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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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得知两件事心起涟漪。一是著名小麦育种学家庄巧生院士5月8日去世。一是著名演员秦怡5月9日去世。

秦怡是电影明星家喻户晓,庄巧生是谁?大都不知。可我们每个人,每天离不开小麦做成的馒头、包子和面条,那些种植范围大的小麦新品种,不少出自庄巧生院士之手。

他是无名英雄!

庄巧生105岁,创下科学家享年之最。也说明与农业打交道的人长寿。

前些年,中国农科院还有一位长寿明星叫金善宝,也是院士、小麦育种家,活到102岁。但并没有超过庄老的年纪。

有人问,这阳寿是怎么来的?老爷子是怎么养生的?又是怎么长寿的?能不能说点秘诀?其实很简单,庄老的养生和长寿得益于田间地头。

今天享受型的生活和工作环境各有各的不同。

有人喜欢待在五星级酒店里花天酒地,有人喜欢在宽敞明亮的写字楼里谈天说地,有人喜欢在豪华宅邸尽享天伦。

可庄老却喜欢在广阔的乡村田野,任风吹日晒,任雨浇雪打。闻着阵阵飘过的粪味,听着小麦拔节的天籁。

对他来说,这才是人生的最大享受!

每每回到家,他的心思就又飘到天外。到了年纪不饶人的时候,好多人劝他,别再跑了,可劝不住他一心享受的田野之乐。

因为是记者缘故,我多次采访他,和庄先生有过近距离接触。

几年前,在中国农科院60周年纪念的电视纪录片台词里,我这样写道——

“60年来,庄巧生院士,见证了中国农科院的诞生和成长……”

我依然记得,他中等个头,瘦弱黢黑,这是常年下乡的印记;他和蔼随和,一贯温厚纯笃;他没有架子,让你看到他就想和他开谈;他用福建普通话说着很慢的话。问到他的事,就莞尔一笑,不马上回,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庄先生活了105岁,经历了好几个朝代,却一门心思搞小麦研究。按这个计法,他一辈子从没离开过小麦。熟悉他的,无论知识分子还是农民,没有不服他的。

人的一生都会做不少事。有的多的甚至记不起来。有人就得意的不行。可细细想来,事做得再多或许也只是碌碌无为。

庄老活了105岁,吃的盐比人走的路还多。老爷子一定经历过好多事。可他说,我一生只做了两件事:一是育成十来个优良小麦品种在生产上应用;二是编了几本与小麦或育种有关的书。谦虚!这是大家的格局和胸怀。

局外人有所不知,农业出新品种与工业生产出产品不一样。工业上有生产线,产品生产就像陀螺一样,一个个地转出个不停。

农业出一个新品种最快要8年。有人穷其一生也搞不出一个品种来。庄先生一生搞出了十来个新品种确是奇迹,这个院士荣誉不给他给谁?

庄先生有两个叫得响的新品种:“北京8号”,是六七十年代华北的主栽品种,一年要种2000万亩。“北京10号”在京津晋冀有700万亩面积,也是相当之多。

这在百废待兴的岁月,叫长期吃不饱的中国人有了吃粮的保证。这两个新品种在改革开放之初,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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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熟悉“跌打滚爬”一词,即便是到了网络时代也还在使用。流行时长是因为富含意义。“跌打滚爬”是形容人历尽艰辛,为干成一件事,吃了很多苦头,但仍能经得起各种磨炼。这个熟词也与庄巧生有关。

1952年,庄先生一次在田间接待前苏联小麦育种专家就用到这个词。他说:“要跌打滚爬在麦田里,学会与小麦对话”。这个词一下子就成了当时的金句,一直沿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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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先生与小麦对话了70年,这是形象之语。我也亲眼见过。

有几次和他一起下乡,在田间,他半躬着身子,捋一把麦穗,就打开了话匣子。话虽慢,句句透心。

逢到这个时候,庄先生是不笑的,也没不好意思的表情,而是很严肃的样子。

有时抬头,若有所思;有时低头,也很专注;有时捻一束麦穗,有时嚼几颗麦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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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这个时候我们知道,他是在和小麦对话哩。

和小麦对话谁不会呢?在田间地头,好多人都这么做。不足为奇。但对话的结果却不一样。

有一个博士生,也学着他的样子,抓一把麦穗,不待放入嘴巴,就哑口无言了。

别小看这个对话。庄先生练了70年,是个功夫。

他有育麦的本事,会号麦的“神功”。当新品种的麦芒高昂,就能说出它的成色。于是,博士生自然“败”在他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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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先生与小麦对话动手又动口,在不经意间达到了出神入化,让一边观摩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然,庄先生也不是神。也有失手的时候。

