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嬉笑着进入傅家，正好被客厅里的汪雪叫住。
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凑前问叶秋漫，“秋漫，你知道这世界上有鬼市，可以买卖皮囊吗？”
1
汪雪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张病态的脸，全靠一双灵气的眼睛，显得精神又可爱。
她手里正抱着一本书，发黄发旧，不比手掌大多少。
拎起来看了看，“这是鬼市的价格表。秋漫，你知道鬼市可以买卖皮囊吗？”
叶秋漫的神色一滞，确实听易婷提过。这世上有换脸术，说起来比整容高级点，自然稳定没有后遗症，不需要修修补补，却也贵上百倍。
鬼市并不像传说中的稀奇，近年来管辖严格，规矩诸多，生意冷清，唯一的王牌项目就是换脸术。
可以通过砸钱，换张喜欢的脸，但这一生只能换一次。
叶秋漫和汪雪目光接触的片刻，能读懂对方眼里的情绪。
“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汪雪原本不信任这些的，可自打这世上存在两个叶秋漫后，她就一直暗自寻思着是怎么回事。
任何民间记载，都剔除了无双术这一说法，她找来找去，只能找到相近的江湖邪术——换脸术。
汪雪将书合上，脸上洋溢着笑容，“叶秋漫，你和我换脸吧，代替我活下去。”
她命不久矣，却舍不得这人世间的大好时光，舍不得亲戚朋友眼落失望。叶秋漫身负血海深仇，却被迫藏在暗处，苟且偷生。
既然有机会，不如我们换一张脸，换一场人生。
你要复仇雪恨，我要健健康康的活着。
我的一生被耗费在病痛和疾苦中，你的年华被谎言悔恨埋没。
穷途末路，那不如重头再来。你替我弥补人生憾事，我给你重生机会。
我直至死亡都无法站起来，终生逃不了药味。那你替我走遍祖国大好河山，尝遍世间美食。你败掉人生去路，没有亲人没有身份，我通通为你买单。
我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实在不忍心丢下她一个人。你自幼丧母，亲情淡薄，想让替我弥补人生憾事。
叶秋漫眼里有诧异，瞬间变成欣喜。
“不可以，我不同意！”
欣喜不到两秒，就被强制打断。傅逸弘拽紧自己的手，缓缓松开，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这件事。”
2
从小到大，傅逸弘向来是对汪雪百依百顺，从来没红过脸。此刻的否认，正像是条件反射，脱口而出的拒绝。
他下意识的抵制，似乎胸口有股异样情绪弥散开来，甚至来不及辨别。
汪雪瞬间被打击到了，“哥，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法子。”
健康的人，永远没办法想象被病痛纠缠的一生，耗费多大的耐性和孤苦。
她时刻做好等死的准备，却还是舍不得这个世界。有人愿意捐献器官，捐献遗体，她更贪心一些，要用一张脸让叶秋漫代替她，活下去。
像是生死诀别一刻，找到一剂灵药，欣喜若狂。
随即扭头问叶秋漫，“我只要问你，愿意和我换脸吗？”
“愿意。”
她完全不需要考虑，就能脱口而出的答案。
汪雪的脸上绽放着笑容，“换脸能换七分像，等我死了，你用我的身份活着，也愿意吗？”
“愿意。”
这是一场双方共利的交易，很快达到彼此契合。
从初次在医院碰面，冥冥之中的命运，就将她们相互牵扯在一起。
在叶秋漫脑袋里回顾一遍的，是数年的谎言和巨大的折磨，骨肉分离的痛苦，婚姻爱情的背叛，和身体上的剧痛撕裂。
她的手臂结疤后，依旧清晰留着刀痕。更何况是心中的伤口，汹涌而来的恨意将她覆灭，她淡淡的重复了一遍，“我都愿意。”
傅逸弘的两道眉毛拧成一团，作为局外人，他没办法感同身受，“阿雪，你再考虑一下，换脸这种事情……”
“哥，你担心什么，我又不亏，反正我将来死了，这张脸也是浪费啊。”
将目光移向傅逸弘，仿佛连他自己也看不明白，心中的不安是怎么回事。
3
气氛如同凝住了，双方各持一词，谁也不退让。
争得差不多了，傅梅才从卧室里出来，“逸弘，阿雪好不容易有点想法，你干嘛打击她。”
“我是觉得这事不靠谱。”
“我看蛮好的，阿雪只要自己高兴就好，我支持她。”
似乎能算出自己死期将至，有种回光返照的精神。
傅梅发话，事情基本算是敲定，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
