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的最后一天，沈如云遭遇了她此生最痛不欲生的事。
她的老公，赵启东，带着刚满两周岁的女儿去跟小三私会。在陪小三去商场的路上发生了严重车祸。赵启东和女儿当场身亡，只有坐在副驾上的小三侥幸活了下来。
沈如云当时正在上班，接到电话，当场晕厥。
半小时后，醒过来的沈如云赶到医院，看到的是已经被盖上了白布的赵启东和女儿的尸体，以及哭得撕心裂肺的公婆和瘫坐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三。
数分钟后，抢救室外一片混乱。
沈如云接受不了女儿的死，扑上去对着赵启东的尸体拳打脚踢。被婆婆哭着拦下后，她们一起去厮打小三。
婆婆:“你还我儿子命来！你还我儿子命来！你个狐狸精！扫把星！你害死我儿子跟孙女，我掐死你！”
而沈如云则化身一头野兽，咬住了小三的肩膀。她的舌尖明显感觉到了血的咸腥。可她并不满足。她要把这个害死自己女儿的贱人的肉一块一块咬下来。只可惜赵启东死了。他若还有一口气该多好，这样她就能亲手掐死他，给女儿报仇了。
她双目红肿，视线模糊。她感觉她眼睛里流出的不是泪，而是血。深红色的，让人眩晕的血。
“别、别打我，别打我！”小三哭吼道：“我怀孕了！我怀了赵启东的孩子！！！”
这一声如同利剑划破长空。公婆瞬间愣住。
办完丧事后的第二周，让沈如云担心的事果然来了。
公婆哭着跟沈如云商量，能不能把赵启东的财产划出一份给小三。他们已经证实过了，小三确实怀孕了。他们看过小三和赵启东的聊天记录，这孩子应该就是启东的。
所以，他们想求小三把孩子生下来。
婆婆声泪俱下：“启东走了，妞妞也走了，她肚子里怀的是赵家唯一的血脉啊！我们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我们怎么能不帮启东把这孩子留下来呢？那是启东的骨肉，是他留给我们的念想，是我跟他爸活下去的希望啊！既然车祸都没让这个孩子流掉，那就是天意啊！”
2
见沈如云一言不发，婆婆忽然跪下：“如云，算妈求你了。你就看在我们婆媳一场，看在你跟启东夫妻一场的份儿上，给那女……不，给启东的孩子留点钱吧！”
“夫妻一场？”沈如云心头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她一把推开婆婆：“既然是夫妻，他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为什么要出轨？他自己鬼混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带上妞妞，让我的妞妞给他陪葬？为什么！”
想到此，沈如云再次泪水决堤：“孩子出生以来，他总共带过几次，陪孩子玩过几次？尽到过父亲的责任吗？他要私会那个女人，为什么不把妞妞安排好再去？他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让我回来带妞妞；可以等你们吃完酒席回来再走；再不济，他还可以把妞妞送去我爸妈那儿……他明明有那么多办法，可他却偏偏选择带着妞妞去跟那个女人私会！为什么？因为他等不及！他等不及去见那个贱人！”
“他们甚至让妞妞一个人坐后座！妞妞才两岁啊！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让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独自坐后座！”
“他们当着妞妞的面做过什么你们想过没有？谁又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第一次呢？就因为妞妞小，什么也不懂，他就带着妞妞去跟别的女人鬼混，当着妞妞跟小三苟且！你跟我说夫妻？去他妈的夫妻！”
面对沈如云的控诉，婆婆声泪俱下：“是启东对不起你，是我们赵家对不起你。如云，我如果知道启东外面有人，我一定会教训他，让他给你赔罪的，可我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她忽然扇了自己一耳光：“怪我，都怪我啊！那天启东打电话催我回来带妞妞，可酒席才刚开始，不好提前走，我就让他耐心点带妞妞，别不耐烦。要是、要是我当时听他的，回来带妞妞，妞妞就不会有事，那场车祸也就错开了……”
“如云，妈给你磕头了。不管你有多恨我，那个孩子，我们都一定要保下来。既然是启东的孩子，那启东的财产里就有TA一份儿。”
“呵，”沈如云冷笑：“你们想保就能保得住吗？赵启东都死了，你觉得她还会给他生孩子？”
