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王慧一直想领养一个女儿。

可是，丈夫何敏山不同意，他说，他们已经有一个亲生的儿子了，为什么还要领养一个女儿，虽然他们养得起，但不是亲兄妹，也不能保证自己做到一致对待，两个孩子长大了，也未必能像亲兄妹，何必徒增烦恼。

可王慧还是想要领养一个女儿，这跟她的身世有关。

02

王慧出生于1980年。

关于她身世，她是从小就知道的，因为她到养父母家那年，已经8岁多了。

她亲生母亲在她5岁那年溺水而亡，后来爸爸娶了后妈，8岁那年，爸爸也车祸离世。后妈养了她一个月后，就把她送人了。

那是寒冬腊月时，王慧被邻居送到临县的一个中年夫妻家里，据说他们曾经有个儿子，12岁时在河里溺水去世，后来年纪大了也一直怀不上。

他们夫妻感情十分好，被家里逼着也不愿意离婚，最后他们决定收养一个孩子，刚好打听到了王慧。

王慧被带去见面，初次见到养父母，她瑟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

养母对她笑笑，温柔地叫她一起吃饭，养父也慈眉善目。

吃过晚饭后，邻居阿姨问王慧愿不愿意，她犹豫着点了点头，于是当晚就被养父母带走了，8岁的她，隐隐知道她的命运就此被改变了。

养母在学校门口开小卖部，养父也种了一些田地，在当时他们的日子还算不错，他们对王慧很好。

王慧永远都记得初到他们家那晚，院子里的狗，拼命地叫，吓得她腿软，养母抱着她绕开狗，进了房间。

然后问她要不要洗澡，她战战兢兢地点头后，养母才帮她脱掉衣服洗澡，父亲死后，后妈虽然对她不错，但从未如此温柔过。

那晚，王慧跟养母睡，养父独自睡客房。

后来的记忆都不太清晰了，此后王慧就在这个家里住下来，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她就长大了。

12岁在当地是个大生日，养父母操办的很盛大，大宴宾客，那天的王慧觉得自己闪耀的像一颗星星。

18岁以后，王慧上了大学，养母已经50岁了。

他们供她读完大学，王慧没像同学一样留在城里，而是回了老家的县城，一个礼拜回一次家。

在那个年代，供一个大学生是很不容易的，大学生在大城市待遇也慧更好，但比起飞黄腾达，她更愿意小富即安，陪伴和回报养父母。

在王慧眼里，养父母早就超越了亲生父母。

03

2005年，王慧25岁了。

她和单位里的同事谈起了恋爱，第一时间告诉了养母，不久后就带男友何敏山回去见了家长。

养父母提前给何敏山准备了新拖鞋，新毛巾，还提前打听了何敏山的喜好。

养父母对何敏山很满意，一切以王慧满意为主，吃完饭养母悄悄跟王慧夸何敏山帅，然后跟她聊婚姻。

养父在客厅给何敏山泡茶，聊天。

晚上，王慧跟何敏山一起出门散步，何敏山说，“你跟你爸妈，像亲生的一样，一点儿疏离感都没有。”

王慧笑了笑，说起这些养父母对她的好来，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2006年年底，王慧嫁给何敏山，养父母拿了1.8万置办嫁妆，还买了家具电器，王慧上婚车时，养母泣不成声，养父也不停抹眼泪，王慧也哭，哭得妆都花了。

