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里的小脚印
李春华/文
弹指一挥间,从偏于一隅的粤北始兴,跨过“独木桥”,来到中国开革开放最前沿,经济蓬勃发展的舞台中心——珠江三角洲,已经34年。
人生过半,一个人静静待着的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喜欢“回头张望”。
记得恢复高考的1977年,刚刚五年制小学毕业。完成“生产大队”小学学业的村里山娃,顺着升入了“大队”仓促拼凑出来的初中。教语文的是来自碰塘水李屋村的民办教师李老师,数学老师是“公社教办”派来的公办女教师,物理则是刚“洗脚上田”走入教室的“民办”代课老师,没有化学,也没有英语,读完初一初二后到“公社”办的“城郊中学”参加初三入学统考,分在三班,意外地当上专管每周一餐加菜分菜的“生活委员”,当年的升初三“统考”考得不错。
那几年,陈景润的“哥德巴赫猜想”拨动了心弦,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的宁铂是学习的榜样,我们都在为了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学习的。还记得当年在早读时间爬上树丫,背诵英语和政治课文的那棵生长在宿舍后面的老梨树。
一年后参加县里的初三升高中的升学统考。同桌考试的是来自县城西面宝塔山脚下,穿印花的确良衬衫的女生,情窦初开的少年热情满怀,顿时豪放起来:所有科目的答题试卷都不加掩饰地放在桌子中央,任由同桌“参考”。那一回,我考上了县里重点中学的“重点班”,可等了两三年也没有看到那位考试同桌的身影。
两次升学考试“顺风顺水”的人终于在高考中翻了船,学制转型当中的高中课程很凌乱,青黄不接的教师队伍让急于挤过“独木桥”的人难以适从,没有“扩招”的中国高等教育又是百里挑一,尽管如此,最后也是搭上了开往韶州的班车,赶上了奔向“祖国南大门—广州”的绿皮列车。广州火车站大楼上面用红色黑体书写,每个字高5米、宽5.5米的“统一祖国,振兴中华”大标语记忆犹深。
广州学习的那些年,“港产片”盛兴,“国产片”也热火。《京华春梦》的港式旋律穿街过巷,《雅马哈鱼档》的广味生活扑面而来,霍英东修建的中国大陆第一间五星级宾馆在白鹅潭彩旗飘展,洛溪大桥在合拢之中,深圳的电子厂门口挤满了等待入厂招工的“外来妹”,东莞的乡村道路上满是货车,扬起漫天尘土。每年元旦的第一天,总是特意赶第一个走进广州图书馆。学校的艺术书籍不够多,省级图书馆的艺术书籍后来也觉得少了。
广州求学的时代,已经意识到“加工的时代”最终将被“设计的时代”所取替,直觉到“所有的设计源于艺术修养”,广州求学的最后两年,开始“不务正业”,由设计专业转向自学雕塑艺术。
由于两门选修课程要补考,没有去到联系好的深圳工作单位,来到了佛山,三年后转到南海,人生进入了“歧途裸奔”的状态:人在单位上班,脑子琢磨的却是艺术。
艺术,特别是雕塑艺术,的确是个苦营生,它不单需要艺术形式和艺术视野的支撑,还需要工作场地和艺术资金的支持。兜兜转转十五年,视线难以离开“石湾公仔”,尝试没有脱离“雕塑技术”。
那个时代,“伤痕美术”大行其道,“八五美术新潮”余波未平,北京的艺术村在野蛮生长,珠江三角洲的艺术气息却日益饱含“商业”的味道:从事艺术营生的人往往难以腾出一只手来进行探索和试验,羁绊于“上班”的我却有幸从根本上了却了“下海搞艺术”的冲动,随着一叶扁舟,漂浮在艺术横无际岸的海面上。
而立过后没树立,不惑之年疑惑多。 率先表现在身体出了状况:脾气急躁,眼睛泛黄,对平日的饭菜也开始生出气来。往日心底纳闷那些怎么有空总往医院跑的人也开始走进医院的大门。
大包小包的各种药剂服用过后,没有解决问题,病情日益严重得要住院,指标降下来后没当一回事,不久又住进医院。年纪轻轻就成了病人,内心十分抗拒,不愿穿上住院病人专用的衣服,很多时候还请假回家过夜。也不知道都是一身白大褂的贾医生是科主任,只见她总是来去匆匆,不苟言笑,有一回还对我狠狠地训起话来。
第三次出院,也是第一次了解到贾医生对艺术有兴趣之后,贾医生被邀请来到了我位于陈村花卉世界的工作室。我们成了朋友,开始知道这个上班穿白大褂的人是佛山民盟南海科技支部的主委。
早就知道我的一个同事时不时要去开个什么党派的会议,也总有一些关于社会民生问题的东西要调查采写,还常有外出参观学习的机会,没多问,以为是个专写提案的政协委员。后来才知道这个同事是“民进”党派的,后来也了解到一直崇敬,敢于直言社会问题,柔和中西艺术的伟大艺术家吴冠中是中国民主同盟成员。还在读大学就加入了民盟,三十没出头就团结了一帮文化科技届的民盟盟员的贾医生在我眼中的身高好像突然增长了许多。
不久,我也加入了中国民主同盟。我不是奔着有更多参观学习的机会而加入民盟这个大家庭的,是冲着一个艺术家眼中的“参政议政”而来的。
经过十几年的思考和探索,我的艺术路径由传统走入了当代,艺术的形式创新和问题意识的锲入成了我思考最多的东西,这个时候,贾医生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共同探讨的“社会医生”。
