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望送春杯,愁看落花飞。
转眼间,春天的脚步不知不觉离去,清和的浅夏悄然而至。
能让我们“看到”春日背影的,大概就是那飞舞飘扬的落花吧?
周邦彦写落花,是“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的凄清零落;
李商隐写落花,是“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的肝肠欲断、不忍不舍;
宋祁写落花,是“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的凄迷伤感、相思愁怨。
但个人最喜欢的,还是唐代一位籍籍无名的秀才所写的落花诗。
这位秀才名为严恽。
关于严恽,史书上的记载很少。
只知道他字子重,吴兴人。据皮日休给他的悼亡诗中所写,“十哭都门榜上尘,盖棺终是五湖人”,可见他曾十余次举进士第而不中,最终归隐湖山。
历史上说他很善于写诗,杜牧和他是好朋友,皮日休、陆龟蒙也很欣赏严恽的诗才,曾刻意登门拜访。
皮日休夸他的诗“工于七字,往往有清便柔媚,时可轶骇于常轨”。
“轶骇”的意思是突破、跨越,“常轨”的意思是合理的、习惯使用的方法。
从皮日休的评价中,可以知道他的诗风清通条畅、柔和可爱,时常能够突破常规,时有佳句。
但可惜的是,他一生只留下了一首《落花》诗:
春光冉冉归何处,更向花前把一杯。
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
春光是如此的柔媚美好却又如此短暂,不知道会去哪里,只有在花间把酒一杯,询问春的消息。
我整日询问花儿,你是为谁而开,又为谁而败?可是花儿却始终默默无言,只是黯然神伤。
这首诗短短四句,没有一个生僻字,没有用任何典故,甚至没有任何叙事。
主题是很常见的惜春伤春、感叹时光流逝,读来也是明白如话,那它到底妙在何处呢?
纵观全诗,诗人开篇便是一个问句,“春光冉冉归何处”?
“冉冉”,是柔软的、缓慢的、渐进的状态。然而无论如何迟缓,春光终究是要离去的,那么它到底要归去哪里呢?
这个问题,问的是谁呢?显然并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拟人化的“花”。
花朵自然是无法给予回答的,诗人只能“更向花前把一杯”。
面对即将逝去的春光,诗人自斟一杯薄酒,似乎是想借酒浇愁,反而更暴露出了自己的孤独。
无人与他共赏春光,也无人与他共怜落花,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寂寞呢?
接下来,三四句又是一个问题:“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
诗人没有明写自己的惜花爱花之心,却用“尽日”二字,拉长了对花朵凝望的时间。
仿佛能让人看到,他呆呆地举着酒杯,从花开看到花落,从日出看到黄昏,任无数思绪涌上心头。
微醺之际,看着花瓣飘零,想到春光流逝,他喃喃轻问:“花儿啊,你是为谁盛开,又为谁零落呢?”
一句“尽日问花花不语”,被欧阳修化用到词中,留下了“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千古佳句。
而一句“为谁零落为谁开”,更是问尽了诗人的惆怅,也勾动了无数读者的愁肠。
杨万里的写梅诗中直接引用道,“山路婷婷小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多情也恨无人赏,故遣低枝拂面来。”
王安石甚至在一诗一词中,两次直接引用过这句诗:
一是在集句体诗《梅花》中,组诗为“白玉堂前一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唯有春风最相惜,一年一度一归来。”
二是归隐钟山后,在描写半山园的《浣溪沙》小词中写道,“小院回廊春寂寂,山桃溪杏两三栽。为谁零落为谁开。”
和他们相比,严恽的原诗没有直接表达任何情绪与情感,却含蓄蕴藉,充满了无限的想象力,读起来更有深幽之韵味。
严恽的《落花》诗,字里行间似乎只是淡淡的惆怅,但细读之下,却字字都写着孤独。
出于对诗的欣赏,和对严恽的怜惜,杜牧写过一首和诗《和严恽秀才落花》劝慰:
共惜流年留不得,且环流水醉流杯。
无情红艳年年盛,不恨凋零却恨开。
据《杜牧年谱》中记载,和诗作于大中五年(851年),当时杜牧正担任湖州刺史。
杜牧表示:
那娇媚明艳的花朵本是无情之物,年年岁岁重复地绽放着,你又何必为落花感到凄凉呢?
与其遗憾落花的逝去,倒不如多怜惜几分枝头新开的花朵,因为它已经注定了凋零的命运。
正如落花无情,光阴亦如流水般逝去,再怎么惋惜也无法将它留下,
不如暂且学一学古人曲水流觞的雅趣,恣意畅快大醉一场吧!
“为谁零落为谁开”,是极为私人的情绪。
其中的惆怅,并非针对某人或某事抒发,而是表达了面对时光流逝,文人心中常存的孤寂与惆怅。
这种情感是幽微的、朦胧的、不确定的,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具有长久的、深沉的艺术张力。
“不恨凋零却恨开”,则是带着温柔的怜惜与安慰,带着杜牧独特的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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