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
奔赴
photo by 杨熹文
熹里话:
我和我妈
12年没一起生活过
5年没见面
两个人坐了4个航班废了1个航班 1万多公里
双向奔赴
终于见面了
P.S. 农场生活和实时带娃战况在小红书(id:杨熹文)上更新。
文 | 杨熹文
我跟我妈在微信里讲,“在奥克兰接机的人,又高又瘦,五号头,穿红上衣,叫阿珍,记得住不?”
我妈听得好认真,“好,好,记得啦,阿珍阿珍,五号头,红衣服,瘦子,大高个儿。我带两盒烟给人家不?”
我说,“不用不用,我给人家接机费。”
我没和她说,去接机的人其实是我。
我穿着黑白相间的横纹衫,披一件黑不溜秋的外套,头发一年没剪,在脑袋上挽出一个老大的揪,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在她顺着人群往1米7以上望的时候,喊了她一声王丽贤!
我妈显然被我吓傻了,既想相信是我,又不敢相信是我,就那么直直地看了两分钟,像是在努力地把脑海中阿珍的形象抹去。
后疫情时代的母女重逢,只能用“抱头痛哭”这四个字形容,我们从头到脚地把对方看啊看,想要迅速在三两分钟里总结出那未见的五年。
我们都老了。五年时间,原来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是那样庞大的存在。
没和我妈说的,还有我们要去的地方。
她以为我来接她坐飞机回陶朗加,那个我生活了八年似乎也一直会生活下去的地方,于是她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像我小时候跟着她。我托运,拿票,拉着她去安检,她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其实是但尼丁。
我妈虽然老了,可她还是聪明的,虽然看不懂英文,但候机的时候,她盯着机票上的一串数字问我,“开车两个多小时就到的地方,怎么飞也要一个多小时呢?”我故作轻松地说,“绕远呗。”旁边中国人样子的男人瞥了我一眼,我趴在我妈耳边小声说,“便宜的航班都这样。”
我妈是来救我的。
生了孩子的这两个月,我意识到,自己要么是把带孩子想得太轻松,要么就是摊上了最难带的孩子。孩子每周都会出现一点状况,我和彼得把医院急诊的冷板凳一次次捂热,生理和心理都经受了备大的煎熬。
我妈连夜发来申请签证的资料,又收拾好了50公斤的行李。6个工作日后,我的邮箱收到她的签证时,简直恨不得她第二天就来,然后我平息了一会儿情绪,给她订了三周后最便宜的航班...
便宜都是有代价的。
孩子因为咳嗽又进了医院,白天持续哭闹不睡,我妈的航班成了我和彼得最大的精神支撑,每到晚上,我就数还有几个白天,到了白天,我就数还有几个晚上。
终于数到了这一天。结果从沈阳出发的第一个航班就晚点了。
当天新西兰时间凌晨三点多,我收到东航的邮件通知航班晚点一小时,算了算中转时间,给我妈发了条微信,告诉她放心,中转应该还来得及。
(此处提醒大家:我原来以为联程票的行李一定是直挂到终点的,但东航经杭州去往奥克兰的不是,需要换取行李,换航站楼)
早上七点多,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东航再次发来信息,通知又要晚点一个小时,中转肯定来不及了。我告诉自己镇定,手却不听使唤地抖起来,开始查飞往杭州的其他航班。最后查到南航有趟航班还有三个小时起飞,但行李额只有20kg,于是补了行李额,然后在微信里,指挥彻夜未眠的我妈,迅速赶向机场。
这时我突然想起,联程航班好像不可以放弃其中一段,于是马上打电话给东航,客服说由于是航空公司延误,可以放弃使用第一段。我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点。
地球的那一边,当我妈顺利落地杭州又终于登上飞向奥克兰的航班。地球的这一边,几个小时后,我和彼得带着孩子开往但尼丁机场。上飞机前,我给家庭群里留言:我和孩子睡一会儿,妈你下飞机联系不到我就稍等一会,阿珍会接你。
彼得带着孩子去了airbnb,一个小时五十分钟后,我的航班落地奥克兰,一打开手机,微信里几十个电话未接和信息,我妈问:阿珍到了吗?阿珍还没来?阿珍是不是不来了?
我正从奥克兰机场的国内奔向国际航站楼,按掉电话,迅速文字回复:阿珍说她在路上!马上到!
接下来就是开头的那一幕重逢。
飞到但尼丁,彼得和孩子已经在等我们。看到孩子,我妈的眼泪唰地落下来,既想摸,又坚决保持距离,“刚坐完飞机,我身上都是细菌!”她的手在空气里来来回回地划着,“我的小宝贝,小宝贝!”
此时我的戏份还没结束。
我指着但尼丁的街景问我妈:上次来是七年前了,不认识陶朗加了吧?
我妈认认真真地看,又认认真真地答:还真是不认识了。
我告诉我妈,“机场离咱家有点远,趁今天出来了,正好去朋友家取个孩子的安全座椅。”
而我妈隔着我,看着孩子咕咕嘎嘎,全然不知车窗外已经从城市街景变成了乡村风光。
去年年中我和彼得到南岛玩了几天,从但尼丁开到基督城的途中,停在奥玛鲁待了一晚上。宝贵的年假旅行,我们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家房产中介,又鬼使神差地跟着中介看了这个没有公开挂牌上市的房子。
记得那一天,四公顷农田上的每一步都是我的诗和远方落在现实里。当我们站在露台上,一整个自然扑面而来,远处山峰顶的积雪正在融化,面前的河流沿着农田缓缓展开,邻家的牛群在吃草,鸟从我的肩头滑过,我突然被一种近乎宿命感的力量击中,我和彼得看着对方,几乎同时说了一句话:可以死在这了。
是怎样在回到陶朗加的半年里,怀孕、处理工作、变卖家具、出租房子,这些都是后话了。
快到家的时候,我给鱼和炸薯条店打了个电话,订了份外卖。
我妈说:给朋友打电话呢?
我说:对,告诉她我快到了,让她把家里的车库打开,我们直接进去。
推开农场外面的大铁门,彼得故意把车开得极慢,我指着外面:妈,这家风景美吧。
我妈说:真美,真好。
这一刻,我突然鼻子一酸,此时我妈已经在路上颠簸了将近30个小时。我们12年没一起生活过,5年没见面,两个人坐了4个航班废了1个航班,1万多公里,双向奔赴,终于争取到6个月的朝夕相处。
彼得偷偷拿起遥控,打开了车库门,我领着我妈走进去,她小心翼翼地,生怕打扰了谁。客厅里,那片击中过我灵魂的景色从窗户跃进来,我牵起她的手,“妈妈,你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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