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文|西坡

八点刚过,户外便热得待不住人。只能把我的领地交给白鹭、夏虫和青蛙看管。夏天终于来了。开始怀念乍暖还寒的时候,而那时盼望的是夏天。好消息是,来星巴克悟道可以点冰饮料了。

含一块冰在嘴里,诸位且听我今日份的胡说。在历史垃圾时间,还有这么一块精神自留地,该知足的。

话说昨天的文章发出来之后,心里一直有点不舒服。闷头琢磨了半天,才渐渐分析出来是为什么。倒不是写错了什么,可能是反过来,是太占理了。文章一旦把道理说尽,就没意思了。没意思倒不要紧,要紧的是可能伤害自己或读者的心灵的弹性空间。

方便起见,拿一位朋友的留言来说话吧。@泠风:“當初我一位年輕的朋友為胖貓難過了好多天,並對人性、愛情都產生了懷疑,我開導了他很久才釋懷。”

昨天的文章,如果只看标题的话,可能会以为我在嘲笑所有轻信的人。但这里边其实是需要分情况来看的。网络事件总是反转再反转,每个人在现实中都有自己的无数事情要操心,不可能投入无限的时间精力去辨别真伪,再怎么警惕都难免中招。可是偶尔中招又如何呢。

需要反对的只是这么一类人,“那些从不关心事实,也没有真实情感可以失去的人”,他们总是把别人身上的悲剧,娴熟地转化为自己需要的武器。胖猫事件不管后续如何,我们当然还是要为他感到难过。把任何生命事件当段子来谈论的人,可悲的都是他们自己。至于对人性、爱情发生的怀疑,不管是怎样的触发点,只要转化成内在的思考,对自己终究是有益的。

在历史垃圾时间,最需要当心的不是轻信,而是什么都不信。虽然频繁的轻信容易导致什么都不信,但仍然需要做此区分。博尔赫斯说:“我觉得我们总是要试着去相信一些事情,即使这些事情后来让你很失望也无所谓。”

按照我的经验,你可以相信那些经过了时间检验而依然有效的事物,比如文学、艺术或者手工。我说的是文学和艺术本身,而不是谈论文学和艺术的人,可惜人们很难区分这两者。假如你学会了区分,那么你也可以相信商业、游戏甚至是看蚂蚁上树。当别人都在假装关心世界的时候,你做一个热爱蚂蚁的人,不也是很酷吗?当然,如果你是因为别人说看蚂蚁上树很酷,才去这么做,那就不酷了。杜尚是很酷的,但那些模仿杜尚、致敬杜尚、赞美杜尚的人,大都十分讨厌。

松尾芭蕉对一位弟子说:

“别模仿我,

像一半

被切开的瓜!”

这些年来,我见过许多自以为什么都见过却什么都不再相信的人,他们过得并不幸福。他们的“见过”,只是模仿着别人的姿势拍过照,模仿着别人的语气谈论过。

昨天晚上,读冯象先生的文章《译经典·写时代·忆师恩》,去睡觉时仍沉浸在我与那些美好的人物同在的感觉中,满足而感激。

冯先生在“文革”中,是个要“扎根边疆一辈子”的知青,“黑九类”家庭出身。有一次好不容易,云南人民广播电台发了调令,商调他去电台做英语教学节目。可是县教育局的领导说:“别来缠我。你白天白说,晚上瞎说,不合政策”。路都堵上了,怎么办呢?冯先生文章里没有倒苦水,只是说:

“只好咬咬牙,打持久战了,自己定一个奋斗目标:译一部西方经典,再写一本书,给那’天翻地覆’的大时代留个记录。课本里不是有一句马克思语录:外语是人生斗争的武器?

“多年以后,大约是到港大教书,常回国讲学,有了比较,九十年代了我才意识到,人就是那样:有时候落入逆境,无望了,反而能培育并立定一个理想。”

文章到这里,本该结束了。只是想起昨天白天跟韩老师聊天的时候,凹过一个句子的造型,当个阑尾附在这里:敢于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与自己有关,是人的一生中最关键的一个决断。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