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七国之乱,大家第一印象就是吴王刘濞联合楚国谋反,结果被军细柳的周亚夫一顿痛扁,直接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仅三个月就被亡国灭族。
貌似没有其他五国什么事。
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闲着,过程也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汉初诸侯王
汉朝建立后实行的是郡国并行制,共有异姓王7人,此后,刘邦陆续消灭了除长沙王吴芮以外的6人,然后就是大封兄弟子侄9人,即同姓9王。这时的同姓诸侯国,土地辽阔(占二十余郡),户口众多,大大超过中央政府拥有的15郡土地和人口。
吕后专政时,为压制刘氏,不仅大封诸吕,而且不断削弱刘姓诸王的势力,比如当时实力最强的齐王刘肥不仅被削去一郡,而且为了自保,将封地转赠给吕后的女儿鲁元公主,才得以苟存,而吴国因为地处偏远,且城池不多,实力较弱,没有受到重视,才逃过一劫。
吕后死后,诸吕聚兵,准备发动政变。当时刘肥的儿子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宿卫长安,他们暗通其兄齐王刘将闾领兵入关,约定灭吕后由其承继帝位。
刘将闾如约起兵,结果却为代王刘恒做了嫁衣。周勃、陈平等之所以不选择他,原因即是齐国的实力太强,不好控制。
文帝控制朝局以后,开始“柔性削藩”,即“推恩令”的雏形,比如将齐国析分为齐、城阳、济北、济南、淄川、胶西、胶东七国,这样,齐国旧地虽仍在刘肥诸子之手,但每个王国的地域和力量都已缩小,难于一致行动。
另外,文帝还封诸子为王,解决了汉初所封诸王与帝室血统疏远、政治上已不可靠的问题,比如封二皇子刘武为梁王,拥110余城,以牵制东方诸国,屏蔽帝室。
虽然文帝的政策比较温和,但还是激起了一些诸侯王的不满,比如反吕有功的东牟侯刘兴居因只受封齐国一郡,就心怀怨恨,他趁文帝亲征匈奴时,发兵叛乱,结果事败自杀,济北国除,十二年后才由其弟刘志复为济北王。再比如文帝六年,一直由吕后抚养长大的淮南王刘长谋反,被废徙蜀,死于道中,文帝将其封国一分为三。
最强诸侯
有些史家将七国之乱简单的称为“吴国之乱”,这未尝没有道理,因为吴国不仅实力最强,兵锋最盛,是取得战果最大的诸侯王,而且还是叛乱的居中联络人和发起人。
刘濞是刘邦之侄,父亲刘仲是刘邦的二兄。当初英布谋反,刘濞曾担任骑将随刘邦征讨。荆王刘贾在英布作乱时被杀,而吴楚之地民风彪悍,所以刘邦在平定叛乱后便将年长有气力的刘濞封在吴地,统辖三郡五十三城。
其实,单从地域上来说,当时吴国的地盘并不太好,地广人稀,农业发展欠缺,且蛮夷之地,民风剽悍难以治理,但它却有两项非其他诸侯国能比的优势,即盛产铜盐,史书说“吴有豫章郡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
吴国有了采铜矿、煮海盐的收入,甚至不再对百姓征收赋税,当朝廷调发徭役时,吴王又代百姓出钱以为偿代,另外,当其他郡国逃亡者来吴,追捕官吏要求送还,还被一口回绝。
于是,吴王刘濞利用铜山海盐的资源优势,招诱天下流亡人口,发展经济,积累三十余年,得到民众的热情拥戴,甚至国民只知国中之王,不知汉朝之君。
这样的形势,景帝采用晁错之策强力削藩就不足为奇了。
始作俑者
很多人以为,吴国之所以叛乱与“奕棋事件”有关,这其实是低估刘濞了,他真正的动机是实力强+想当皇帝+削藩,毕竟杀子之仇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景帝第一刀并没有砍向刘濞,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吴国威胁不大,而是因为外戚窦婴的反对,不过,其他诸国就没有这么好运了,比如楚王刘戊被削了东海郡、薛郡,赵王刘遂被削了常山郡,胶西王刘卬则被削夺了六县之地。
于是诸侯哗然,群情涌涌。
刘濞虽然没有被削,但他知道这是迟早之事,于是开始四下串联,图谋举事。
楚王刘戊是他首先要争取的对象,因为楚吴毗邻,楚国加入,可迅速形成对汉廷的合力。
刘戊是刘邦异母小弟刘交的孙子,刘交又是刘邦兄弟们中读书最多、学问最大的一个,史书说他多才多艺,素有大志,思想与三哥最为接近,是刘邦最信任的人。
按理,刘戊应该家学渊源、人品学识都有保障,但在他这,博士之家却偏偏出了个大专生——刘戊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在服丧期间饮酒作乐,作风不良,刘交先前养着的大学者申公、白生尽本分劝他注意形象,他非但不理,还让这俩老先生去干苦役。
所以当吴中大夫应高带着刘濞的“神圣使命”前来,未废任何口舌就得到了刘戊的积极响应——反他娘的!
