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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惠长大后,时常想起梦魇缠身的那些年。

似乎就是以老简的生意破产为分水岭,家里开始三天两头充斥着抽打和求饶的声音。

妈妈瘦弱,性格也懦弱,面对老简的暴戾与怒火,她从来都是隐忍,沉默。

她不反抗,一是不想家丑外扬,二是不敢反抗,怕老简将拳脚转移到女儿身上去。

可她的隐忍并未能阻挡打红了眼的老简,反而还搭上了自己的命。

八岁那年的夏天,简惠回家提了一嘴想要和小伙伴们一起去上写字班,这样秋后读一年级便能自如些。

可她运气不好,那天老简赌输了钱,又喝了酒,正愁找不到人撒气。

简惠这一说,老简立刻借题发挥,说就是她这个小丧门星在想着法子从他口袋里往外掏钱,他才手气不好的往外输。

话音还没落,一个响亮的耳刮子便甩到了简惠脸上,她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

之后就是她妈扑上来拖住还要动手的老简,一边用身体替她挡那些拳脚,一边歇斯底里地叫她逃。

简惠拼了命地跑,跑到喉咙里都是血腥味儿,才终于到了村口,给小姨打电话。

姥姥姥爷死得早,只留下这两姐妹,小姨争气些,靠读书留在了城里,一年里只有春节才能回来住几天。

她每次来,都给简惠带好看的衣裙,还留了电话号码给简惠,叫她有事就打,想她了也能打。

可妈妈不太让简惠打,她说小姨好不容易嫁了个城里丈夫,不能叫她男人看这些糟心事。

但那一次,简惠实在是没法子了。

可小姨离得远,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小姨到的时候,简惠已经坐在了派出所里,浑身是血,抖个不停。

妈妈是被老简打死的,简惠打完电话再跑回家,妈妈就已经没气了,救护车到之后,只宣布了个死亡时间。

而那时的老简,竟然还能四仰八叉躺到床上睡得安心。

后来老简被警察揪起来带走,简惠也一并被带走,由一个女警照顾。

小姨去了,她才终于哇一声哭出来。

02

家是不能住了,那段时间,简惠随着小姨住在镇上的宾馆。

小姨请了长假,要办姐姐的后事,还要把老简的罪名给钉死。

简惠一遍又一遍地给小姨讲老简发怒起来是什么样子的,还讲妈妈身上有多少新伤叠旧伤。

起初她还会哭,说到后来,她哭不出了,两只眼睛空洞无神:“妈妈说,不能给小姨添麻烦,所以她不让我和你说。”

当着简惠的面,小姨嚎啕大哭:“如果早点告诉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她每次过来,姐姐都穿着长袖,那些伤自然不会暴露在她面前,她哪里会想到,那些衣服,于姐姐而言,竟都是遮掩?

