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想做什么,立刻去做,都许来不及了。“人”是最拿不准的东西。
01
早上睡眼朦胧中,电话铃响了。作为一个上班族,我对这种还没到上班时间就来电话十分讨厌,什么事不能等到上班再说吗!好似天底下就你一个是王牌打工人,勤奋得像只永不知疲倦的工蜂。
牢骚归牢骚,埋怨归埋怨。摸到手机,看到是报社一位老编辑的电话,慌忙接通了。
孙主编走了,这短短的五个字,忽然如一块巨石压上了我的心头。令人呼吸艰难。
“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今天凌晨,已送殡仪馆了。”
我瞬间睡意全无,浑身发颤,这是咋了。老天爷拉人头难道就这样毫无章法吗?
起身穿衣服,刷牙洗脸,赶往办公室。一路上见人见物,都感觉虚飘飘的不真实,像是游戏里的画面。
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将昨晚改好的一篇稿子发了出去,庆幸自己没偷懒。
昨天下午,我到报社去了一趟,就一篇新闻通讯稿与一位编辑沟通。实话说,我不想改短。单位领导看文章有一个脾气,不看内容,只看篇幅,要是黑体粗大标题,摆在报纸中央显眼位置,而且是长篇大论,他就十分喜欢。若是在报纸边角一个豆腐块的小文章,他便会皱起眉头,说这文章写得很好,但就是太短小精悍了,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到哩!
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李白给他当秘书要死,杜甫来也要死。领导喜欢长的臭裹脚,你要想办法满足。
几次三番下来,我便尽量多写一些,即便给编辑删掉点,也有相当规模。那位编辑说你的要放长篇,别人的就要放短小了。就那么一块报纸,要兼顾各方不容易办。但我铁定了心要争取,要是由你处置,我连来报社这事都能给省了。
那位编辑见我油盐不进,便说你这个人就不能变通变通。我心想,我软你就硬,这活我干十多年了,也算是个中老手了,事儿门清。
给我发工资的另一位领导也喜欢长篇大论,如同他喜欢女子的披肩长发。他曾经不无感慨地说他的妻子什么都好,就是人到中年后将她那头披肩长发给剪了,实在可惜得很。不就是洗头发多花点时间,我又不是缺那点买洗发水钱的人。听之,令人不明就里,只觉往昔美好,这人可爱。
我掏出华子,给编辑点上。说文字工作最忌心浮气躁,你等会儿再看看,要是删除一些的话,简直等同于将《清明上河图》撕扯下一块,国宝瞬间就要变成废纸了。
抽着烟,那位编辑笑了,说到隔壁请示一下。我问请示谁,他说当然是当值的孙主编了。
我坐在那儿,端着纸杯子,看着里面的碧螺春茶叶片片散开,好似春芽一般立在水中,有点儿着急了。
过了好长时间,那位编辑才回来,面上愁苦不堪,好似丢了个大钱包,一副垂头丧气的鬼模样。
“怎么了,惹怒凤颜了。”
“要实在不行我也不为难你了。谁要咱们玩文字这种游戏,可长可短,可长篇大论玩深情,也能够简短叙述讲平实。”
他忽然大笑起来,说你猜错了。孙主编说那篇稿子今晚排明早出,全文排,不用改一字。好东西别给改坏掉了。
我见过孙主编夸人,但这样夸一个基层通讯员,这还是头一回。
说真的你这文章不错,不过还是有些长,我想办法全文排上,不落一字。
我的心里莫名有些温暖,人家是正处级领导,我就是一个基层通讯员,连科员都算不上。在官阶分明,要求对等的情况下,我连与她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孙主编对你不错,我是说有些偏爱。
我说大概是我长得有点儿帅,很讨人喜欢。
说过了这句,忽然觉得自己太不稳重。忙说造次了,孙主编特别能设身处地体谅我们基层通讯员的不容易。
稿子很快排好了,醒目的大标题:大河欢腾唱凯歌,继往开来谱新篇。看着样报,我甚至能想到我那领导雪糕化了似的肥脸上的笑容。
出门回单位,走过回廊,在虚掩的门缝里,看到孙主编穿着白里带花点的衬衫,下身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因桌子挡着,往下的部分看不到。
正想推门进去说声谢谢,毕竟在领导那儿一句话的事情,放在普通人身上那就是一座山。
手掌将按上门把的时候,听到另一个声音,明天市里引进新项目的采访一定要做足。一听是市政府办公室的那个副主任,重要报道他就打电话到报社。这一次亲自前来,更显得这事的重要了。
我想下一次再当面致谢吧!毕竟,我那篇文章就算将花写成玫瑰娇艳,姹紫嫣红;草写成冬早夏草。那也比不了招商引资的项目落地。毕竟,没有经济基础哪来上层建筑,发展就是要搞活经济。手里没有把米,鸡都不会跟你来。
回到单位一片畅快,正好遇见了一个新来的大学生,拿一篇新作请教我。我便认真辅导了一番。
天下的文章从猴子下到平原,一直到今天还没有写完,而且永远也写不完。就像人活着要说话一样,只要有人的活动有经济的发展,那就有写不完的稿子。
开车往殡仪馆的路上,我将这些回忆了一下。心里想,昨天道个别该多好,太遗憾了。
明天与意外哪个先到,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句感慨。不想这回却成真了,而且是毫无喜感的最糟糕的成真。
02
给科室领导请假,科长说报纸他已经看到了,这文章写得太好了,我待会拿到领导看,你小子干活真给力。
