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没想到我这老头儿竟然活到了七十岁，跟老伴儿还都挺扎实的。

儿女都挺孝顺，下面孙辈都长大了，按说也算得上是“人生赢家”，不过老了老了总想起来跟媳妇年轻时的事情。

当初为了不娶她可是狠闹腾了一段，还让她拉到街里给暴打了一顿。

如今想起来还真是……想想那时候的任性，差点就错过个能陪我终身的好女人。

说起我媳妇来，年轻时候就是声名远扬。

不过这声名有些不太好，是靠她的彪出的名，用一对拳头打出来的名声。

可以说无数同龄人的血泪，才铸就了她的赫赫威名，全生产队的同龄男子中，几乎就没几个没挨过她揍的。

媳妇名叫李凤兰，生于1952年，与我是同龄，我大她差不多两个月。

她是家中长女，不过那时候大生产任务重，她爹娘没时间照看她，是跟着她爷爷长大的，她爷爷在旧社会做过镖师，是个除了拳头不懂其他的大老粗。

养闺女是精细活儿，她爷爷自然是不会的，就把她当男孩子来养，不到三岁就开始让她练拳，可想而知……

等到她爹娘发觉有些不对的时候已经扭不过来了，反正农村养孩子都粗犷，既然这样了也就这样好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到了六十年代，她俨然已经成为生产队一霸，后面小弟一大堆，都唯她马首是瞻。

很羞愧，我也是其中之一！

没办法，跟着她才能不受大些的孩子欺负，跟着她的大多数都是这个心理。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真的很有领导能力，登高一呼就是十几号人前呼后拥。

而且处事很公正，大家也都服气，就算是打架她也是冲在最前面。

比我们大两三岁的大孩子都不敢轻易招惹我们，就是因为我们这波人特团结。

当时我还是团队中的小透明，没有啥影响力，就是跟着摇旗呐喊的角色。

我都不知道我们俩竟然会扯上关系。

事情还得说到68年的时候，那年我们都是十六岁，这岁数已经算得上是个壮劳力，可以定亲准备结婚了。

我倒是不着急，那会儿说起来还不知道媳妇是个啥，觉得有媳妇是个很麻烦的事，就像我爹似的天天被我娘骂，哪次想要雄起一次却发现动嘴根本不是对手。

所以我觉得媳妇不是个啥好东西，天天被管着窝囊的要死。

可是到岁数了，我娘也着急先给我占住一个，农闲时节媒人经常往家里跑。

见了几个本队和临近大队的姑娘，都不咋合适，不是我瞧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瞧不上我，连媒人都有些不耐烦了。

埋怨我爹娘不掌舵，让我个半大孩子拿主意，反正说的我爹挺没脸的。

也不知道咋弄的，我爹有次跟他几个朋友晚上喝酒，回来就说我的亲事定好了。

我满脑门子都是问号，定的是谁啊？我还不知道呢，咋就定下来了？

着急问我爹到底咋回事，我爹喝多了，说别管了，反正配你绰绰有余，然后就一头倒在炕上睡着了，呼噜连天那种。

我一晚上没睡好，我娘还安慰我，是个女人就行，还有啥好挑的？等到结了婚等一吹没啥差别，现在想想我娘也够彪的，那会儿我还是个纯洁少年啊……

等到第二天吃饭我问我爹咋回事，我爹说给你找的可是个好姑娘，咱队里找不出第二个来，我着急想知道是谁，我爹慢悠悠说了个名字，我差点吓得坐地上。

没错，就是我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妻李凤兰，当时我就麻了，这咋能跟自个儿老大定亲呢？要是结婚后那不是想什么时候揍我就什么时候揍我？

