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上海知青的回忆:西双版纳,有我的僾伲阿呢

回上海后在铁路部门工作,日夜在线路上走,和版纳的亲朋好友联系便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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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玉

偶而走进单位图书馆,随手翻阅某知名画报,封面上的僾伲少女好像从画面上走了下来,这位少女竟是我在大勐龙认下的僾伲族阿呢(妹妹)平玉,让我惊诧不已。于是我和管理员商量,年底时能否将画报卖给我,因为这个特殊原因,管理员不久便把画报塞给了我。我把画面裁剪下来,配上镜框,心想我会带着它再回大勐龙的。

看着这张大照片,我的思绪又要回到一九七零年。那时,我们挂着上海知青的头衔,仿佛一夜之间如天兵从天而降来到了大勐龙。

勐龙一九六九年刚成立人民公社,对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感到茫然失措。上海云南落差之大,面对迎面而来的山山水水,风风雨雨,知青的城市浮躁相渐渐流露出来,所作所为影响了当地人对知青的评价。

凡知青的不良行为,都会引来当地人的异样目光。说到我们上海知青,有的人就会说“知青调皮得很”,这句中性语,用当地有些人的思维方法来衡定,简单地说就是知青不好相信。

的确知青有些地方是出格了。当地有人悄悄告诉我,某连的“上海知青在小食馆偷别个(别人)的钱包”。在那个地方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种行为是从来没见过的。风云不测,七一年底大勐龙被一场寒流侵袭,街上便传说纷纭,谓寒流是随知青而来的。受习惯势力的影响,对我们这批新鲜人物(上海知青),本来有的人想和知青握手的,这样一来也把手缩了回去,我们也不敢走进哪一家。

惟有平玉家顶着逆风对我们敞开门户,在她家我们能吃到热气腾腾的蕃茄蛋汤,一种用炭烧辣椒,蕃茄和香菜捣和在一起的蘸料,当地人叫纳米。感觉有点像在我们知青的家里头一样温暖。

某日晚上我约了四、五个朋友又去了平玉家,半缸子包谷酒下肚,有个朋友有点兴奋,信口对主人讲等探亲时带平玉到上海去玩。听他一说,我的心怔了一下,是不是好酒壮胆,心想我们来都不容易,开车的都是解放战争的转业军人,路上没出事算好得了,自己还水土不服,脚跟还没站稳呢,就许下这样的承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主人也没提这个要求,这个朋友太勇敢了,正是语惊四座,只能听其言,观其行了。

一年半后,这朋友已调到营部,营部知青少,他首先探亲了。脚下好像踩了橡胶籽般,一滑径自走了。我一看傻掉了,他竟然把金口诺言抛到国境线外去了,我们还要在大勐龙做人呢!这时,知道这个情况的邻居在街坊说开了闲话,说:“上海人不好相信,去了要回不来的,他们调皮得很,说话不算数。”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世俗偏见免不了,我们不能怪人家。

上海人说话要算数,为了挽回名誉,我暗暗准备带平玉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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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玉和朋友

终于熬过了两年零一个月,我兴匆匆地找到这位朋友开探亲通行证,我说带平玉到上海去,你在通行证的人数处写上两人。但被他拒绝了,他的原则性恰如一桶大沟水从我头顶灌到脚,我被凉出一身冷汗。没通行证怎么走呢!我心急火燎地跑到平玉家,看到她们已准备好了行装,还是决定带平玉“北上”。

那天平玉一家和她的舅舅以及相好的邻居冒着雨都来送我俩远行,对于我俩来说的确是一次历史性的旅行。

那是在1972年的夏天。大勐龙第一次有人跟知青到上海去玩。那时云南当地人到过上海的人很少,也许她是版纳第一个去上海的小孩。看着他们的眼神,我知道此行的责任重大。车在公路上急驶,我的心里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随着车轮颠跛得厉害,而平玉却好奇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一脸的兴奋。

看着她微微的笑容,我的心越发紧张,还没到关坪边检站,我早就探头眺望了,最终边检站还是闪出一个当兵的影子,挥了两下红旗,车在他的面前乖乖地停下了。

“到那(哪)去,车上有多少人?”当兵的发问了。司机急着赶思茅,看是新兵,发送机也没熄火,回头扫视了一下车厢,脱口说道:“昆明昆明,三十五果(个)。”我也在打量当兵的,看脸相蛮好的,侥幸地希望他不要上来。没想到他整了整武装带,示意打开车门。随着他的身影,我的头也移回了车厢,司机也只好乖乖地息火了。

边防战士检完了通行证,点了一下人数,又发问了:“咋果(个)三十陆(六)果(个)人,姑娘是那果地(哪个的)?”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虽然我已暗示平玉坐到最后一个座位上,但还是被他瞄住了。