何敏山安慰她，以后常回来，多孝顺孝顺他们。

婚后，王慧一有空就回家，养母快60岁的人，每次都给她做一桌子喜欢的饭菜，王慧要帮忙总被养母赶出厨房。

养母说，有妈在，哪用得着你做饭。

王慧倏地红了眼眶。

养父也很好，拉着何敏山讲王慧小时候的事情，翻出以前她的青春期的照片，连抄写的周杰伦歌词本，都拿给何敏山看。

回去的路上，何敏山说，你爸妈真的对你很好啊。

王慧笑得一脸幸福，当然啦。

04

第二年，王慧怀孕，年底生了个儿子。

因为婆婆年纪大，眼睛也不太好，养母怕王慧吃不好，特地赶到城里去照顾王慧坐月子。王慧全心全意都在刚出生的儿子身上，没留意到养母的身体状况。

王慧的儿子经常生病，动不动住院，王慧焦头烂额，很少回老家去了。

直到儿子1岁时，王慧才听养父说，养母病了。

王慧赶紧抱着孩子回家看养母，才知道养母已经病得很重了，医生让她在家休养。

王慧简直不敢相信，养父伤感地说，人老了就是这样。

她哭着跟何敏山说，她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

养母不仅病了，还得了老年痴呆，已经不太认识王慧了，却把王慧的儿子当成了她病逝的儿子，抱着常常不撒手。

养母挨到那年春节前，还是走了。

王慧哭得伤心欲绝，很久很久都不敢相信养母已经不在了。

养母走后，王慧提出把养父接到城里去住，但养父说在乡下住惯了不愿意去，王慧只好像从前一样，一有空就回去看他。

王慧30岁那年，养父也去世了，走之前把家里的银行卡存折以及房产证，全都留给了王慧。

王慧坐在这个院子里，收拾养父母的遗物时，哭得几度昏厥。

邻居提议，要不把老房子卖了，反正王慧也不住这里，但是王慧坚决没卖掉房子，有空了还会带着孩子回来小住几天。

养父母这边的亲戚，她也没断，一直保持联系。

儿子长到9岁那年，二胎政策也开放了，何敏山提出要不再生个女儿，王慧也很想要个女儿，可是她不想再生了，于是她想到了领养。

她兴致冲冲地说，“我就是我爸妈领养的，我也领养一个吧。”

但是，何敏山不答应。

王慧却像是着了魔，坚决要领养一个女儿，两人因为这件事闹了几次矛盾。

王慧拉拢儿子，就给儿子讲自己被姥姥姥爷领养的事情，儿子倒是不反对，但何敏山死活不松口。

他列举出反对的原因，王慧依旧不死心。

王慧给何敏山一次次讲，她的养父母对她多好。她从来没把他们当成养父母，而是亲生父母，甚至超越了亲生父母。

何敏山思索了片刻后，问她：“你到底是真的想要一个女儿，还是仅仅想要领养？成为像你养母那样的人？而且领养和亲生一样，都是要一辈子对她负责。”

王慧不说话了，因为她也没弄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

05

领养的事情，暂时被搁置下去。

可是没想到两年后，王慧却意外得到了一个这样的机会。

那是2018年夏天了，王慧下班后去菜市场买菜，没想到在巷子口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大约不到两三岁的样子，她浑身脏兮兮的，一把拉住王慧的衣角，满脸是泪地说她找不到爷爷奶奶了。

王慧什么也没想，带着她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然后她报了警。

警察把小女孩带回了警察局，王慧也跟了去。

结果警察找了好久，才联系到了小女孩的家人，是两个年迈的老人，已经60多岁了，跟警察说，小女孩的爸妈去年出车祸去世了，他们是她的爷爷奶奶。

王慧一听，不禁心疼起来小女孩来。

小女孩被爷爷奶奶领了回去，而王慧回家的路上，脑海里都是这个小女孩的脸，以及她亲生父母去世后，自己无依无靠的那段日子，想着想着就哭了。

回去后，王慧跟何敏山讲了这件事，但没多说，反而说了许多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没去养父母家里之前，后妈不太管她，她穿着破了的裤子去学校，头发长虱子被同学嘲笑，半夜饿了去翻邻居家堆在门口的瓜子壳等等。

到了养父母家之后，她才重新拥有幸福。

那晚，王慧伤感了半夜，做梦也梦到那个小女孩，醒来心里一阵心酸。

犹豫了几天后，王慧去警察局打听了小女孩家的地址，买了很多水果零食还有衣服去看小女孩。

没想到小女孩还认得她，一见面就叫她阿姨。

王慧才知道小女孩的名字叫星星，她看着星星居住的地方，就明白老两口没什么收入来源，捡来得垃圾推满了客厅，星星就坐在旁边玩。

王慧隔三差五就去看星星，给她买吃的，有时候也带她去附近的游乐园。

爷爷奶奶也跟王慧熟络起来，他们说，等他们哪天干不动了，就只能把星星送到福利院了。

王慧的心里一阵刺痛。

06

到了九月，星星要上幼儿园了，王慧特地买了书包和新衣服去看她，和爷爷奶奶一起送星星去幼儿园。

到幼儿园门口，星星哭着不肯进去，抱着王慧不撒手，幼儿园老师以为王慧是她妈，让王慧多安抚她一下。

王慧安抚了好久，还答应放学来接她，星星才进去。

可是王慧要上班，晚上没能来接星星，过了两天，王慧再去看星星，她有些不高兴。

她问王慧，“你是我妈妈吗？”