我当即就表示反对，我相信李凤兰也肯定是不乐意的。

我爹当时脸就一耷拉，说你不同意个屁，你有啥资格不同意？

那会我就特别不服气，只不过那会儿青春期再逆反也不敢跟亲爹较劲。

我说就算我同意人家李凤兰也不会同意，人家那么厉害，哪能看得上我？

我爹没想到竟然笑了，说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你确实有点配不上人家凤兰。

不过你爹我面子大，人家家里商量之后觉得咱家还可以，凤兰那边也同意了。

我当时脑子里一团浆糊，想着李凤兰咋可能会同意呢？她还能看上我这个小透明？

定亲的那天，我跟着爹娘带着礼物去了凤兰家，她躲在屋里没出来，我挺想问问她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为啥会看上我？只是我爹盯我盯得紧，说要敢作妖就打断我的腿啥的，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傻乎乎等着，看着他们将流程一项项的走完。

不过都是一个村的，也不用担心见不到，没多久我就跟她再见面了。

她看到我竟然罕见的害羞了，当时我还挺奇怪，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当然我也有点别扭，毕竟定亲之前她是我们这些同龄人的“大姐头”。

我是人家的小弟，一跃做了“大姐头”准男人，这滋味还真是......

好多小伙伴也知道我俩定亲了，就开始起哄我俩人。

我俩被弄得脸红脖子粗，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啥好。

等到终于有单独的时间了， 我问她为啥会同意定亲？

她本来还有些害羞，听到我这么一问脸立马落了下来。

问我啥意思，觉得她配不上我？那种威势吓了我一哆嗦。

我说当然不是，我是觉得你看不上我，毕竟你那么厉害。

她又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俺爷说了，说你这人长得不赖，家里大人也说事儿，反正女人早晚得嫁人，想想知根知底的也不错，你是不是有点怕我啊？

我很想说是，只是大男人的自尊绝对不允许我说出来，立马回了一句怎么可能？

她笑了，说不怕就好，放心，以后我不跟人打架了，娘说女孩子要安稳一点才好。

我竟然信了，只不过现实是说这话的第二天，她就带着人将看电影闹事的外村人给揍了一顿，我是负责在旁边加油助威的那个，打完她还挺不好意思，偷着跟我说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打人了什么的，我说该打还得打，我就是打不过他们，不然我也会帮你。

她挺高兴，偷着塞给我一把花生，说这是她爹买的，让我拿着看电影吃。

然后就看到她娘气势汹汹冲了过来，揪住她的耳朵就扯到一旁教训去了。

不用说是知道她跟人打架了，我吃着花生看热闹，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接下来的几年，我们偶尔会单独出来见个面，不过也就是说说话啥的。

我觉得她人还是不错的，起码脑子很清醒，看待事情比我要清晰的多。

心想到底是带着十几口子的“大姐头”，各方面都要比我清醒的多。

我俩的婚事定在1973年的腊月，说实在的，那时我还挺期盼的。

她在生产队已经做了民兵女队长，除了不大管事的队长，就是她最大，晚上巡逻啥的也是她带着人，在队里也算是一号人物，而我连民兵都还没混上。

清楚的记得那是73年的八月，玉米还没到收获时间，但已经长得老高了。

寂静的夜里村西头传出一声尖叫，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据说隔壁大队有个赖汉晚上去李寡妇家里耍流氓，被民兵队给抓住了。

打的那个老惨了，据说还要游街什么的，我赶紧问是咋回事？谁抓的？

当时我就有种猜测，因为我知道昨晚上是李凤兰带队巡逻。

果然，是李凤兰带人抓的，说李凤兰差点没把那流氓打死。

游街就是民兵押着人在村里转一圈，然后送到公社去处理。

在那个年代游街很多，比如四类分子啥的，都涉及到游街。

只是我没想到李凤兰亲自带着游街，那流氓癞子脸上都是血，有些已经干涸了，凝固在脸上，看起来就跟鬼似的，根本看不出来长得什么模样。

而身上则是一件衣服也没穿，一根铁丝穿着那作恶的物件，前面拴着绳子，绳子就拿在李凤兰手中，她的手一动，那流氓癞子就惨叫一声，声音都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短短一条几百米的街道，那癞子的惨叫声都没停下，看着凄惨的样子，我就觉得后背凉气嗖嗖直冒，这要是换成我......想想就不寒而栗。