这时一车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大家急着赶路,期待我的回答。“是我呢。”我熟练地用云南话回了一句,又主动地把通行证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想不到他又正反面看了一遍,迟疑了一下又问:“姑娘格有得证明”。“别有(没有)得,还在读书。”我回答。他突然指着我问平玉:“他是你那果(哪个)?”“是我哥。”说时平玉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付铁定的样子聪明极了。当兵的朝我又看了看,有点信服地转身下了车,还朝司机挥挥手。

车在稳稳地溜坡,我把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扔到了关坪的山沟里去了,太舒服了,看着平玉的高兴劲儿,迷迷糊糊我在车上睡着了。

从此我在版纳有了一个僾伲阿妹,平玉也认了一个上海知青阿哥。

平玉天生丽质,能歌善舞,极富表现力,在我们弄堂里拿起池边水桶就跳洗衣舞,扯起老人的衣角就唱“奶奶你听我说”,把云南少数民族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倾倒共和路铁路公房里四百二十户人家,大家都很喜欢她。

我便带她到母校和“五七”舞训班的学生比试一下,她毫不怯场。舒展的舞姿,甜甜的笑容,令舞蹈老师赞叹不已,也出乎我的预料,老师表示非常可惜,并说因为是云南户口,否则将她招募进来,绝对有培养前途。

在上海两个月,平玉的发型变了,穿着东家送的衣服,西家送的裤子,婉然一个上海小姑娘,满面春风地又回到了大勐龙,她身上流动的上海气息,使她闻名全校,让她的同学们羡慕不已,家里有了新鲜空气,更是门庭若市,本族的邻居嚼着大白兔奶糖,好像都分享了她家的喜悦。

当人们对她家投来羡慕的眼光时,嫉妒也接踵而来,有的人对她家只是斜着瞟一眼,甚至有的干部家庭也在嘀咕:一个普通的僾伲家庭咋回又(有)这么多上海人可(去)玩?而自家门口却门前冷落车马稀呢?

不久昆明军区国防歌舞团到景洪来招文艺兵,转了一州三县,没找到合适的。两个老师抱着最后的希望,跨进了平玉的学校。本校老师把宣传队的学生集合起来,如走马灯一样,给军区老师挑选,老师只是过目摇头,看来只能空手而归了,老师遗憾地跨出了校门。而平玉并不是宣传队员,这天她正在参加学校的捡牛马粪劳动,她穿着红色的尼龙衫,戴着小斗笠,挑着箥箕,正在公路上捡牛马粪。

两个老师走在公路上,正习惯地看着路过的学生,平玉的一招一式,式式入眼,老师不禁驻目观看起她来。平玉身材姣好,气质出众,让老师喜出望外,连忙上前询问,愿不愿意到昆明军区当文艺兵?

望着两个笑容可拘的老师,和她们佩戴的闪闪发光的帽徽领章,平玉连连点头。随即又回到学校对平玉进行说唱跳的测试。不用音乐伴奏,平玉天资聪颖,自唱自跳,表演得连老师也跟着她的节拍走。听她说的普通话很好,朗诵起来表情也很丰富自然,在云南也少见,一问才知她在十三营读书时,教她的老师是北京知青。然后检查了她的手和脚的骨骼,老师非常满意,并表示僾伲族眉毛太浓了,到昆明对眉毛做修剪手术,平玉将更漂亮。

临别时,老师抚摸着平玉的头说:“你在家等着,我们很快会带你到昆明去。”老师心想终于觅到了一块好玉,可带回去好好雕琢了。

两个老师像怀揣珠宝似地找到了公社武装部,但冷冰冰的部长只是丢出一句话:“不同意。”其实原因很简单,部长的老婆是平玉妈的同事,而女儿是平玉的同班同学。不知是起了嫉妒之心还是别的原因,就是不同意让平玉去云南当文艺兵。刚才还喜形于色的两位老师,倾刻间眉头紧锁了,说了半天,一筹莫展,只好心灰意冷地离别了大勐龙。

而此时平玉一家却翘首等待了好几天,但军区老师再也没回来过,留给平玉的是她们和蔼可亲的笑容。后来平玉有一次到景洪姐姐家去玩,在街上被景洪文工团的老师慧眼识中,便悄然跟踪到家,平玉最终成为文工团的舞蹈演员,现定居景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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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平玉

这一天我回到了大勐龙,把她的画像回赠给她,我们讲起那段经历,她说,那时找我照相的人太多了,这张是谁照的我也记不清了。说起当年没能到昆明当文艺兵的往事,平玉的表情显得很淡然,我却为她深深感到惋惜。(感谢知青情缘主编刘乐亮老师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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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作者简介: 叶铁淳,上海知青,1970年6月到达西双版纳州大勐龙,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二团,后改为东风农场,曾任中学老师,1979年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