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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新平

背影 81×65.5cm 布面油画 2024

回头之马 160×200cm 布面油画 2023

掌上艺术:你退休以后与之前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有什么样的不同?

苏新平在我从事职业生涯之际,我发现自己难以全神贯注于艺术创作。尽管对艺术的热爱如旧,但日常工作的惯性使得创作缺乏持续性和深度。然而,退休后,我获得了重新审视和实践个人思考的机会。这一转变标志着我艺术生涯的新篇章,作品不再是简单的延续,而是思想和方法论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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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艺术家,我从版画开始,逐渐对当代艺术的本质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拒绝将自己局限于某种模式或风格,这是我坚定的追求。因为风格往往与商业利益紧密相连,一旦形成特定的艺术形象,市场和评论界便会对其产生固定的认知。我试图摆脱这种束缚,不断追随内心的召唤,勇于尝试新的可能性。

我不希望评论界对我的作品进行定性,而是希望通过作品本身展现我的基本价值观和精神追求。这些元素贯穿我的早期训练和整个艺术生涯,我期待在公众的关注下,通过不断的自我探索和创新,让人们更深入地了解我作为艺术家的真实面貌。

掌上艺术:您的作品经历了几个阶段?这些阶段背后都有怎样的追求?

苏新平:我的创作历程呈现出了几个明显的阶段。早期的作品,如石版画,反映了我从广阔草原到繁忙都市的转变。这一时期,我的作品充满了对草原文化的怀念与对都市生活的冲突感。尽管作品中常常出现草原的元素,但其实质是对内心深处矛盾和不适应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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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艺术逐渐展现出更加深刻的社会意识。在全球范围内举办展览,特别是在纽约的半年居住经历,使我对当代艺术有了更深入的理解。然而,我很快意识到自己对当代艺术的理解存在误区,这促使我将注意力转向更广泛的社会问题。我的作品开始反映出个人价值观与现实之间的剧烈冲突,如《欲望之海》系列便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

在艺术市场取得成功后,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艺术定位和社会变迁。我决定摆脱商业的束缚,减少与画廊的合作,以保持创作的纯粹性。我认为,艺术的本质不应受外界需求的影响,而应是艺术家内心变化的真实反映。因此,我选择了一条更加独立的艺术道路,以保持初心和创作的自由。

自2006年起,我便开始了一场关于自我认知的探索之旅,这一旅程引领我回归到了内心深处最真挚的艺术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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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片荒芜的原野上,我以大自然的壮阔为帷幕,创作了一系列充满激情的作品。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艺术表达经历了层层转变。每一次的转变,都是从我个人的需求出发,是对思想、实验状态以及方法论的不断革新。在这一过程中,我享受着无拘无束的自由。尽管工作很忙碌,但我始终坚守着对艺术的热爱。退休前夕,我渴望摆脱纷扰,重返纯粹的艺术家身份。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思考与创作是不可分割的整体。随着思想的深化,我不断尝试新的表现手法,以期与内心的声音相契合。

艺术的舞台在变,我的认知也在变。这些变化源自内心深处的驱动力,与外界无关。如今,我更加坚定地不愿迎合任何思潮或风格。在我心中,那些曾经占据内心欲望的东西已经逐渐淡出,留下的是对艺术纯粹追求的空间。

掌上艺术:草原和部队的经历给您创作带来了哪些影响?

苏新平:我个人成长背景,无论是草原的辽阔还是军队的严格,都在无形中塑造了其艺术语言和思维方式。草原的广袤给予了我一种纯粹的美学观,那里的生活简单而朴素,但这种简约背后蕴含着深邃的哲理。这种从小培养的认知,是与自然界的直接对话,是对宇宙和人类存在的深刻感悟。

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逐渐远离了这种纯粹的自然状态,转而被赋予了各种社会属性和角色。我深感这种不同的身份带来的转变,现代社会的进程在某种程度上剥夺了人们对于本质的认识和体验。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努力保持内心的纯净和独立,这是我从草原和军队生活中学到的最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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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生活对我的影响则更多体现在对规则和纪律的尊重上。军队中的纪律训练虽然在艺术创作中可能产生限制,但同时也培养了我在社会中与他人合作和相处的能力。我认为,艺术教育机构中的自由和随意有时会忽视这些基本的社会规则,而军队则提醒我这些规则的重要性。因此,当我后来从事行政工作时,能够顺利地坚守自己的原则,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军队生活中对规则的尊重和遵守。

在中央美术院担任多年行政工作,它使我能够深入了解社会的核心问题,这些体验反而成为了我艺术创作的重要部分。我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真正深刻地理解和感受到工作当中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我的艺术之路是一条由个人经历深刻影响的道路。草原的纯粹和军队的纪律,都在我的艺术创作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我的创作不仅是对美的追求,更是对生活、社会和自我认知的深刻反思。

掌上艺术:你的《行走的人》受到了广泛的关注,您对“人”的价值观概念,有着怎样的认知?