案子不难,很快就调查清楚,可定罪时却有了偏颇。

老简那边的亲戚找了律师,对方拿出老简醉酒的证明,以佐证他并非主观意义上想要打死妻子,而且妻子身体一直弱,这只是意外。

法律看证据,简惠和小姨再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也无计可施。

最后判了16年,简惠一眼都没再多看老简。

看一眼,都是对她死去妈妈的不孝不敬。

开庭那天,小姨父也来了,来接简惠和小姨一起回城里。

小姨问简惠还要不要带什么东西,简惠不忍回想家里的情形,后来是小姨父说,缺什么可以去城里买,别让简惠再回那个伤心地

简惠和小姨坐在车后排,听小姨父给她交代事情。

说已经找好了学校,以后就留在他们身边读书,叫简惠当自己家住。

简惠点头应着,心里却不停想起妈妈生前对她说过无数次的那句“别给小姨添麻烦”。

她想,还是该有分寸些。

03

八岁,懵懵懂懂的年纪,简惠却深谙寄人篱下的道理。

住进小姨家里后,她努力乖巧听话,很多时候都恨不能当个透明人。

那时小姨的儿子洋洋才四岁,刚刚到上幼儿园的年纪,简惠将他小心翼翼地宝贝起来。

每天早晨,在上学之前,简惠都要抢着给弟弟穿衣服和冲奶粉。

起初小姨和小姨父不让她沾手,她就愣愣地站在一边看,手足无措的样子。

大概是瞧出了她的尴尬,小姨干脆就放手让她做。

只要时间充裕,简惠都会操持洋洋的吃喝拉撒,还带着他玩乐,只有这时候,她稚嫩的小脸上才会有轻松的笑容。

后来简惠还负责了洋洋幼儿园的接送任务。

她的学校和洋洋的幼儿园在一条街上,只相隔一条马路,她将带弟弟这个活儿,做的细致又趁手。

时间长了,小姨和小姨父常常夸她这个姐姐实在是帮了大忙。

否则以他们双职工家庭的属性来看,带孩子这一项,就足够他们俩焦头烂额。

之后小姨和小姨父便经常叫洋洋多和姐姐亲近,小心姐姐一个不开心就撂挑子不干,到时候找个保姆,工资就从他的奶粉和玩具经费里头扣。

小家伙分不清真假话,但奶粉和玩具却是他丢不开的宝贝,于是他小小年纪,就懂得了讨好简惠,常常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

日子久了,洋洋和简惠简直要比和父母还亲近。

有一次小姨和简惠同时逗小不点玩,想要他手里的一块小蛋糕,他想都不想就把手摊开在了简惠面前。

小姨故作生气,简惠却不好意思地暗戳戳开心。

那是她头一次觉得,似乎她在这个家里很受欢迎。

无需小心翼翼,也能收获偏爱与关心。

04

为了报答小姨和小姨夫的恩情,简惠削尖了脑袋钻课本。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的成绩一直不错,从小学到中学,在班里都算得上是名列前茅。

她自己成绩好了,便一心想着要把洋洋也带上路。

于是从洋洋念小学开始,他的功课就是由简惠负责。

每晚放学后,简惠都要先看着洋洋写好作业,并替他检查好后,才会忙活自己的那一份。

有一段时间,小姨找简惠谈话,问她这样会不会太累,要她别管洋洋,只专注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简惠忙不迭地说自己不觉得累,后来是小姨夫将小姨叫出去:“人姐弟俩这模式挺好的,小惠这是给你减轻负担,你就偷着乐吧!”

看小姨父不让小姨跟自己客气,简惠才长舒一口气。

她就是觉得,她应该要付出些什么,才算还了小姨和小姨父抚养她的恩情,而她眼下所能做的,也就是管着洋洋的学习。

一晃过去好些年,简惠从一个八岁,畏畏缩缩,心怀不安的小姑娘,长成了十九岁,挺拔自信,眉眼含笑的大人。

高考成绩很好看,原本简惠可以填更好的院校,可她却坚持要留在离小姨不远的地方。

最后她去了本省的省会,离小姨家所在的城市只消大巴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每个周五,她都要回家来。

其实有时她什么都不做,只是赶回来吃一顿小姨做的饭,听小姨夫讲一讲单位遇到的趣事,再看一眼洋洋最新的考卷,她就能心满意足。

自妈妈离世,老简坐牢后,小姨这里是简惠唯一能体会到温暖的地方。

05

简惠大三那年,减刑的老简提前出狱了。

在简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找去了简惠的学校,那是时隔十几年,简惠第一次见到这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