刘濞第二个争取的是胶西王刘卬。
刘卬是刘肥第十一子,与景帝是堂兄弟关系,从史书记载来看,刘卬这个人是个狠角色:脾气大,能打,好研究兵法,齐鲁六郡七十二城,数他最横,“勇武好战,诸侯皆畏之。”
刘濞需要在边角上有一支力量与吴楚联军形成掎角之势,所以很容易就选中了刘卬。
于是,应高再次出使。
这次比上次要难,但这难不倒辩才无双的应大使,他先是跟刘卬哭诉:“汉廷杀了吴王儿子不说,还不停挤兑吴王,吴王战战兢兢苟了二十余年,现在身患内疾,还要被削减封地,实在太不容易了。”
然后又旁敲侧击:“听说大王您最近也因一点小事被削了?”
共情之后又寻求共鸣:“老这么憋屈地活着,也不是个事儿,我们吴王打算反了,您也同去吧!”
别看刘卬五大三粗,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他一听,当即就表示反对:“可不敢胡说!主上相逼甚急,也只有一死而已!”
这却都在应高的意料之中,没有好处的事情谁干?于是接下来他开始画饼——事成之后,二分天下。
刘卬这种人,是典型的赌博式“人才”——有三分机会,就敢十分火中取栗。
他也不想想,即便事成,两主分争,他又有几分胜算?
但不管怎么说,吴与胶西也达成了战略同盟。
应高回来汇报了这一重大外交成果,但刘濞还不放心,又偷偷跑到胶西,和刘卬商定让他派使者,与诸齐相约一起反朝廷。
刘卬的“威信”还真不是盖的,使者一到,齐国、济南国、济北王、胶东国、菑川国全都一口应承:中!
不过,刘卬独独没有联络城阳国。
他给出的理由是:“城阳景王有义,攻诸吕,勿与,事定分之耳。”
在刘卬看来,城阳王攻诸吕时就对刘恒有义,现在刘恒的嫡长子刘启在位,还是不要让他参加了吧?而且城阳仅有一郡,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就这样,在刘卬的号召下,七齐中的六个都站在了刘濞一边。
这还不算完,在黄河北边,还有人为大汉火上浇油,为刘濞锦上添花。
赵王刘遂也反了。刘濞也曾派人跟刘遂联络,但具体细节不明。不过,刘遂也是削藩的直接受害者,这个理由就够了。
除了上述八国,刘濞还有外援,刘遂联络了匈奴君臣单于,答应在他起兵时,也派大军入侵,一起搞乱汉帝国。刘濞则鼓动了闽越、东越派兵和他一起出战,南越武王赵佗虽然没有出兵,但答应做刘濞的后援,必要时,还可以调动几十万军队帮他防卫国土。
初乱
革命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
所以,当景帝三年(前154年),七国之乱刚爆发时,叛军声势极为壮大,仅吴军就调发了二十余万人,当吴楚联军在进军梁国的途中会合,统一了指挥权时,已经合兵三十余万。
面对如此声势,景帝也只能无奈腰斩了晁错,奢望息事宁人。
但是刘濞却不会因此罢兵,他自称“东帝”,下令吴楚联军戮力向西,不久叛军一路势如破竹,席卷淮河南北,一直打到梁地,几乎打下了汉朝的半壁江山。
这时景帝才想起父亲生前嘱托:“一旦形势危急,周亚夫可担重任。”
于是周亚夫临危受命,为车骑将军、太尉,率三十六军将往东平定吴楚之乱。
而这时刘武的梁国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吴楚联军渡淮以后,便西攻棘壁,杀汉军数万人,刘武恐慌,遣六将抵御,结果被杀得大败,梁都睢阳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是,睢阳毕竟有刘武十余年的经营,城高池深,蓄积满仓,梁兵虽野战不行,但生死时刻还是激发了血性,一个个奋勇冲杀、毫不惜身,在刘武破家重赏的激励下,鸡血都打到了10000CC。
睢阳孤城闭,却依然挺立。
而这时,刘濞设想中的两支强大力量却都出现了问题。
第一个是齐孝王刘将闾,他临阵突然反悔,并调集军队将临淄城的城防升级到最高级别。
史书中并没有说他反水的原因,但从他后来一系列表现来看,他并不是突然忠君之心泛滥,只是因恐惧摇摆观望,想做一棵墙头草而已。
但这却惹恼了其他齐地五王——说好的有难同当,怎么能临阵撤梯子呢?于是在胶西王的指挥下,胶西、胶东、淄川、济南四国合力攻齐,合围临淄。
然而他们却没想到,临淄城在经过刘肥、刘襄、刘则三代人集全齐之力修缮下,已经成为当时齐鲁大地上最坚固的城。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齐国方面也碰到了像梁王刘武一样的超级钉子户!