五十年代,全国暴发传染性极强的小麦条锈病,就像现在人类传播的新冠一样,搞得农田灾情连连。种田人谁都害怕。当时,庄先生搞了抗逆育种为主的品种材料全都化为乌有,成了他的一大遗憾。但他不气馁,照样试验研发,终于育成新的抗条锈病的小麦新品种。

庄先生觉得在田间地头多呆一会就是享受,徒弟听着师傅的三言两语也是享受。两种享受叠加,立马碰出火花。

农业跨越计划项目的领头人何中虎博士是他的学生,每次下乡,都请庄先生指导。庄先生先是莞尔一笑,笑过之后,就严肃起来。慢慢地,开始和小麦对话。人渐散去,还能看到老先生在自言自语。

他知道农村最苦、农业最穷、农民最难。搞农业科技的何不是这样?!要是多一些钱,就能上一个科技新台阶。他就把自己获得的十万元港币的奖金捐出来。谁搞小麦育种就给谁。

他明知道这是杯水车薪,但是个象征。这不,何中虎受到老人家的感染,也把自己20万奖金捐给了“庄巧生小麦奖励基金”。像是一种传承、接力和延续。

老寿星走了。再也听不到他在田间和小麦的对话,但仍能传来,他在天堂和小麦的对话。

—— END——

下面是17年前参加庄巧生院士90寿诞所写的特写,以此纪念——

庄巧生:与小麦对话六十年

本报记者 范建

一个人到了90岁,仍孜改不倦地工作,甚至还下地考察,实不多见。中国科学院院士庄巧生就是这样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

8 月6 日,适逢庄先生90大寿,数十位两院院士、科技部、农业部、国家自然基金委的有关领导、知名人士、亲朋好友、学生等,会聚北京中国农科院作物基因工程大楼学术报告厅,在祝贺庄先生健康长寿的同时,就“十一五”作物科学发展规划进行研讨。

中国农科院院长翟虎渠说:“庄先生90 大寿,我们举办作物科学发展论坛,是要弘扬先生严谨治学,献身农业科学的崇高精神。”

庄先生异常兴奋,他谦和地与大家握手,向各位致谢。他说:“我是经过好几个时代的人,以前,都处在一种动荡的岁月,学问和研究上自然受到一些影响。现在,年轻人赶上了好时候,我只希望大家能珍惜好时光,把农业科研作得更出色。”

庄先生是著名的小麦遗传育种学家。在农业科技领域奋斗了 60 多年。他在小麦育种界有四大贡献:

一是数十年来,他带领几代科技人员选育出“北京8 号“、“北京10 号“、“丰抗号”系列等几批冬小麦优良品种,在北方冬麦区广泛种植。他参加主编和撰写《中国小麦栽培学》《中国小麦品种及其系谱》《中国农业百科全书.农作物卷》《中国小麦学》等专著,为发展我国小麦生产和育种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

二是他组织领导了小麦育种从“六五”到“八五”科技攻关与国际合作。

三是主持撰写专著,系统总结了中国小麦育种的经验和成就。

四是言传身教,为培养后生做出了实实在在的贡献。

庄先生凭他 60 多年的实践经验,在选用亲本上形成了“慧眼识珠”、“巧点鸳鸯谱”的独到技艺。每到小麦生育的关键时期,他总要起早贪黑,尽可能了解育种材料遗传变异的全过程。他有一句名言,“要跌打滚爬在麦田里,学会同小麦对话”。

原中国科学院副院长李振声院士当着大家说:“50年代,我有一年时间跟随庄先生在河北衡水农村蹲点,庄先生居住在一间土墙、土地、窄小的草房,条件差,但他仍然天天保持床上的被褥、书籍、墙壁和地面整齐清洁。我们蹲点组的同志都深受教育,在庄先生的影响下,使我懂得,‘一室之不治焉能天下为’的道理。不仅自己受益,而且还传给了我的学生。”

今天,为了弘扬庄先生献身科学的精神,中国农科院 19 家农业科研院所和高校,筹款设立了近百万元的“庄巧生奖励基金”,庄先生也将自己获得“何梁何利奖“的全部奖金10 万元港币全部捐给了基金。这种奖励后人的无私行动再一次受到大家的称赞。

原载《科技日报》2005 年8 月8 日/第003 版综合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