“她会的！”婆婆笃定道：“只要有钱，她肯定会答应的。她的来路我也摸清了。她家是农村的，条件很差。她是在酒店上班时认识的启东。我看了她手机里的照片。她以前租的房子又破又小，是启东给她租了公寓，给她换了新手机，买了名牌衣服名牌包——”
意识到说错了话的婆婆，一脸难堪。她原本想表达的是，这个女人原本就是个穷逼，是遇到赵启东才过上好日子的，却忘了这么说只会加深沈如云对赵启东的恨。
3
所幸沈如云似乎并没有生气，只问：“所以呢？”
“这种没钱又没什么文化的女人，为了钱什么做不出啊？她勾引启东，不就是想不劳而获，过好日子吗？我看了她的B超单，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这么久了都不打，不就是想生下来，让启东养她一辈子吗？既然她的目的是钱，那只要给够她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又有什么难呢？而且我觉得她对启东是有点感情的……孩子生下来，不用她养。我们有房子，有退休金，还有一点存款，再加上启东的钱……”
孰料沈如云竟笑了：“爸妈，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们。赵启东，其实早就没什么钱了。”
“没钱？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们不信。没关系，你们可以去他公司查账。要是怕我做手脚，也可以找信得过的人帮你们查。赵启东的公司从前年起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到去年更是入不敷出，亏损严重。我劝他把公司关了止损，他不肯，非要硬撑。”
“你胡说！”婆婆激动道：“你不想给钱，才故意这么说。我低三下四来找你谈，是看在我们婆媳一场，不想以后为了这点钱撕破脸皮，对簿公堂……”
见公婆如此反应，沈如云转身拿来一份卖房合同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摔在公婆面前。
“这，这是什么？”婆婆拿起卖房合同，眯着眼问。
“去年三月，赵启东把中山路的那套房子给卖了。”
“你说什么？中山路的房子卖了？”婆婆差点跳起来。
那套房子一百八十平，自带小花园，市值三百多万。她刚找律师咨询过，如果按三百万算，作为赵启东遗产部分有一百五十万，他们和孩子加起来至少能分到一百万。她原本的计划就是用这一百万来跟小三做交易的。小三生完孩子拿钱走人，孩子他们养。他们有房子，有退休金，还有三十多万积蓄，养一个孩子应该不成问题。
可现在，最大的一笔钱没有了。她的计划被打乱了。
没了这一百万，他们拿什么说动小三给他们生孩子？
4
婆婆又寄希望于其他，转眼又看见贷款合同和催款通知单。
“这又是什么？又是贷款又是催款的？”
“这两年，赵启东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有借款，自然就有催款。他好面子，宁愿卖房子填窟窿，也不想让你们知道。幸好我还有份工作，不然这两年家里的日常开支恐怕都成问题。虽然后来卖了房子，账总算清了，但他也确实没什么钱了。他仅剩的那点钱，也都花在小三身上了。呵，狼狈成这样，还有雅兴私会小三，还打肿脸充胖子带小三逛商场购物。”
公婆坐在那里把桌子上所有的资料都看了个遍，又照着上面的电话一一打过去，还不放心地让沈如云给他们查看了赵启东名下所有银行卡、股票、基金，最后还去了一趟赵启东的公司，查了银行流水和账目明细，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赵启东，竟然真的没给这个家留下什么钱。
而他们也实在搞不明白，他明明处在破产的边缘，明明已经自身难保，却瞒着小三，用他仅剩的钱带小三高消费，究竟出于什么心理？这让他们，包括沈如云都不得不怀疑，或许赵启东对小三是真爱。即便自己穷困潦倒，也要让小三无忧无虑，吃好穿好。
沈如云：“你们也看到了，除了这个要倒不倒的公司，赵启东什么也没有了。”
婆婆不死心：“那你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
“很抱歉，”沈如云早就料到这点，又扔给婆婆一份协议：“之前赵启东资金链断了，曾让我把我自己的积蓄借给他应急。我觉得他不可能翻身，不肯。他为了让我安心，就跟我去做了婚内财产公证。现在这套房子的产权属于我个人，跟赵启东没有半毛钱关系。你们就别想了。”
她顿了顿，冷冷一笑：“倒也不是一毛没有。赵启东所有乱七八糟的钱加起来还有六万三千九百七，你们要的话就全拿走吧！”
5
婆婆瞬间泄了气，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她再次扬起脸，她的表情像钢筋水泥一样硬。她让沈如云先不要对外宣布赵启东的公司倒闭。员工可以遣散，但办公楼先不要退掉，后面的租金由她来付。