四国军队整整强攻了三个月也没能拿下临淄城。
为什么是四国?济北国去了哪里?
说来搞笑,当时济北的都城城墙坏了,正在由郎中令带着军民修城,但是,这个郎中令却趁势夺了军权,济北王刘志连一根毫毛兵都指挥不动!
真是平时不搞基础设施,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这样,反叛的诸侯国能搞事的,就只剩下赵国和它所勾结的匈奴了。
但赵王刘遂也有麻烦。
首先,赵国内部不稳,赵相建德和内史王悍都坚决反对起兵,所以,刘遂就将这两位烧死了,为了消化他们留下的权力真空,需要时间。
其次,汉廷已经有所动作,景帝派曲周侯郦寄攻击赵国,而赵都邯郸,离汉都咸阳最近。如果跳得欢,就意味着第一个挨打,因此,有所顾忌的刘遂在宣布完参加“清君侧”之后,就一直在邯郸城苟着,直到苟到大局已定。
这时候,吴楚困于睢阳,诸齐困于临淄,赵做了缩头乌龟,七国各方战略空间已被锁死,只能坐等周亚夫来“破局”。
破局
而这时的周亚夫已经想好了对策,就是以梁国的力量消耗吴国,然后绝其粮道,从背后给予致命一击。
于是周亚夫率军走蓝田,出武关,迂回抵达雒阳,然后引兵东北,坚壁昌邑以南,隔断吴楚与胶西、胶东诸国联络,又派轻骑在韩王信之子弓高侯韩颓当的率领下据淮泗口截断吴军粮道。
虽然在梁王的控诉下,景帝指示周亚夫援梁,但周亚夫坚持“军中旦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依然执行既定方略。梁王无奈只能提拔新人,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被提拔的韩安国及张羽等竟是一时之良将,他们屡败吴兵,梁都得以坚守。
梁都不下,吴军就不敢西行,于是转而进犯周亚夫军,两军会战于下邑,吴军因粮道被断,力求速战,周亚夫军则坚守营垒,任吴兵在阵前叫骂。
不久吴军粮竭,士卒饥苦,便夜攻周亚夫军营。汉军军中相惊,士卒扰乱,左右报于军帐,周亚夫却不动如山,依然高卧不起,直到营中平定。
吴军未能找到突破口,只得撤退,汉军乘机反击,吴军大败,士卒多饿死,部众多叛离。
于是刘濞尽弃其军,与麾下数千人乘夜色而遁,渡江奔走丹徒,企图保有东越。
但汉廷早就悬赏千金求购吴王之头,所谓墙倒众人推,不久东越人就送来了刘濞的首级。
刘戊听闻后,亦在楚宫自杀身亡。
收官
吴楚败亡,景帝对于平定叛乱,发布了措辞严厉的诏书,他遍数七王罪恶,以除恶务尽的原则,号令全军“击反虏”,“深入多杀为功”,对叛军三百石以上军官“皆杀之,无有所置”,对诏书有非议者,皆处腰斩之刑。
随后,“千金一诺”的栾布率军援齐,至临淄城西,胶西王、胶东王等恐惧万分,不敢迎战,各自归国。
不久,韩颓当率军从淮泗口攻胶西,至高密致书刘卬:“降者可免罪,不降者灭之”,于是刘卬肉袒叩头,至汉营请罪,韩颓当问其反叛缘由,刘印顿首膝行,回曰:“皆因晁错之故,现晁错已死,臣等谨以罢兵归国。”
将军费当讥曰:“王如果以为晁错不善,何不告知皇帝?无诏书虎符擅攻守义之国,意非诛晁错”,随后出诏书示之,刘卬见不能得免,于是自杀。
不久,胶东王、菑川王和济南王也都被迫自杀,国号被除,国土归于中央。
这时,郦寄围赵三月,也到了尾声,匈奴知道吴楚兵败,就停止行动,不肯入汉界救赵,栾布在破齐后回师,与郦寄合兵一处,水灌邯郸。邯郸城坏,刘遂遂自杀。
齐王刘将闾也因在叛军围齐时,一面向汉廷求救,一面与叛军暗通款曲,首鼠两端,且曾经在诛吕时拟夺帝位,因而在栾布了解其情后,移兵伐齐,刘将闾惧而自杀。
只有济北王傻人有傻福,得以免除死罪,改封菑川王。
七国之乱虽然仅三月即告终结,但它的影响是巨大的。
首先,汉景帝趁大胜之威,收夺诸侯之支郡、边郡,又实行改封、徙封,大大削弱了诸侯王的实力,为武帝时的中央集权打下了基础。
其次,在七国之乱中因据守梁都,阻止吴楚主力西进的梁王刘武,因立有大功,差点被景帝和窦太后立为嗣君,阻了汉武帝的为帝之路。
第三,逃至闽越的刘濞之子刘驹,为报杀父之仇,后来多次挑起越人之间的争斗,最终导致闽越、东瓯、南越全部瓦解,让武帝捡了个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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