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张释之
一
在《连城诀》出现之前，江湖是让人向往的：
郭靖这样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和胡斐这样为友为邻的侠之小者交相辉映，仿佛只要我们踏足江湖就能遇到他们，开启一段“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传奇。
然而，金庸毕竟是金庸，在写出了一连串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后，他为我们呈现了袒露人性之恶的《连城诀》，从而完成了他对侠义江湖的第一次颠覆。经过时间的淘沥，这本晦暗的书也经得起一品再品。
你知道的，狄云是《连城诀》的主角，是个不起眼的乡下小子，也是这部暗之书里少有的亮色。
二
在金庸十五部小说的主角中，武功最高明的人里狄云肯定排不上号，但如果是比惨，没人能够排在狄云前面。
同样父母双亡，同样残疾，狄云比杨过惨。
杨过一路走来时时有贵人相助，人聪明长得还帅，不仅将五绝的武功几乎学了个遍，还走到哪撩到哪。狄云呢，一开始就生活在骗局中，人又傻愣，始终挣扎在底层，从头到尾就没舒展过自我。
同样是乡下小子进城，狄云比韦小宝惨。
从扬州到北京，从妓院到皇宫，韦小宝的路是越走越开阔，不管是庙堂江湖、还是中国外国，没有他玩不转的地方。
狄云呢，路却越走越窄，从乡下到江陵便处处碰壁，遭了诬陷关进死牢，五根被削，琵琶骨被穿，师妹又嫁给了仇人……人没疯就是金庸笔下开恩了。
同样遭人陷害，令狐冲哪怕在最落魄时依然不乏人欣赏，风清扬、任盈盈都来送温暖，而唯一欣赏狄云的丁典却马上就死了。
三
狄云最幸福的日子是在湘西乡下。
那时，狄云有自己敬爱的师父戚长发，有他爱着的并爱着他的师妹戚芳。平日里种田练武，和师妹有说有笑，就是他贫穷又富足生活的全部内容。
可惜这样的幸福时光太短暂，江湖的风雨又太骤急。
面对着江湖，许多人怀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心愿出发，最终只剩下“江湖那么小，我们都无处可逃”的喟叹。狄云和师父师妹出发了，他不知道波谲云诡的江湖正向他伸出了锋利的獠牙。
他从来都不是英雄，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乡下小子。他没有顶天立地快意恩仇的英雄梦想，也没有对于财宝、武功的野心，遗憾的是江湖的风雨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裹挟着他进入了一个疯狂的世界。
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幸好还有狄云那双映照人间万象的眼睛。
四
“空心菜，别说话！别让人冤枉你做贼。”
在金庸小说中，很少有一句话比这句更伤感，让人充满了宿命般的无力感。正是这种宿命式的悲剧，让狄云无数次想到了死。
在死牢里，人生看不到一点光亮，他渴望自行了断。在废园中，义兄丁典死了，他也从想过出去和人拼命。在小舟上，他再一次万念俱灰，想一死了之。
纷繁的世事，让他有太多想不通，甚至自暴自弃，不知自己何去何从。幸好，他想起了他对丁典的承诺：“我答应了丁大哥，将他与凌小姐合葬。这心愿未了，我无论如何不能便死。”
塞林格说：“一个人不成熟的标志是他愿为某个理由轰轰烈烈地死去；而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是他愿为某个理由而委屈地活下去。”
于是，他活了下来，活着见证了人性的卑污与黑暗，并始终坚守着做人的底线。
五
狄云是朴实的，他尊师重道，谦卑善良，是低到尘埃里的小人物。然而在他的映照下，那些他曾经仰望的大人物们瞬间崩塌了。
通过他的所见所闻，我们看到了江湖与人性的残酷：
他的师父戚长发和师伯万震山、言达平们欺师灭祖，同门相残，泯灭了师徒与父女之情；丁典与凌霜华相爱却无法相守的爱情悲剧，及凌退思的毫无人性；还有花铁干如何跌落尘埃，变成一具带着大侠假面的行尸走肉。
在这个勾心斗角、利欲熏心的江湖里，人性最经不起考验。在生死、财富或权力面前，内心深处的欲望会瞬间暴露，亲情、爱情、兄弟情谊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从故事的一开始，狄云就是被侮辱陷害的那一个。只是侮辱陷害狄云的人们不会想到，真正受到侮辱的并不是狄云，而是这些侮辱者们自身，是万震山、戚长发和花铁干们。
保罗·克利说：“我真想谦卑地下跪，可又让我跪在谁的面前呢？”
是的，他学会了不再下跪，不谙世事的乡下小子长大了。值得庆幸的是，狄云没有成长为大侠，也没有适应那个嗜血的江湖，他回到了雪谷。
在雪谷，水笙正在等他，这是江湖仅有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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