老简的头发白了一半,从前瘦削精壮的身体也变得虚浮,整个人有种老态龙钟的迟钝感,看上去苍老了好几十岁的样子。

可即便他已经这一副惨样了,也还是抵消不了简惠心头的怨。

简惠只见了他一次,之后再不肯面对面,没想到老简竟然不知道从哪弄到了简惠的手机号,恶狠狠给她发来威胁短信。

之后接连两个周末,简惠心里装着老简的事,没回小姨家。

她怕小姨和小姨父看出端倪,她怕自己再给他们添麻烦,毕竟养她这么多年,付出的心血早就无以为报,如今她长大了,也该要独自处理一些事情。

她想,在她找到摆脱老简的办法之前,就只能尽量不回去,于是她找了借口,说在准备实习的事,抽不出时间回去。

简惠没想到小姨会直接来学校找她,只为找出她突然不回家的原因。

面对小姨的询问,简惠到底还是没有脸不红心不跳撒谎的本事,于是她将老简的无赖和威胁,原原本本都说给小姨听。

简惠就那样看着小姨的脸由白转红,眼里的愤怒和疼痛感一如当年在派出所。

后来小姨给简惠收拾了衣服,又向系里请了假,说要带她回家几天。

简惠不解,小姨说要彻底解决事情,但她不放心把简惠一个人留在学校。

于是简惠乖乖跟了她走。

06

简惠想象不出,高学历,高收入,温文尔雅的小姨和小姨父竟也能玩不讲理,逞凶斗狠的那一套。

他们召集了一帮朋友,气咻咻找去老简的老家,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挑明。

简惠就站在不远处,看小姨和小姨父叫嚣着让朋友放狠话,说老简如果再敢去骚扰简惠,就要叫他为当年的事情偿命。

在简惠面前无赖到极致的老简,哪里会轻易就被唬住,于是他显摆自己在监狱里学的那些皮毛法律,说当老子的找亲女儿天经地义,将来简惠还要给他养老,是逃不掉的义务。

气得简惠刚要爆粗口,却只见长手长脚的洋洋立刻戳破老简的厚脸皮:“想要我姐养你,那你先把她十八岁之前的抚养费补齐,不然我们可以法庭上见。”

洋洋话音刚落,简惠就听到小姨父接过话头:“文的武的我们都可以,看你选哪个?”

这话一下就戳中了简惠的笑点,她从来都不知道,一向内敛又严肃的小姨夫,说起狠话来竟能这么可爱。

或许是看着人多,自己占不到便宜,又或许真的是只纸老虎,总之最后是老简露了怯。

他保证说再不会去找简惠,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简惠听到后,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从当年妈妈断气那一刻起,她和老简,就该毫无关系了。

事情圆满解决,小姨和小姨夫张罗了一顿饭请朋友们吃。

安排朋友们离开后,他们带简惠去了公墓。

小姨说,来都来了,想祭奠一下姐姐。

其实每年清明和中元节,简惠都会来祭拜妈妈,只是这一次意义不一样,她和过去彻底做了切割。

07

在妈妈的墓前,简惠听小姨气哼哼训了她一顿。

小姨说:“我要是不去学校找你,你就打算这么瞒着,然后你要怎么解决那个无赖的事情?”

简惠嗫嚅道:“这些年已经够麻烦你和小姨父了,我就是不想再给你们添乱。”

下一秒,小姨的手指头顶上简惠的脑门:“你小姨父顺着你的思想这么些年,结果你还是没有长进,真是要气死我!”

简惠懵:“什么意思?”

小姨娓娓道来:“从你跟我们回去一起生活开始,你小姨父就感觉到了你拘谨,还小心翼翼,你抢着做事,照顾洋洋,接送他上下学,还给他看作业,这些都是你想用付出来换我们养育你的证明,所以你小姨父从来不拦着你,只要你能在这个家里轻松一些,随便你做什么都可以。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带着畏缩。那无赖找你,你难道不应该首先想到我们?”

说着说着,小姨的声音开始哽咽:“当年你妈就是怕给我们添麻烦,到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你怎么能和她一样糊涂?如果这种事你都不和我们说,那我们这些年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情分算什么?亲人的意义又是什么?你要知道,我们是你的家人啊。”

小姨说完,洋洋就立刻接上:“就是就是,姐姐,你这就是没把我们当一家人,不然哪会这么见外?”

简惠看着这个弟弟,当年的小不点,如今已长成了比她还要高一个头的少年。

不光个头长了,担当也长了。

简惠记得刚才他有理有据的那番话,那是洋洋在替她据理力争。

心头忽然就有暖流汩汩而过。

这些年她总把寄人篱下四个字记在心里,却忘了她是寄在她最亲的人家里。

小姨和小姨父一直努力让她感受家人的意义,也一直教育洋洋尊重并爱护她这个姐姐,是她自己过不去心里那关而已。

如今她终于明白,家人的意义就是,你遇到任何困难,身后总有支撑的力量,让你无所畏惧。

如果当年妈妈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也许结局就不会那样凄惨。

不过也没关系,妈妈没明白的,简惠总算是想通了,往后的日子里,她要做的就是好好融入这个家,她也希望未来有一天。

小姨和小姨父老去时,她能成为那个支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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