科长有些激动,说给你一上午时间;不,给你一整天时间。人不能忘恩。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因为来得比较早,所以并没有几个人,正茫然无措间。报社广告部的一个女孩子叫我,我忙走上前去。她眼里有些泪,说昨天晚上,孙主编在家里突然头晕,给紧急送到了医院,结果脑出血没有抢救过来。
我说昨天下午,还在报社办公室看到她。那女孩说现在报纸改革,她很忙压力很大,比起我们写几篇文章,其实领导的担子更重。
现在的报纸越来越难办下去了,发行量上不去。说实话一部智能手机装尽天下大事,一个人的时间就那么多一点儿,所以现在很少有人翻阅纸媒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令纸媒人最沮丧的地方。
走进大厅,看到那熟悉的白色带花点的衬衫,还有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下白色的运动鞋。
孙主编喜欢运动,早上从家里走到单位,大约2公里的路。她说刚好走半个小时,锻炼锻炼身体,一天就是轻松鲜活的。你们年轻人可千万别懒了,没有好的体魄,做什么事都会无精打采的。
因为出生在农村,家里穷,所以我30岁才成婚,等到33岁那年,才有了儿子。我们家一直是单传,从我父辈那儿到现在。我上面四个姐姐,要是父母不重男轻女,认为众生平等,我可能连来世间的机会都没有。
大约在儿子六个月大时,一个星期天,妻子说给儿子买个小推车吧。我们便抱了孩子到了城里,去买童年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反正价格式样妻子早问过别的年轻父母了,就是等安装花了一点时间。
有了童车,儿子给放着躺在里面,很快活地吃着自己白嫩的小手。我与妻子推着车子往车站走。
“这是你的妻子,孩子多大了?”
正往前走着,听到有人打招呼。我抬起头来,这是在街头第一次碰见孙主编。以前偶尔碰到,不是在听她讲新闻写法,就是开会听她作报告,反正都是板板正正的文字与说法。
来给孩子买个小推车,我说明了来意。慌忙给旁边的妻子介绍说这是孙主编。说实话,我这种无职无权的普通工作人员,正处级领导在我眼里就是顶大的官了。后来想想也的确如此,再往上我连面都见不上,就算遥遥见上一面,也是我认识人家,人家可不认识我,没多大意思。
孙主编在小孩的脸上逗弄了一下,小家伙转头又朝人笑。孙主编说这孩子喜气,将来运气一定是好的。我说就是傻傻的喜欢笑,开心果一般,没心没肺。
孩子好带是你的福气,难不成要孩子哭。然后给我的妻子讲了一些预防孩子感冒,晚上睡觉防孩子踢被子着凉的办法。说得很细心很认真,全然是一个阿姨给一个小辈讲育儿之道。
辞别之后,想想人都一样,每天要扮演不同的角色。不过一个领导干部那么平易近人,倒是很少见的。
我在簿子上写上姓名,送上500元表示慰问。看上面都是200元或300元,不禁有些感慨。孙主编的丈夫是出租车司机,很普通的人,甚至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
我想这绝对算不上门当户对,这孙主编怕是遇到爱情了。要不然这种天上人间的互搭还能过下去不变心,的确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情。
当领导的妻子走了,周围的人与这开出租车的丈夫将来也不大会有联系,行个二三百元的人情表个寸心。人死业亡比人走茶凉更残酷更冰冷,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行事的。
记得好久前,一个领导干部的儿子结婚,大家送礼表贺,最少都是500元起步。同样的职级,行情千差万别。人生这杯苦酒,人世这场笑话,看懂了也无趣得很。
但在这无趣中间,总有几个人在一瞬间拨动了你的心弦,令你在浮光掠影的人生流年里记住了她们。
听说,后来孙主编火化了,骨灰带回了老家,伴在她父母的坟旁。一个女人在外面打拼,不能尽孝,就算到了很高的职位;在父母的眼里,她也是那个不听话的丫头。在她自己的心里,父母一定是自己亏欠最多的人了。
03
人生这条路上坎坎又坷坷,不如意事十八九,可与人语无二三。但在冰凉坚硬之下,还有那温情的笑容,春天的微风,夏天的红花,秋来的果实,冬雪的飘飘,总还有令人值得与感动的东西存在。
上高中的时候,我有一个男同学,学习并不好,但唱歌特别好。他演唱的《木鱼石的传说》,我最喜欢听了。现在想来,可能比原唱更亲切一些。要是他年轻一些,没准能媲美郭有才的《诺言》。不过,初三那年他出车祸没了。
我们那个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歌都是装在磁带里的,要有一个大大的箱子似的录音机才能够播放。所以要听一首歌很难。
我还记得为了看《座罗传奇》,我与村里的伙伴下沟过河爬坡,大晚上一口气跑20多公里,只为看一场电影。现在想来,那比我坐在家里客厅看电影要有趣得多。
大学毕业那年,同寝室七个同学,七个省份,临别的那天,我们一个个在校门口送别。山东的那位同学说,拥抱一下吧,这份同学情忘不了,毕竟在一起四年了。青春里的四年,那是一个人最珍贵的记忆。
到现在我还记得与一个安徽同学拥抱话别的情景,20年毕业同学会上,我说20年前校门前的那个拥抱我还记着。几个同学感慨时光过得太快了。
我们想起在大学读书时,一次在校园里看到早届的同学来聚会,看到他们白发的额角,还有不再年轻的脸庞。我们说等到我们这么大的时候,聚会的时候,男的还会那么帅,女的还会那么优雅吗?