那时候傅逸弘并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情绪是什么，但也清晰的预示着，他和叶秋漫之间，再也没有别的可能。
一旦她和汪雪换脸，那就只能是他的表妹。别的任何关系都不会有，也不可能有。
那些还没衍生出来的情愫，被算盘覆灭。同情和好奇，以及那一点微妙，通通被斩断。
倘若破格蔓延出来的，都会被归为禁忌。
汪雪拉住叶秋漫的手，“那你算是答应我了，不管我哥说什么，都不许反悔。”
“好。”
鬼市交易，需要不少流程和规矩。
换脸术不是有钱就能做，每月有固定份额和预定量。原本排队得排到下月初，傅梅走了点后门，提前了大半个月。
和叶秋漫换脸，是汪雪死前最大的心愿。
4
换脸是灰色交易，不被公开，不可随便讨论。
各自签订合同，换脸之后，绝对不能暴露交易，否则会有巨额罚款。更不能在网络上，公布换脸过程，这被视为违规行为。
合同一式三份，终身跟随。
换脸条件苛刻，换砸了虽然概率小，但任何后果自费承担，这张皮囊一辈子跟随自己，绝对没有第二次反悔的机会。
汪雪很快就将合同签订好。
倒是叶秋漫，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心里在权衡着，这世上有一个傀儡叶秋漫的存在，那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答应汪雪的条件，那就是再无反悔的机会，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
鬼市的婆婆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你犹豫什么呢，这名额都给你空出来了，可不能浪费。”
正好是晚上，她穿着深青色的衣服，说让人叫婆婆，但人却看得年轻。
月光打在她脸上，她有一瞬的恍惚，如同梁欢找她谈心的那一天，阴冷又绝美的脸，将她腹中的恨意，再次翻涌而出。
她要为自己讨个公道，要他们杀人偿命，要为触电而死的琪琪，和从未谋面的亲生女儿，要一个真相。
心中的声音不停在呼喊。
最终下定决心，郑重的签上名字，按上手印。
婆婆冲她笑了笑，“你们跟我过来吧。”
多年后，叶秋漫曾回忆起这一天，痛苦和情绪低落，似乎在这一刻消失，接着坠入冗长的梦境。
换脸术确实让她拥有新的身份，给她机会手刃仇人，但在这场交易里，似乎是利弊平衡，她拥有了无限的好处，就必须承担所有弊端。
这个决定，从一开始就没有好坏。
5
叶秋漫猛地一下从床上惊醒，她抓着被单的手，缓缓松开。
拍了拍脑袋，似乎睡了很久，后背起了一层冷汗，有风灌进来。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道烧伤后的疤，已经没有了。
她立刻起身下床，对着镜子看了两遍，里面的人很熟悉，汪雪的脸和她的脸重合在一起，居然意外的和谐。
假扮一个人，脸只需要五分像就够。剩下的，交给穿搭打扮和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傅梅的身影出现在叶秋漫的镜子里，“我警局有朋友，会帮你改身份证照片还有指纹之类的。”
叶秋漫愕然，不适应的点点头，“好。”
“其实，不是阿雪选择了你，是我选择了你。”
“什么意思？”
“你成为汪雪，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做你想做的事，但你必须帮我一个人忙。”
叶秋漫有些紧张的缩了缩手，这些从未提到过的，“是什么忙。”
“不需要着急，你以后会知道的。”
似乎有不好的预感，这是一道大坑，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了。
在医院里将汪雪抱上轮椅的那一刻，傅梅就紧紧的将叶秋漫锁定住，之后的一切，不过是将她们送往彼此身边，给彼此一个机会。
成为汪雪，要完成她的愿望。
替她走遍祖国大好河山；替她尝遍天下美食；替她周游世界；替她好好爱一场；替她远离病痛和消毒水味；替她照顾傅梅。
傅梅长叹了口气，轻声说，“你睡了很多天，阿雪今天凌晨已经去世了，她走得很平静。”
她能预料自己的死亡，告别病痛的一种释怀，完成了最后的心愿，无论如何都不遗憾。
阿雪死了，她走得很平静。
叶秋漫的视线，落回镜子上。
在这一刻，交易达成。
从此以后，叶秋漫是林超和梁欢的傀儡，而她是汪雪。
她叫做汪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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