王慧竟不知如何回答，好久她才摇头。

星星又问：“那你可以当我妈妈吗？”

王慧愣住，鼻子酸得厉害。

王慧没能给星星答案。

有时候，王慧也想，既然不能成为她的妈妈，就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了，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

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去看看她。

有一次，王慧去接星星放学，听见星星得意地跟同学说：“她是我妈妈。”

王慧心里一颤，瞬间湿了眼眶。

07

王慧还是忍不住去看星星。

那段时间，她过得很煎熬，怕何敏山知道后不开心，也怕儿子知道了不开心。她跟幼儿园老师说明了情况，请老师多多照顾星星。

一晃三个月过去，王慧的婆婆忽然生病，何敏山回老家照顾婆婆，王慧要照顾儿子还要上班，就没空去看星星了。

等何敏山回来的那天晚上，王慧急急忙忙地说有事就出去了。

她是去看星星，星星很久没见到她，抱着她不撒手，她陪星星玩了一会儿，等她睡了才要走。

谁知，她刚走出星星家，就看到了何敏山。

王慧一呆，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何敏山说，“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忙。”

王慧叹口气，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夜风吹来，出门急忘了穿外套，王慧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何敏山脱了外套搭在她肩上。

他说：“如果我不发现，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王慧说：“我没有要收养星星，只是觉得她可怜……”

何敏山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一起回了家。

08

之后，王慧还是会去看星星，只是不再瞒着何敏山和儿子，也会在照顾好家庭之后，才会抽空去看星星。

大概过了两个月，王慧看完星星回家，何敏山主动问起了星星。

他说，“你有照片吗？我看看。”

王慧没反应过来，何敏山说：“那个小女孩，叫什么来着？叫星星是吧？”

王慧懵懵地嗯了一声，“对，星星。”

何敏山说：“儿子快生日了，到时候请她来吃饭吧。”

王慧啊了一声。

何敏山说：“总要先认识一下啊。”

王慧愣了一下，一把抱住了何敏山。

那晚，王慧才知道，其实何敏山早就知道她经常去看星星了，所以有时候主动多陪儿子，让她放心去看星星。

王慧感动得流泪。

这以后，王慧不仅会经常去看星星，也会把星星接到他们家里玩，儿子也喜欢星星，把小时候的玩具都拿出来给她玩。

何敏山对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也是充满了同情。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之后，每次星星来，他都会提前准备她爱吃的东西。

有一回，王慧看见何敏山陪星星拼拼图的时候，星星忽然问“你是不是我爸爸”的时候，何敏山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眼里透着柔柔的光。

虽然他没回答，但也没忍心说不是。

09

转眼就是一年，星星已经跟王慧一家人熟得像家人一样。

星星上中二班了，何敏山忽然问王慧，“打算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王慧愣住，“什么手续？”

何敏山说，“收养手续啊，我都替你查好怎么办了，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王慧惊呆了，看着何敏山，这一年来，何敏山跟星星已经相处得像父女一般了，但她还没想过，他真的愿意收养星星，甚至悄悄查好了收养手续。

王慧问过儿子，也问过星星的爷爷奶奶后，正式收养了星星，但星星还是跟爷爷奶奶住一起，周末住王慧家里，等将来爷爷奶奶不在了，再把星星接过来。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王慧跟何敏山，还有儿子一起办理所有了领养手续，从此以后，她就是星星合法的母亲了。

星星眨着大眼睛问她，“那以后，我可以叫你妈妈了吗？”

王慧说，“当然啦，只要你愿意。”

一旁的何敏山也笑了，抱住星星说：“那你愿意让我做你的爸爸吗？”

星星没说话，只是笑，然后扑进了何敏山的怀里。

儿子在一旁吃醋地说：“那我呢？”

星星又立刻抱着哥哥，一遍遍甜甜地叫哥哥，哥哥驮着她跑远了。

王慧哭了，但眼里确实满满笑意，从此以后，她就是星星合法的母亲了。

何敏山过来牵住她的手，两人对视一眼，看着前面两个孩子的背影，笑了。

朋友不理解，问王慧，为什么这么想要收养一个孩子。

王慧说，她希望失去父母的孩子，也依然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因为她曾被照亮，也想照亮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