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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婚车在酒店门前停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了,黎丽却坚决不肯下车。原定12点的酒席已经过了十分钟了。

烈日当头,白家驹烦躁得通身燥热,本就不很合身的新郎服束缚得他透不过气。他又急又气,口干舌燥,感觉自己要融化在路边了。

陪同他接亲的哥们儿早已“操”声一片,母亲陈婉清更是打了无数电话来问,怎么还没到。

家驹用力扯了扯衣领,极力压制着满腔的怒火,再次问黎丽:“你非要这么搞吗?所有的人都到齐了,都在里面等着。司仪都他妈催了三次了。你以为你这么搞丢人的只有我吗?我最后问你一次,是不是没有那六万八,咱俩这婚就不结了?”

像是被白家驹的语气激怒,黎丽拔高了音调:“白家驹,到底是谁在欺负人啊?当初说好的彩礼十八万八,你们家拖拖拉拉前后一共只给了十二万。再说这十二万也没落我们家口袋啊,不拿去买车了吗?

“买车我爸妈还另外贴了我十万。这车子不是陪到你家的吗?以后开的还不是你?我都没让你把买车多花的十万补给我,就让你再掏个六万八过分吗?”

“车子我本来就有,你瞧不上非要买,怪我?”

“你那叫车吗?”黎丽气急败坏道,“几万块买的破二手,动不动就抛锚,这叫车?开那破车出门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丢人?你现在赖在车里不下去,就不丢人了?”白家驹简直崩溃,“咱俩认识到现在,我花的钱还少吗?城南的房子你嫌小,让我卖了去市区买。好家伙,又多借了三十万。结婚找的酒店你嫌档次低,非要到这里来,我跟我妈一万个不愿意,最后还是照你的意思办了!我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你还想怎么样?”

电话再次响起,白家驹看也没看直接掐了。他眼前起了一层水雾,视线也渐渐模糊,而后深吸一口气,问:“我最后问你一遍,到底下不下车?”

黎丽甚至懒得说话,以轻蔑的一笑作为回应。

就在白家驹准备吐出“不结拉倒”四个字儿时,他妈陈婉清来了。

她原先以为是接亲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耽搁了,结果听陪同白家驹接亲的朋友说新娘子临时加价不肯下车,便匆匆赶来了。

2

陈婉清:“丽丽,那六万八我们给,但现在我们手头确实没这笔钱。你能不能给我个面子,先跟家驹把婚礼办了,回头我们再想办法给你把那六万八补上?”

见黎丽不买账,她继续陪笑脸:“丽丽,大家都饿了,催了好几茬了。人家司仪也不止咱们这一场,完了还得赶下一场,耽误了可是要找我们赔钱的,你能不能……”

“妈,不是我贪财非要这六万八,而是咱之前讲好了十八万八的。你们只给了十二万,那钱我另外贴了十万买了车了。这车以后也是家驹开,等于说我一分钱彩礼没拿到,还倒贴十万。这六万八是你们白家对我的诚意跟态度,要是实在拿不出来,我看这婚也没有结的必要了,咱们好聚好散。”

“妈你跟她啰嗦什么?这婚谁爱结谁他妈结去,反正老子不结了!”白家驹说着就要下车。

陈婉清赶紧锤了他一脑门子,对黎丽道:“那、丽丽,你等会儿,我这就找人借。”

陈婉清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稍稍走远了一些,背过身去给什么人打起了电话。

黎丽心满意足地笑了。她隔着车窗,仔细打量着婆婆的身影。

今儿大喜的日子,婆婆特地穿了身深青色的牡丹旗袍,显得身材饱满,凹凸有致。还特意去理发店盘了个复古的发髻,两鬓几缕青丝,显得古朴优雅。

说实话到了她这个岁数的女人,还能有这样的状态,十分不容易了,可见婆婆年轻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看着白家驹一脸不快,黎丽胜券在握地笑道:“放心吧,这点钱对妈来说根本不是难事儿。咱俩刚谈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这才几年,该有的不都有了?咱妈不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你要相信咱妈的实力。”

白家驹不傻,又怎么会听不出弦外之音?可面对这充满了暗示和调侃意味的话,白家驹却无力反驳。

从买房买车到今天结婚,他知道这全都离不开一个男人的资助。如果放在以前。白家驹并不奇怪陈婉清能仅凭一个电话就轻松借来这笔钱,可这次他心里真没底。

就在不久前,他刚为那个男人跟陈婉清大闹了一场,不仅酒后打电话过去把人骂了一顿,还逼迫陈婉清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