旁边许多人再叫好，还为李凤兰点赞，说这样的流氓就得这么惩治。

我当天就发烧了，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咋样的，凤兰从公社回来听说我生病了还过来看我，只是我却拉起被子盖住了头，不敢去看她，或许是被她的凶残给吓到了吧。

等到病好了还是精神不振，我娘偷偷跑到山上那个被拆毁的破庙给我烧香。

然后还是不见轻，就问我到底是咋回事？我说我要跟李凤兰退亲。

我娘说为啥？我说我不想娶那样的媳妇，我怕那天她把我给弄死。

他们都还不知道我为啥会害怕李凤兰，但这退亲可不是一句话的事。

多少同村的因为定亲了退亲闹成了仇人，他们只能劝我再好好想想。

我说不想了，就是要退亲，说啥也得退，不然你们儿子说不定就没了。

我爹只能找中间的媒人说这事，媒人还没去，李凤兰不知道咋就知道了。

她以看我的名义来到我家，简单说了几句话，我俩就都沉默下来，她的眼角就泛起了泪花，问我为啥非要和她退亲？她哪点对不起我还是咋的？

我说没有，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

她不信，说我好你为啥还要跟我退亲？

自古女方被退亲都是极大的丢人事情。

她就算再张扬、心大，也不愿意被退。

记得那时候村里有个四十来岁的老姑娘。

就是因为当初被退亲传出闲话，一直没有人敢再要，耽误到四十多还是姑娘。

她不断逼问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我说你太残忍了，哪能把铁丝穿人家那东西的？

她恍然大悟，赶紧解释说那只是惩罚而已，那样的流氓就得用狠点的手段去惩治。

我想到那场面我就浑身哆嗦，我说咱俩还是退了亲吧，我实在接受不了你这么狠。

她见我怎么说都不行，哭着跑了出去，我娘进来劝我，说多好的姑娘，再找这样的可不容易，我说就算一辈子不结婚，我也绝对不娶李凤兰。

娘见我这么坚决也是没办法了，只能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媒人硬着头皮去上门说退亲的事情，果然她家里大发雷霆。

李凤兰被逼问着说出被退亲的原因，被她爹一巴掌就扇在脸上，骂她说都说让你个女孩子不要整天抛头露面的，好好挣个工分、学点针线活不好吗？这回好了，被人退亲一家人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她娘也在旁边气得骂人，埋怨她不该去抛头露面的在队里跑跑，更不该一个女孩子啥都做，说出去都不好听。

她哭着回屋里了，媒人见此情景也叹了口气，说等一两天再过来说。

我退亲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农村从来不缺闲人，一时间说啥的都有。

老丈人走到哪都听人在背后念叨，一气之下回去就把凤兰又给打了几巴掌。

李凤兰也觉得委屈，说就算做的过分一些，也不是做了啥十恶不赦的事情。

当即是越想越生气，直接出门就奔我家来了，当时我身体好多了，在家正收拾东西就见她冲了进来，我吓了一跳想要赶紧躲，却没躲过她的脚，被她一下就踹翻在地。

然后就骑在我身上，啪啪啪给了我几巴掌，然后哭着趴我胸口就哭了起来。

哭着说她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和她退亲、毁坏她的名声什么的 。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咋办了，看她哭的伤心竟然觉得有些愧疚生出。

她一直哭，就那么骑着我哭，我没办法只能轻声地安慰起她来。

她那会儿显得特别的可怜、特别的卑微，求我说不退亲行不行？

我想要答应，可是脑子不由又出现他牵着流氓游街的画面。

浑身打了个冷颤，说咱俩可能真不合适，要不还是退了吧。

她哇的又哭了出来，哭得那叫个伤心，说她恨死我了。

站起来就要出去，我不忍心追到门口，她已经不见了人影。

坐在门口我也有些失落，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还没等想出答案，就见她又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站在我面前冷声问道，再问一遍，到底娶不娶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她发起怒来还是挺吓人的。