几个同学说,你说得太遥远的事儿了,我们现在不谈。
那个时候,我们刚刚二十上下,生命的芽正在蓬勃着旺盛的绿,开出灿烂的花。我们是清晨出发的爬山人,正往上爬往前走,路上那么多风景,到山顶的路还长着哩!
毕业之后,先找工作,后成家,等到孩子出生,时间仿佛就加快了脚步。孩子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高中,上大学。这一番流程操作下来,父母至少已经是四十多岁了,都是很中年的人了。
记得一位领导在会上说:时间这东西往回看是短暂的,往前看又似乎很漫长。其实不过是假象。
记住教员的那句话: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人到中年之后,要是在路上遇见朋友,能停下来的话,我就会与他多交谈几句。尽管在一个城市里,但一年难得见上几次,有些人几年才见一面。见面的时间,一般就是那句话:我们上次见面你头发还是黑的,那是去年。
他说,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我退休了,没事可干,是数着日子往老里活哩!
经他提醒,我方想起,的确已经三年了。三年前他60岁退休了,我说你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不用每天想着上班了。
他说退休有什么好,只不过是离死更近了一步。人生这条路到了山顶就要往下走,谁也无法逃避轮回,生老病死总有一种苦能将人带走。
不过退休后可以到处看看,趁着腿脚还能走,趁着眼睛还明亮,祖国的河山美景倒看了不少,算是弥补了年轻时的遗憾。
前年秋日的一天早晨,我赶着要去设计院拿个图纸,上班汇报工作要用。在红星路远远看到一个背影,那是我在上一个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平素两个人有说有笑,但因为忙,因为赶时间,而且他正在一个ATM机上操作,不知是存钱还是取钱。
上一个单位改制后,大家都风流云散了。以前只知道改革是解放生产力,是将效率低的不适应改掉。但等到石头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那是千斤重担,中年失业对于普通人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此前的一个正午,与他在离办公室不远的地方吃了中午饭,要的不过是简单的过油肉拌面。两个人都有些感慨,我们也算是正科级干部了,虽然没有再往上走,弄个处级领导当当。但好歹也有块儿遮羞布,不至于太寒碜。鲁迅先生的名作《阿Q正传里》主人公阿Q经常说的一句话,我们以前比你阔多了,你算什么东西。
但就是这样的同时,疫情的第二年冬天就走了,因为当时封着,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年轻的时候,我有一个文学梦,大学毕业后做了几年的兽医,后来转行做新闻记者,每天带着照相机,摄像机到处跑,但渐渐地将自己写小说的梦想也给荒废掉了。
翻出二十多年前的作品,看下去,似乎是自己写的,感觉又不是自己写的。
记得一个很好的长辈对我说,要写作的话,就每天写一点儿,渐渐养成习惯就好办了。从量变到质变得有一个过程,只有自己实践一点点写下去,才能够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这比看什么写作的书效果要好太多。
04
这人世间最经不起等待。要做什么事情就赶快去做,有些事情你今天不做,明天不做,或许这一生你都不会去做了。
有些人,你今天不见,明天不见,等到你想见的时候,那个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有些地方你想去,年轻的时候不去,壮年的时候不去,今天不去,明天不去,总在等,总在说还有明天。你可以等明天,但明天在失望之后,它就不会再等你了。
一生就是这样,该做什么,想做什么,那就立马行动,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因为只有今天是可把握的,只有现在是可执行的。
愿只年轻生猛,壮年激烈,在什么时候干什么事,不蹉跎岁月,不虚度光阴,走自己的路,爬自己的山,过自己的河,找寻自己的诗与远方,看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人生经不起等待,要做什么,赶快去做。这才是一切美好的根源基因,才是这世间最可宝贵的朴素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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