3

很快,陈婉清挂断电话走到车窗前跟黎丽说:“那个,丽丽,我跟人借到钱了。可是,到银行取现金的话,超过五万要预约,你看……”

黎丽笑道:“您直接转给我就行,妈,您放心,这钱您给了我,以后也是花在我们这个小家里的。您对我好,我心里知道,以后我跟家驹会好好孝敬您的。”

白家驹有点走神,似乎不敢相信那个男人还会借他钱。

他怨毒地瞪了黎丽一眼。

婚礼上,尽管白家驹很努力地调动情绪,但依然高兴不起来。倒是黎丽兴高采烈一脸幸福,对白家驹耳语:“我说什么来着,咱妈一定有办法。今儿是咱俩大喜的日子,你能不能别垮着脸?”

婚宴接近尾声,却不见了白家驹。陈婉清到处找,在酒店的一间休息室找到了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白家驹。因为喝得太多,他满脸通红,一身酒气。

“你杵这儿干嘛啊?酒席一会儿就结束了,你去帮丽丽他们把糖盒准备一下啊!”

白家驹仰脖长吁一口,强忍泪水,说:“要是我爸还在,他一定很激动吧!”

陈婉清愣了一下,说:“那还用说吗?做父母的,子女成婚,哪有不激动的?”

白家驹忽然看向陈婉清,问:“刚刚那钱,你问谁借的?”

“问你周叔借的……”白母嗫嚅道。

“我就知道!”白家驹猛然站起,拍了一下茶几,怒道,“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借钱?我不是让你把他的号码删了吗?你怎么还有他的号码?你们是一直在联系,对吧?你跟他还一直藕断丝连,对吧?”

陈婉清被白家驹吓了一跳,随即红着眼眶道:“不问他借问谁借呢?除了他,还有谁能一次又一次地借给咱们这么多钱呢?家驹,我知道你恨我,你觉得你爸的死是我造成的……”

“难道不是吗?要不是你们狼狈为奸,我爸怎么会死?我爸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跟他暗中来往,你对得起我爸吗?啊?”

4

白家驹太痛了。

那年他才十几岁,念初中,忽然接到消息说他爸服毒自杀了。他疯了一般赶到医院,可还是晚了一步。他爸在抢救数小时后,还是走了。只留给他一个悲愤又不甘的眼神。

那会儿没有人知道他爸自杀的原因,都以为他是跟老婆闹别扭赌气,一时想不开喝的毒药。只有他知道,他是被头上的那顶绿帽子压死的。

他早就从爸妈的争吵声中得知,原来那个经常照顾他们家快餐店生意,被他爸当成贵人的周叔竟一直在跟自己的妈妈暗渡陈仓;原来他们曾是一对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一起……

除此之外,他还亲眼目睹陈婉清坐上了男人的车……

要不是他跟他爸长得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他甚至要怀疑自己的身世。

父亲走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正视陈婉清,甚至一度想离家出走。可现实又让他不得不跟陈婉清相依为命。

好在时间是抹平伤痛、缓和冲突的良药。不得不说这二十年来陈婉清确实为他牺牲了很多。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为他进厂打螺丝,去餐馆刷盘子,努力给他更好的生活。

看着陈婉清渐渐老去的容颜,他心里的恨意也在消散。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若干年后的今天,他会因为现实问题跟那个害死了父亲的奸夫有了牵扯。

因为穷,前面谈的几个女朋友都吹了。直到后来陈婉清帮他在城南买了房,情况才有所好转。陈婉清说是她攒的钱,实际他们心知肚明。

白家驹至今都不敢想,是不是就是为了给自己买房子,陈婉清才主动去找的那个人。

从拿到房本到开始装修,白家驹都没有真正开心过。

他心中无限悲凉,充满了对父亲的愧疚。为了一套房子,他成了无耻的背叛者。他对着父亲的遗像落泪,说:爸,你会原谅我的,对吧?没有房子我就结不了婚。你也不希望我孤独终老,对吧?爸,原谅我,就这一次。

他每次都说最后一次,可每次都默默接受了陈婉清给他安排的一切。包括后面卖掉城南的房子在市里买房,包括装修,包括给黎丽的十二万,包括婚宴的钱,包括今天这六万八……

5

正吵着,黎丽推门而入。两人赶紧打住,擦掉了脸上的泪。

黎丽白了白家驹一眼:“你疯了吗,跟妈吵架,你声音再大一点,外面就听到了。走,跟我去发喜糖。”

又扭头对陈婉清说:“妈,您别生气,一会儿我帮您揍他!”