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她当即拿出一条绳子，说你要是不娶我，今天我拉着你去游街。

反正我也没名声了，大不了弄死你我去吊死，凭啥我就要被你欺负？

我吓坏了，说李凤兰你别胡来，有话好好说，她咧着嘴就哭，说有啥好说的？现在我爹娘都不要我了，我还活着干啥，都是你干的，我又没做错什么！

看着她拿绳子就要绑我，我立刻怂了，嚷着说我退了还不行嘛！

她将绳子扔到一旁，瞬间破涕为笑，问我说的是不是真的？真不退了？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不退了，真不退了，只是结婚以后你不能随便打我。

她有些羞怯的打我胳膊一下，说她又不是母夜叉，干嘛要打我？自家男人打坏了不心疼嘛？

就这样，我们俩没退成，只是到结婚那天我心里还是有些犯怵，她给我造成的阴影太大了。

弄得到洞房花烛夜我都没敢上床睡，她问我咋还不睡，我说还不困，让她先去睡。

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对不住人家，洞房花烛夜都是她一个人睡得，我坐椅子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她早早就起床了，啥也没埋怨，就开始收拾屋子、扫院子，去厨房做早饭。

我娘都劝她说不用她做，然后就带着她去本家那些长辈家里去拜会了。

回门前我都没跟她同房，能看出她的委屈，但她都咬着牙忍下来了。

等到回门这天，我跟她去她娘家，她爹和她弟弟陪着我喝酒。

喝了酒问我她姑娘咋样？不是就会打架什么的，我说挺好的。

那天喝的挺多，回到家就睡着了，等到晚上听她偷摸在哭。

我问她哭啥？她说我就是瞧不上她，觉得她是个坏女孩。

我赶紧说不是，她说那你为啥不跟我同房？

我没话说了，她就在那坐着掉眼泪。

也是这一刻我才发现，她其实只是个女孩子而已。

当时心软了，就把她揽住安慰，说了些违心的话。

其实我就是怕她，但那晚上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她其实嫁过来之后非常贤惠，活都是抢着干，也不事多啥的。

第二年就怀孕了，给我生了个姑娘，我也慢慢放下了那件事。

有天她跟我说，要不你再去读两年初中吧？我脑子都迷糊了，说我读初中干啥？她说有文化还是好的，到时候读个中专啥的，出来就能当工人。

我有些不乐意，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读啥书，有病啊？

她就一直劝我，说咱不能一辈子都修理地球吧？得为孩子考虑不是？

我气呼呼地说了句你咋不去读？她抱着孩子说我倒是想， 孩子可咋办？

最后我还是去了夜校，也没去读中专啥的，后来还是个亲戚是工人，家里孩子得病去世了找到我，花了两百块钱用的人家的户口去接的班，那时候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她也为我生了一个女儿俩儿子。

八十年代我在工厂上班，她做临时工补贴家用，想想那时候也挺难的。

她无怨无悔的跟着我，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一步步的将我们的日子过好。

一晃就是这么四十多年过去，我俩也都成了老头老太太，孩子们都工作忙，大家里只剩下我们俩老的，她还是如同几十年前那样尽心尽力的照顾我。

可以说这些年我非但没挨过一顿打，还经常会发脾气训她几句。

人家也不跟咱计较，还都照顾着咱的情绪，努力的维持住和谐。

我挺感激的，想想当初如果不是怂了，这么好的媳妇就没了。

她从来不提那件事，或许在她心里还对当年的事有些小情绪。

我有次开玩笑提到，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就再也不提了。

年轻时候已经过去，如今老年我觉得还要好好地补偿她。

尽可能过好我们剩下的每一天，还真怪对不起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