沈如云立马明白了婆婆的意思。
她是不想让小三知道赵启东没钱了。
赵启东之前对小三的温柔大方让这个没见过世面，认知浅薄的女人认定他是个有钱人，认定自己遇到了改变自己命运的良人。而公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赵启东的套路，让她心甘情愿地帮他们把孩子生下来。
这一刻，沈如云震惊了。
好可怕的公婆，好歹毒的心思。
他们失去了最爱的儿子，就让要另一个孩子来填补这个已经空了的角色。他们为了不让自己的余生过于凄凉悲惨，就要把另一个本不该降生的孩子带来这世间承受苦难。他们以为有退休金、有房子、有积蓄、有足够的爱，就可以养大这个孩子。竟不想以他们现在的年龄、身体状况，要养大一个孩子将要面临多少难以预见的压力和困难。
就算他们足以应对一切，又如何能保证这个在特殊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不会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感到自卑从而心理扭曲呢？
而小三在生下孩子后发现被骗，又将会与他们发生怎样的撕扯呢？
这些，他们都考虑过吗？
或许他们都考虑过了。只是在他们看来，养育孩子的艰辛和无法延续的香火、难以抵挡的寂寞比起来，总要好些的，
沈如云不禁觉得可笑。
那日婆婆为了小三肚子里的孩子找她要钱时，她只觉得愤怒无比。
可如今，得知婆婆要骗小三生孩子，她并没有感到快意，只有不适。因为这看似是小三和赵启东的报应，却也会让这世上多一个不幸的孩子。
但她也并不打算告诉小三真相。她没那么高尚，也没那么豁达。她的精神境界不足以让她做出如此以德报怨的事。
不落井下石，不幸灾乐祸，已是她对小三最大的仁慈。
6
一个月后的一天，沈如云收拾屋子时，想起妞妞最爱的几个玩具不见了，应该是在婆婆家。因为她知道婆婆不久前已将小三接到家里照顾，便给婆婆打电话，说要拿回妞妞的东西。
婆婆说：“妞妞的东西我早就整理好了。你不必过来，我帮你送过去。”
沈如云：“那谢谢了。”
虽然赵启东的死曾让这对婆媳因为利益而站在了对立面，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们之间竟没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和相互怨怼。
沈如云给婆婆泡了茶，又洗了水果，还把赵启东出事前她买来准备送给婆婆，却没来得及给的电动按摩枕拿给了她。
婆婆有些感动：“如云，谢谢你。你是个好媳妇，是我没有这个福分。”
沈如云笑笑。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婆婆是如何让小三下定决心为他们生下这个孩子的。
婆婆本不想说，但看沈如云似乎真的已经放下了，并无恶意，加上内心寂寥无人倾诉，便告诉了她实情。
她用赵启东留下的那六万多给小三买买买，取得她的信任。另外还从自己的积蓄里取出二十万给她以表诚意。然后告诉她，赵启东不仅留下了很多钱，在中山路还有一套市值三百多万的房子。等孩子生下来，就帮她请律师打官司，至少能分到一百万。这一百万他们老夫妻一分不要，全给她。因为赵启东曾跟她提过中山路的房子，所以她并没有怀疑。
“我跟她说，我们俩都有退休金，有存款，还有目前住的这套房子，这些钱足以让孩子衣食无忧地长大，她完全不用担心。等孩子生下来打过官司，她就能直接拿钱走人了。”
沈如云：“等她生下孩子之后，知道你们骗了她，怎么办？”
婆婆没有回答，扯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而后起身：“不早了，我要回去给她做饭了。如云，你保重。”
婆婆走后，沈如云犹如置身高原，有种因缺氧造成的沉闷和窒息感。
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恰好看到楼下有个孕妇在家人的陪伴下散步。婆婆在前面逗着大宝蹦蹦跳跳，丈夫在后面搂着她的腰，与她说说笑笑。尽管她身材臃肿，步履蹒跚，可脸上却写满了幸福。
而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区里的另一个孕妇，此刻又在干什么呢？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又写满了怎样的情绪？惆怅、迷茫、抑或是不安？沈如云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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