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聊到马克斯·李希特(Max Richter)与他那首被无数影视作品引用的神曲《On the Nature of Daylight》,详见《我所理解最接近禁曲境界的一首电影配乐》。这里不妨拓展聊一下。

李希特1966年生于德国,幼时移居英国,在爱丁堡皇家音乐学院接受传统音乐教育,师从意大利作曲家卢西亚诺·贝里奥(Luciano Berio),一直致力于前卫的试验型音乐,热衷于将电子、环境音乐等各种元素融入古典音乐。

一听这创作思路就知道是个不受众人待见的主。果然,2002年36岁的李希特发表了第一张个人专辑《Memory house》,因过于风格化,销量惨淡,无人问津。

两年后,痴(si)心不改的李希特又推出了第二张反战主题专辑《The Blue Notebooks》,在艺术气质上和首张专辑一脉相承,《On the Nature of Daylight》便在其内,有一曲还配上英国女演员蒂尔达·斯文顿朗读卡夫卡诗句的旁白,简直是将性冷淡进行到底。

结果不难猜到,一心追求个人理念的专辑再次曲高和寡卖不动。穷困潦倒的李希特一家一度连房租都付不起,手里的钱只够负担三小时的录音室费用,李希特不得不全世界奔波接商演维持家用。

转机出现在2008年,李希特转场子为电影《和巴什尔跳华尔兹》所做的配乐斩获第21届欧洲电影奖最佳配乐,吸引了影视圈的目光。而被冷落多年的《On the Nature of Daylight》竟然墙里开花墙外香,被《禁闭岛》《降临》等热门影片相继引用,高光时刻意外降临。

这给一心做新古典主义音乐的李希特打开了一扇商业窗。他不断接活儿,包括美剧《守望尘世》《入侵》《禁忌》等。而《我的天才女友》中的那首仿作维瓦尔第曲风的《Spring 1》即便是我这个没看剧的人也耳熟能详。

这有赖于他深厚的古典音乐功底,以及对电子乐融合古典乐的独特理解。他对于弦乐的表达尤为出色,其次才是钢琴。

他的电影配乐还有《未来学大会》《重返蒙托克》《敌对分子》《童年的许诺》等,小众欧洲电影居多。

最让人意外、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是,《On the Nature of Daylight》在《禁闭岛》《降临》里引用的巨大成功,让很多导演把李希特低沉深邃的曲风理解为哲学性、宇宙感、科幻味,很适用于体现孤独与神圣氛围交织的太空电影。于是便有了我称之为李希特太空三部曲的《火星上的最后时日》《星际探索》《太空孤航》。

《火星上的最后时日》没看过,听了一首《It's Full Of Stars》,标准的李希特先抑后扬绵长曲风。

《星际探索》看过,写过(见《星际探索,真情还是真理?》一文),主题曲《To the Stars》如出一辙,浩瀚、深远、循环、无垠,饱含孤独,却又满怀希望。

今年的《太空孤航》刚看过,感觉被低估了,也许很多观众根本没耐性看到结尾。影片的最后15分钟很壮观,阅太空片无数的我也深感震撼,可惜不能在影院大银幕上欣赏,而此刻心如止水的BGM《Reflected In Her Eyes》起到了很好的镇场作用。

伴着片尾字幕,一曲反复咏诵的《Don't Go Away》以东方佛教音乐方式奏响,听得我几近落泪。太伤感,也太孤独了。哪怕是一只巨大可怖的长毛蜘蛛,也让人不禁想拥抱它一万年,不忍分离……

所谓神曲,有时候只能在特定情境下被感知、被参悟。

那一刻,我仿佛遨游于宇宙诞生之初;

那一瞬,我与神同在……

其实李希特擅长的曲风比较狭窄,很多作品经常被误认为是后摇,单调简洁、层层铺垫、循环渐进,不少特征的确非常像,包括内在的哲学气质。这些与太空片所包裹的孤独与思辨非常契合,所以歪打正着般成就了他在科幻配乐的见树。

这让我想到了另一位欧洲配乐大师范吉利斯(Vangelis),也是在从《烈火战车》到奥运会主题曲、从《银翼杀手》到太空科幻音乐这样无心插柳般的艺术道路上走向辉煌。详见《奥斯卡之夜,让我欢喜让我忧》一文。

李希特还有个特色品牌,他在睡眠音乐上颇有造诣(它的曲风的确很催眠),有一张名为《Sleep》的专辑,单曲最长33分钟,总长8小时30分钟,妥妥的夜间睡眠填充。

他还举办了数场“SLEEP”全球现场演出,包括柏林、悉尼、马德里、巴黎、阿姆斯特丹、纽约等多个城市,听众可以在主办方提供的床上,从晚上十点半到早上六点半在半梦半醒之间聆听这场奇特音乐会。

李希特会对或坐或躺的观众说:“这里没有规则,用任何你喜欢的方式欣赏,随心所欲睡觉也行,最好放下手机,享受这段旅程,我们在旅程的另一端见。”

李希特是一个坚持自己音乐梦想的理想主义者,也曾为生活所迫曲线救国,最终戏剧性的被大众与商业认可、接受,甚至追捧。但他始终保持着低产出、个性化的音乐理念,没混出大名堂,却乐在自我实现的小幸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