两人走远,黎丽对白家驹道:“你神经病啊!妈对你那么好,你怎么那么不识好歹?”

白家驹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黎丽笑了一下:“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有人肯借钱给妈,那是妈的本事。要是没有妈,咱俩能换市里的房子,能在这大酒店办婚礼?既然你没那本事,那就乖乖闭嘴,接受现实。都几十岁的人了,能不能别活得那么拧巴?”

去你妈的拧巴!白家驹暗骂。

婚后不久,黎丽怀孕了,陈婉清辞工在家悉心照料。

黎丽偶尔旁敲侧击打探婆婆和那个神秘男人的关系,结果发现两人后来似乎真的没怎么联系了。

黎丽大失所望,觉得就是结婚那天白家驹那通火发的。她忍不住数落白家驹。

白家驹听不得那个男人的名字,两人吵起来。

“你那么恨人家,干嘛还拿人家的?人家是有钱,可他不欠你的,他是对你妈有情,看你妈的份儿上才帮你的。你要真有骨气,你把房子卖了把钱还给人家啊!吃着拿着,还管天管地,真他妈的又当又立。”

白家驹忍无可忍给了黎丽一巴掌。

黎丽抄起水杯朝着白家驹扔过去,差点没把他砸死。

一眨眼七个月过去了,胎儿早产,要住保温箱,医生说至少要准备二十万。

白家驹当即傻了眼,黎丽更是哭红了眼睛。白家驹工资不到七千,黎丽从备孕起就辞职在家,没有一点积蓄。

那晚,白家驹等黎丽睡下了之后,走到了客厅,来到陈婉清跟前。

两人相顾无言,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家驹清了清嗓子,说:“妈,孩子保温箱的费用,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房子,光装修都花了那么多钱。这才刚结婚,卖了房子我们住哪儿啊?说不定黎丽还会跟我离婚,而且我也不想孩子一出生就跟我们租房子住。”

6

陈婉清从孙子早产到现在一声没吭,她就是在等白家驹的意思。是卖房子还是去找那个人借钱,她把决定权交给他自己。

看陈婉清不出声,白家驹急了。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拿出求人的姿态,哽咽道:“妈,算我求你了。我实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放心吧,妈会帮你的。”陈婉清笑笑,却又不无担心道,“只是……这笔钱实在太多了,那天你发了火之后,妈就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了。所以我也不能保证……”

看到白家驹手足无措的样子,陈婉清又改口道:“我明天……明天亲自去找他。我好好求他,求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咱家度过这个难关。你照顾好黎丽,多安慰安慰她。”

白家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一转身,看见了柜子上父亲的遗像。奇怪的是,这一刻,他对父亲似乎并没有那么愧疚了。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就是那个人肯不肯借钱。

他鬼使神差地扭头看了一眼陈婉清,觉得她多少是有些老态了。可黎丽却说她风韵犹存。她真的有风韵吗?是不是那个人也这样认为呢?也许是吧!不然为什么这些年来他能不断地借钱给她,还是在明知她没有偿还能力的前提下?

是无需偿还,还是她一直在以另一种方式偿还呢?

白家驹无法再想下去,他只能反复告诉自己,只要那人肯帮忙,他就不用卖房子了。

也许黎丽说得对,他就不该活得那么拧巴。他甚至觉得成年后的他,在清醒的精神状态下,从来没有真正地希望陈婉清跟那个男人断过。

他只有喝多的时候才会发疯,才会像个无辜的受害者、坚定的捍卫者那样,为他那死去的可怜的父亲发声。而当一夜酒醒,回归现实,他又总会在心底后悔当时的一时意气。

他知道,今天他主动开了口,就等同于将陈婉清亲手卖给了那个人。以后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没有资格多一句嘴了。

第二天一早,黎丽睁开眼,发现陈婉清没在家。她问:“妈呢?去医院了吗?怎么不等我们一起去?”

白家驹把早餐端上桌,给黎丽拿来热好的牛奶,许久才道:“妈帮我们借钱去了。”

黎丽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就说嘛!关键时刻还得看咱妈,只要咱妈风姿不减,咱们就背靠大树好乘凉。”

这一刻,白家驹也不觉得黎丽的话难听了。

他想,等孩子出院,再让那个人给自己安排个工作才好。因为就在昨天,公司下了裁员通知,不想走的就降薪。要是以前单身他倒也无所谓,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孩子了。不赚钱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呢?

白家驹抬头冲着父亲的遗像苦笑了一下,眼中千言万语,似抱歉,似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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