2006年,尝试用“英石”当直接的雕塑材料,带着探索和发现的眼睛,从大自然当中筛选出经过风雨恰当雕琢的石块,作为人体组成部分,拼接组合成意象的雕塑造型,被著名雕塑评论家孙振华归纳成“不雕也不塑的雕塑”。这时,贾医生成了一个“艺术助产医生”,她在台湾朱铭雕塑公园详细揣摩过朱铭用刀斧劈就的雕塑,能辨别其中不同的手法和相似的意象。
2009年,有感于国力迅速增长而产生对“标准”的热切期待,用西方代表工业文明的游标卡尺与中国凝聚农耕文明智慧及审美结晶的斗拱做艺术糅合,创作出《中国标准》雕塑。2010年上海世博会江南广场展出完毕后,作为清华大学百年校庆纪念雕塑,永久竖立在北京清华园,贾医生进京开会间歇专门去现场看了效果,回来不止一次地鼓动要用青铜做些纪念版的《中国标准》小雕塑。
2011年开始,感怀于悲壮却在渐渐退出人们视野的中国抗战,我开始琢磨作品,要隆重纪念67年前40万义无反顾跨过怒江,对日作战的中国远征军全体将士,用延续和发展以秦兵马俑为代表的“东方雕塑方式”,在中国抗战第一片被解放的土地——云南松山抗战遗址,用在中国还非常少见的雕塑家个人出资的方式,塑造了一个由402座单体雕塑组合而成的大型雕塑群《中国远征军》。2013年9月3日,中国第68个抗战胜利日,雕塑群落成,16位当年的中国远征军老兵不远千里登上松山,出席了揭幕仪式。中央电视台现场做了大篇幅的直播报道,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应。往日由于路途偏远而游人罕至的抗战遗址如今游人如织,不但唤起了人们对抗战先辈的缅怀和崇敬,还推动了当地的旅游产业发展。雕塑过程,贾医生不但送医送药,还充当女兵雕塑模特。此时的贾医生已经化身成为当年远征缅甸的战地军医,精神永久树立巍巍松山。
贾医生的身影与我的雕塑足迹如影随行。2011年,湖南株洲《铁路史诗》完成不久,她带领南海科技支部汇合南海科教支部的盟员到株洲;2013年春天西藏林芝桃花节,雕塑《艽野尘梦》在尼洋河泮落成,她组织盟员与朋友一块,跨越雪山,沿着清朝新军首领陈渠珍当年进入雪域高原“戍边”的足迹寻觅而来;除2013年秋天《中国远征军》雕塑群落成剪彩那一回,三年之后,贾医生又带领支部成员滇西慰问抗战老兵外,重上松山,多了与我不一样的感慨和联想;2018年,中国《雕塑》杂志社进行第一届中国“公共艺术奖”网上群众参与的投票,半个月的投票期也是中国公共艺术的普及时,贾医生像闹钟一样,每天提醒着她的朋友,特别是南海科技支部的同仁,不但在表达对抗日先辈的崇敬,还表示对雕塑作者的支持,对候选作品《中国远征军》进行投票。盟市委赵新文主委发动全盟甚至全国其他党派一起投票,雕塑最后以多出第二名三十万票,总共五十多万票的成绩从众多候选雕塑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获得2017年度的“公共艺术公众奖”。我深深感受到了民盟组织的力量!
艺术的创新也包括题材的创新。
由于时代的局限,早年由国民党所领导的正面战场上的中国抗战曾一度被历史的尘埃所湮灭,敢于涉及这个题材创作的艺术家很少,反映中国远征军的雕塑作品闻所未闻,我要第一个尝尝“螃蟹”的味道。因为我意识到,要凝聚“两岸”的共识最好谈抗战,要凝聚全球华人的力量需要谈抗战,要守护“二战正义同盟”这个人类共同的精神遗产也只能谈抗战。这是一个在中国历史长河当中不会褪色的永恒题材,这是一座等待艺术家去挖掘的富矿。果不其然,2015年9月3日,中国抗战胜利70周年,中国共产党正式肯定了国民党在抗战中所取得的历史功绩,不但邀请了众多的国民党抗战老兵参加国庆大阅兵仪式,颁发纪念勋章,还庄重提出两岸共写抗战史的号召,是金子都会发光的。
我看重雕塑题材在历史长河当中的地位和恒久的精神价值的东西,中国抗战是我已经开挖十年的金矿。
十年间,我专门去过云南祥云,贵州都匀,广西昆仑关,山东台儿庄,湖北宜昌,湖南的常德、芷江和春华山等抗战遗址,进行田野考古,在心中已经树立起对他们的不朽纪念碑。
一路走来,盟市委赵主委也始终不离左右。这位长期关注文化精神,热心为佛山产业科技牵线搭桥,践行入盟初心的热心人很早就为我搭上了云南民盟的线。今年八月,通过云南民盟刘副主委,我与丽江民盟李主委沟通好了,很快她联系了丽江市政府,在丽江原白沙机场遗址自费竖立雕塑,以表达对盟军永久纪念的愿望立即得到落实。到十一月底,一个长七米,高七米,宽五米的大体量雕塑屹立在了丽江的玉龙雪山脚下,日夜对游客讲述当年“驼峰航线”的艰险,也展现着对中美友好关系的热切期盼。
大时代下的这片滩涂地,潮起潮落,身后那串脚印歪歪扭扭,深一脚浅一脚,或清晰或模糊,却始终沿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往高地迈进。 我的艺术远征道路还很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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