苏新平:在艺术的追求中,每位真正的艺术家都在不懈地探索自我认知的奥秘。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人,包括我自己,都发现对于“自我”这一概念的理解的重要性。在我的艺术生涯中,我不断地自问:我是谁?我的根源何在?我的归宿又在哪里?这些问题不仅是对个体的深刻反思,也是对人与人、人与社会、乃至人与宇宙整体关系的探讨。

在这样的追问中,答案往往牵扯到更为广泛的人际关系和社会联系,甚至是人类与宇宙的深层次联系。我通过艺术创作和思考来探索这些问题,最终目的仍然是回到对“自我”的深入认识。遗憾的是,许多人在生命终结之前,仍未能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缺乏对自身存在的基本认知。

苏新平《行走的人

我的作品《行走的人》便是对当代社会中个体处境的一种表达。在这个快节奏、充满奔忙的世界里,我们每个人都在大步向前,却常常在内心深处迷失方向。这种状态不仅是我个人的体验,也是当今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我的作品试图呈现这种普遍性的状态,它不仅是对个体的描绘,也是对整个人类社会的反映。

在创作过程中,我花费了三年时间才最终完成这件作品。最初,我以为这只是我个人阶段性的创作欲望,但当作品在公共展览中展出时,我意识到它与观众、城市乃至国家都有着深刻的联系。我的作品并不追求政治正确,而是力求展现多元性。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激发观者根据自己的知识结构、社会处境以及对世界的认知来进行个性化的解读。

至于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它既是我自己的投射,也是一个抽象化的概念。在与雕塑工人的合作中,我努力使这个形象不带有具体的性格特征,因为任何明确的指向都可能导致作品的失败。我希望这个形象能够代表当代社会中的普遍面孔,而不是某个特定的审美标准。在这个多元化的世界中,我试图将这种泛化的概念集中在一个人物身上,通过这个动态的形象来传达背后的思想和情感。

我的艺术创作不仅是个人的自我表达,也是对更广泛社会现象的探讨和反思。我在追求创作在超越个体的界限时,所触及人类共同的情感和经验。

掌上艺术:“马”的形象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创作?

苏新平:马不仅仅是一匹奔腾的生灵,它更是艺术家心灵的投射。这匹马,以其独特的姿态,展现了我内心深处的孤独与坚定。每一次笔触的落下,都是对静止与运动、沉默与呼喊的深刻探讨。马的形象,既是自然界的写照,也是人类情感的映射,它们在画布上交织,如同生命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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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宏大的世界观中,马的形象不断地演变,它不仅承载着我对草原的记忆,更是对现代社会个体处境的反思。它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奔跑,都是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和对自由精神的渴望。这样的马,不再是简单的动物,它成为了连接过去与现在、自然与文明,个体与宇宙的桥梁。

我通过马这一形象,传达了对于存在的深刻理解和对于未来的无限憧憬。在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中,马成为了一个永恒的符号,它代表着力量、勇气和不屈不挠的精神。正如我自己的经历轨迹,马的形象也在不断地演化,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道路和意义。

掌上艺术:你最早从事版画的创作,你如何看待版画的现代性?

苏新平:版画以其独特的魅力和自由的精神,成为了一种特殊的存在。在我初涉艺术之路时,选择了版画这一门类,它不似其他艺术形式那般拥有沉甸甸的历史包袱,也不受过往传统的严格束缚。版画的传承相对宽松,历史上对其的定义和评价并不多,这给了我巨大的自由空间,让我能够在学习的同时,不必拘泥于过于繁重的规则和形式。

在版画的学习和实践过程中,我发现它不仅仅是一种思考的方式,更是一种行动的艺术。它要求艺术家先有创意和构思,然后通过亲手操作材料来实现这些想法。这个过程中,我与材料的互动,以及与外界的交流,逐渐培养出了一种开放的心态。版画艺术家对于材料的敏感性和对外界的反应,远不同于那些只需面对模特儿即可满足创作需求的画家。版画的特性要求艺术家对周遭的事物保持敏锐的感知力,并且愿意尝试新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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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我继续保持着版画的这种精神状态,虽然我所做的作品已不再仅仅是为了版画本身。我创作的版画作品,已经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版画,它们更像是独立的艺术作品。在我的心中,版画不再是一种技术或材料的限制,而是一种无限的概念和想象的空间。我不再将自己局限于版画的范畴,而是将其视为一种表达自由和创新的工具。

在探索艺术的道路上,我不断尝试突破平面的限制,希望能将我的作品带入三维空间,形成更加丰富的关系和层次。因此,我开始使用雕塑和装置来实现我的创意,甚至涉足影像艺术。这些尝试都是对版画精神的延伸,是我对艺术自由的不断探索和实践。

掌上艺术:你如何理解将作品与观念结合在一起?

