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一个把病人治的不好不坏,把陪床家属累得半死不活的地方。
在这里,人们总能把所有的欲望降到最低。就拿吃来说,除了严重的患者需要精心照料,陪同的家人,甚至不太严重的病人,每天对吃的要求仅仅是填饱肚子而已。有时候,在夜深人静时,你回想一天所作所为,愣是想不起吃了什么东西,心酸又可笑。
许是到了年纪,我现在每年都要和医院打几次交道。上有老小有小的责任,真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喘不过气也得撑着,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作为独生子女,作为生活在家乡城市的独生子女,几乎所有的亲戚生病,我都要去帮忙。前几日姥爷生病,我亦前往陪同。
千辛万苦做了各项检查,住了院,等待手术。病房里共有三张床,门庭若市的住院处自然不会有一张床的空闲。我们和另外两位病友及其家人,很快熟络起来。
病友之间是不愁没有共同话题的。大家伙也靠着每天的聊天来打发忙碌且无聊的时间。住在2号床的病友是一位老大爷,来自农村乡下,与同样出身农村的姥爷很有共同语言。两位老人询问着彼此的病情,一起在走廊里溜达,互相鼓劲打气,好似多年老友。
陪2床大爷来医院的是他的儿子,比我略长几岁。我很想说形容他的质朴,但又不得不实话实说,他那不是质朴,是木讷。按理说四十多岁不算太大,应该能跟得上时代。可他什么都不懂:不懂得用手机约号,搞不清各项检查在哪里做,不知道去哪里打饭,也不会用公用的微波炉……
我看不得他晕头转向、带着老人不知所措的样子,一天十几趟的陪他们下楼,去迎接工作人员的同情或冷眼。他们为了感谢我,要请我吃饭,被我婉言谢绝。
我真不忍心去吃他们一顿饭,哪怕是一碗面。2床爷俩的一日三餐是馒头,纯纯的馒头,不会买一点菜,就连榨菜也是我和3床硬塞给他们的。十几天来,我和3床的小兄弟每次去食堂打饭都会多买一份菜,佯装吃不了的样子分给他们。
他们不傻,怎么会分辨不出我们是否真的吃不完?推来推去的谦让,令人无奈又恼火。终于,在我们软硬兼施下,他们接受了我们的善意。不想叙述过程,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
一日,我买来红烧肉和排骨,自然少不了他们一份。2床大爷看着餐盒里的肉,怯生生地对儿子说:“这么好的菜,咱们今天吃大米饭吧?”儿子没有说话,出门买饭,我看他的眼眶,有些红。
爷俩不吃米饭的原因很像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的老家人——米饭不抗饿。他们饭量奇大,馒头一人能吃五六个。按他们的说法,城里的馒头不实在,暄腾腾的一捏没什么分量。
米饭,儿子买了4盒。医院食堂的伙食不一定好吃,但分量比较实在,尤其是主食。我和姥爷吃米饭,两个人吃一盒还经常剩下,四盒,在我们看来是天量。
爷俩就着红烧肉和排骨,大口大口地吃着米饭。看他们吃饭,比我自己吃饭还要香甜。那米饭不是吃,是吞,一块儿肉能吞两大口,仿佛不用咀嚼,“咕噜”一声便咽下肚子里。
4盒米饭眼瞅着不够吃,我想再给他们买两盒,被姥爷拦住。姥爷悄声告诉我,送人菜,人家接受,送人饭,他们一定不接。我不太明白他们那个岁数人的思维模式,只好遵命。
饭菜一扫而光,旁边的小伙子递上酸奶,让他们喝一瓶缓缓神。爷俩好话说了一箩筐,说在家时,米饭算改善生活,很少吃,有肉有硬菜时,才会闷上一锅。至于酸奶,想都不要想。
可能是米饭吃得比较顺口。第二天爷俩去外面的小饭馆又吃了一顿,米饭加一盆豆腐汤。据老大爷说,饭馆的老板都看傻眼了,小菜送了一盘,汤给加了一次,让他们很不好意思。
我没有仔细探究2床的家庭情况,他们不愿意说,我们不问。聊天的字里行间可以得出,爷俩的命运有着类似的不幸,中年失去爱人,失去了一个孩子,现在有个上学的女孩,他们省吃俭用的供着女孩读书。老大爷七十来岁,还要下地干活,他儿子更是一刻不得闲,不仅种着自家的地,还要腾挪出时间去打零工。
“我们不是真的穷,是舍不得花。有点就想给孩子攒着,咱这辈子受苦,让她好过点。”老大爷如是说。他的儿子在一旁,揉捏着老父亲的腿,憨憨的笑着。
或许,他们有着自己的幸福,不为我等所知。或许,他们很容易满足,一顿米饭便可。或许,生活于他们来说,与我们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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