。

又到夏天,高慧想起,跟林辉洋去年夏天的初见,原来才不过一年时间,却好像已经过了许多年。

高慧一时没找到工作,林辉洋倒是积极找工作,可什么也看不上眼。

夏天的尾巴上,高慧听闻一个朋友的养鸭厂急着出手,她想接手,她父母开厂,她从小就在厂里长大,初中时她就开始帮父亲做账,工人还逗她玩,喊她小厂长。

林辉洋一听养鸭厂,就蹙眉,但高慧很有信心。

她劝林辉洋,又给他分析现在的市场行情,还说,“之前我们是想生孩子,可现在我们一无所有,孩子来了怎么办?”

林辉洋不为所动,但碍于高慧那笔“嫁妆”,也不好说出反对的话。

高慧用自己的积蓄,又找父母凑了一些,林辉洋被她逼着找亲戚借了一些,顺利地盘下了养鸭厂。

高慧十分兴奋,林辉洋却没什么信心。

05

说是养鸭厂,其实十分偏僻,就是几间小屋,和两三个芦苇塘。

他们开车到市区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且养鸭厂建在水库边上,方圆十里连一个住户都没有,放眼望去,只有山水和荒地。

高慧跟林辉洋住在养鸭厂,就相当于隐居了。

九月,恰逢鸭子产蛋高峰期,舍不得钱,高慧没有请工人来捡鸭蛋,每天早上四点起床捡鸭蛋,捡到八点钟,会有货车来载到县城。

捡了一个星期鸭蛋,林辉洋就有些受不了了,他坐在池塘边,芦苇随风飘荡,他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变成养鸭子的。”

高慧也说,“我以前觉得捡鸭蛋挺有意思的,现在看到鸭蛋有点想吐。”

两人对视一眼,扑哧笑了出来。

林辉洋握住了高慧的手,才没多久,她的手已经粗糙起茧子了,就连脸都不白了,头发蓬乱着,和芦苇一样被风吹起。

他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高慧说,“是你的错,但是没关系。”

林辉洋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秋风萧瑟,他忽然抱住了她,鸭子们在池塘里放肆地叫着,欢快地游着,他们相拥的倒影映在池塘里,秋日的阳光也破碎在湖面上。

第二天,高慧起床的时候发现林辉洋不在,去鸭棚才发现他已经捡了好几筐,原来他凌晨三点就起床捡鸭蛋了。

“以后你五点再起,多睡会儿。”

高慧的心里,倏然流淌出了一丝温柔,两人一起蹲着捡鸭蛋,一边捡一边聊天,天边渐渐勾出了鱼肚白,鸭子们纷纷下水去了。

养鸭厂除了收鸭蛋的几乎没有人来,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一大群鸭子,天越发冷了,鸭蛋开始减少,林辉洋一个人包揽了捡鸭蛋的活儿,喂鸭子是两人一起,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完成后,就坐在池塘边晒太阳。

一周去一次镇上采购,还得快去快回,因为四个小时就得喂一次鸭子。

天冷的夜晚,他们生起篝火,烤红薯和土豆,棚里的鸭子们都睡了,天上悬挂着几粒淡淡的星辰,万籁俱静,只有篝火呲呲地毕剥声。

高慧忽然笑起来,“感觉好像回到了原始社会。”

林辉洋说,“是啊,心都静了。”

高慧靠在林辉洋胸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他的爱意,不禁双眼发潮。

曾经决意要相敬如宾的两个人,被世俗推着走进婚姻的两个人,此刻竟萌生出了爱意。

是不需要问“你爱我吗”,那种心知肚明的笃定。

06

年底,高慧养了一只狗。

是一只流浪来的大狼狗,追咬他们的鸭子,被林辉洋用绳子套住了,喂了它一段时间,它变得温顺起来,就成了养鸭厂的一份子。

虽然至今还没有盈利,但高慧充满了信心,尤其是现在她跟林辉洋简直是浓情蜜意,就连晚上睡觉,他都是抱着她的。

这是她不曾幻想过的爱情,突如其来,让她的生活有了声色。

三月,高慧跟林辉洋商量后,决定再买两千只鸭子,有朋友得到消息,特地跑来劝她不要买。

高慧问了许久,对方才道出原因。

原来之所以,这家养鸭厂会低价出手,是因为水库今年要建自来水厂,今年秋天开始就不能再养鸭子了。

高慧整个人都愣住了,原来她是被朋友骗了。

现在,她就得想办法,把这些鸭子出手了,否则到时候来不及处理。

高慧懵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抱着林辉洋痛哭,但很快她就振作起来了,她去核实了自来水厂的事是真的后,就跟林辉洋着手卖鸭子的事。

林辉洋也很着急,请了许多朋友帮忙,忙前忙后几个月。

终于在夏天结束之前,把鸭子都卖了出去,算一算账,仍亏着钱,但这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离开鸭厂那天,高慧哭了,放眼望去皆是绿意盎然,林辉洋替她擦了擦眼泪,安慰她,“我已经托朋友找到工作了。”

高慧止住哭,“我只是有些舍不得这里。”

林辉洋把她圈进怀里,“以后有空,我们常回来看看。”

高慧折了一枝芦苇花,一起带走了。

林辉洋的新工作,在县城。

是一份他从前瞧不上的工作,但现在他知道,他必须肩负起家庭的责任,而且他不想跟高慧分开。

他跟高慧说,“等我升了职,你如果不想工作的话就在家里休息。”

高慧却说,“我当然要工作,这跟你养不养得起我没关系。不如,等我们老了,我们再去养鸭子,我还挺喜欢捡鸭蛋的。”

林辉洋笑了,眼角眉梢都是爱意。

那只在养鸭厂收养的大狗,他们也带回来了。

那年年底,高慧怀孕了,次年秋天生了个女儿,高慧坐着月子的时候,看着窗台上的那盆茉莉,最后一朵花谢了。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觉得可惜,因为她不是那盆凋谢的茉莉,而是窗外伫立的白杨树。千万,别用花期把自己的人生桎梏了。

将来女儿长大了,她也会这样告诉她。

07

再有前男友唐立的消息,已经是女儿八岁那年了。

原来他既没有失踪,也没有坐牢,他在深圳早已结婚生子,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高慧,所以干脆跟她断绝了往来。

林辉洋也知道唐立的事,大骂唐立,安慰妻子。

高慧却说,“我还得感谢他,如果不是这个谎言,我可能早就结婚了,也遇不到你了。”

说是这样说,但被背叛的滋味,以及那些年的等待和坚持,还是让人难受。

不过高慧很快就释怀了。

有人说,对过去耿耿于怀,是因为现实的不满足。

她对现在的生活特别满足,林辉洋比之前更努力工作,很快就升了职,他们在县城买了房,林辉洋对高慧很好,对女儿也百般疼爱,对她父母一如既往的孝顺。

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婚姻里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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