苏新平:在探讨艺术的本质时,我们常常陷入一种误区,将其局限于某种形式或媒介。然而,艺术的真谛远超这些表象。它是空间与思想的交融,是个体与环境的对话。在这个过程中,艺术家不仅仅是创造者,更是探索者和哲学家。

当我审视自己的作品时,我不会将其简单归类为版画,或者是雕塑、装置等。这些作品是空间的一部分,它们与周围的环境相互作用,共同构成了一个更为复杂的整体。这种关系的建立并非偶然,而是源于对空间本质的深刻理解和对形式美学的敏锐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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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创作中,我尝试探索那些关键性的元素,如版画中的线条,它们强烈的视觉语言能够引发观者的深思。我思考的不仅仅是观念的形成过程,更是这些观念如何与我们的意识、社会、政治乃至自然世界相互关联。这些观念不是随意产生的,而是基于对现实的深刻认知和对价值观的坚定信仰。

我反对那种无根据的模仿或盲目的追随。艺术不应该是从天而降的神秘物,也不应该与艺术家的经历和处境毫无关联。我对那些看似突兀出现的所谓观念性作品持怀疑态度。艺术应该是个体经验的延伸,是对生活的深刻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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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代艺术的讨论中,我们经常提到观念性。但我认为,像毛泽东、曼德拉那样的人物,才是真正的当代意识的体现。他们的思想和行为对人类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艺术不仅仅是为了艺术本身,它还应该是对人类价值观的探索和表达。

因此,当我们谈论艺术时,我们不应该只关注其形式,而应该深入探讨其背后的思想和价值。只有这样,艺术才能真正触及我们的灵魂,引发我们的共鸣。

掌上艺术:你如何理解在当代艺术史当中,西方包围东方的看法?

苏新平:在多元文化的交织中,我们所见证的不仅是文化的延展,更是一种文化的再创造。在东方与西方传统当中,他们各自探索着不同的领域,孕育出独特的方式与方法。然而,在全球化的今天,人类社会已经实现了前所未有的连接,如同一个紧密相连的地球村。在这个村落中,每一件事都在发生,每一件事都在相互影响。

我认为,当代艺术无需局限于水墨或任何特定的形式。重要的是,在社会的发展进程中,必然会诞生出新的思想与创造。当这些新思想被提出,并逐渐形成理论,它们就成为了当代的标志。西方的文化早已经历了这样的变革,每一次变革都是在特定条件下产生必然结果。如果没有这些条件,那么所谓的变革不过是空中楼阁,无法得到他人的认同,更无法与其他领域产生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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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背景下,艺术家应该更加关注自我,探索如何以艺术的方式面对当今世界。如果缺乏这样的认知,仅仅用他人的概念来解释世界,那么这样的艺术是不恰当的。只有当艺术家深入介入,形成自己的认知和理解,他们的作品才能真正反映当代的精神。无论是传统的模式还是创新的尝试,都应该是艺术家对当今世界的直接回应,是由他们的处境所决定的。

因此,当代艺术不应该是西方概念的简单移植。虽然学生在学习阶段可以借鉴,但作为独立的艺术家,必须找到自己的独立性。这个话题虽然常被理论家讨论,但艺术家也有自己的视角。他们不应该盲目跟随,而应该根据自己的感受和敏感度,创造出自己的艺术语言和实验方法,这才是真正的当代艺术。

掌上艺术:你怎么看待数字艺术的崛起,你如何看待年轻人对于艺术新的审美?

苏新平:在当代的生活脉络中,个体的存在状态不断地被新兴的生命力所挑战。这种状态不仅仅是一种生理上的存活,更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体现。个体的艺术表达,无论采取何种形式,都是其内在性格和经历的直接反映。一旦与这些元素脱节,所谓的艺术便失去了其根本的真实性。在这样的前提下,年轻一代的审美观念,与前辈的审美存在着明显的断裂。艺术的本质在于颠覆,它不断地挑战既有的秩序,就如同饭碗被打破,旧的体制被新的思想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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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个体在社会体制中取得一定的成就后,面对颠覆时往往感到不适。这种不适来源于对既有成就的依赖,以及对变革的恐惧。在这种情况下,艺术家的角色变得尤为重要。他们不仅要在创作中寻找新的脉络,还要敢于颠覆自我,挑战传统。艺术家的敏感性、感触以及实验精神,应当超越亲和性的束缚,追求内在的联系和逻辑性。过度的理性思考有时会限制艺术家的创造力,因此,艺术家应当保持一种自由的思想状态,让创作自然流露,而非刻意追求逻辑上的连贯性。

在艺术的多元领域中,无论是架上绘画、装置艺术还是雕塑,每一种形式都应该是艺术家内心世界的自然延伸。它们之间不应该被强加上人为的脉络,而是应该自然地呈现出内在的关联性。艺术家的每一次创作,都是对自我认知的探索,对世界的独特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