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
熹里话：
农民的一天，偶尔顺畅，常常忙碌，总是辛苦。
尽管每一天都在重复昨天繁重的劳动，可在我心里，做农民，比面对办公室关系，容易多了。 （本文写于2023年圣诞节前后）
P.S. 农场生活和实时带娃战况在小红书(id：杨熹文)上更新。
文 | 杨熹文
彼得正式开启了他的养鸡职业生涯。
第一天下班回家就兴冲冲地说，“同事说了，这里的冬天毛儿也不长！”
我们饭也顾不得做，花了好久讨论要赶快种下什么蔬菜和水果，又聊了一通制作咸菜和果酱的方法，甚至大放厥词，要在冬天来临前建个地窖。
有时我真的很佩服我们俩，在经历了很多人生挫折后，我们依旧是不长记性的理想主义，对一切苦难和挑战充满向往。
圣诞节来了，镇子静悄悄的，400多常住人口的地方，一个屁都能炸出烟花的效果。
唯一的大事件是朋友从北岛来探望我们，小住了几天。不巧的是，我们正在经历经济上最困难的时期，更不巧的事是，我们的朋友和我们一样穷。
于是白天，我们逛免费的市场，走无人的海滩，拿步数凑景点，每天两万步打底。
晚上，我们拿零食当晚餐，坐在露台上数星星，啤酒一口分成两次喝。
真没想到已经34岁的我，还能重温一下做精神小妹的滋味。
朋友走后，我们赶紧投入到农场的劳动中去。
还记得刚搬进来那一个星期，我们野心勃勃，满脑子都是设计这里改造那里的想法，毫无自知之明地点评着前房主“乱扔一气”的作风。
可是渐渐地，我们亲眼见证了自己是怎样在农场劳动中顾此失彼的。
在我们专注菜园的时候，负鼠正在啃食杏树的果实；当我们备好了抓负鼠的笼子，大门口的亚麻花疯长挡住了路；当我们把亚麻花的枝干砍掉，通往小河的道路又被杂草覆盖了；当我们把杂草清理了，菜园里的蔬菜又被野兔子糟蹋了……每当我紧赶慢赶地完成了一件事情，就会有两件事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挫败感越来越重了。
农场一隅（ photo by 杨熹文）
在农场砍亚麻叶子（ photo by 杨熹文）
农场菜园子里的蔬菜（ photo by 杨熹文）
在往前数至少3年的时间里，我们看了相当多的乡村生活视频：建土房子、造地窖、设计永生花园、菜园、保存蔬菜水果……一度以为自己“看都看会了”。
我一个做社交媒体的朋友对我说过，“现在的人没有耐心，一个视频如果超过15秒钟就会失去大部分观众。”当一件耗时一年的工程被剪辑进短短的几分钟甚至几十秒里，你会产生一种错觉，这事儿非常简单，我分分钟就能搞定。
可是到了现实中，任何看起来几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都需要几个小时甚至几天的付出，拿我这周干的活儿举例：
我们后院有个几平米的herb花园，前房主放了一个旧澡盆，在里面种了迷迭香，地里又种着百里香、薄荷……由于长期缺乏打理，大部分作物蔓延成了树丛，杂乱无章，我计划移开澡盆，把石子路重新铺一铺。
花了三天的时间，平均每天有六个小时都在劳作，我终于拔光了herb，挖空了澡盆。石子路铺了一半，铺到头昏眼花，心情暴躁。这还只是一万平米地上的几平米，365天中的3天，我光想象一下农场劳动的全貌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打理旧澡盆（ photo by 杨熹文）
另一个逐渐变得繁重的工作是拔杂草。在连续几天给作物浇水后，我是多么渴望一场甘霖，等到甘霖来了，我又祈祷它快停下。杂草这种充满侵略性的物种，一场雨就可以让它们围墙一样竖起来。它们围攻了我的玉米，从草莓丛中央钻出来，顶起白菜铺散开的叶子……我的乡村诗歌中写道——啊，杂草，这大地上的黑头……
在农场清理杂草（ photo by 杨熹文）
我越来越觉得，农民这个职业，需要身体健壮，更需要意志力坚不可摧，才能让人日复一日、无休止地、看不到希望地进行下去。
这周我意识到一件事，我们生产的垃圾，实在是太多了。
乡村生活的主题一向是自产自销，厨余垃圾一律用来堆肥，纸类垃圾用来烧壁炉，玻璃垃圾可以用来装东西，塑料垃圾只能积攒在大桶里，然后定期让垃圾公司拉走。
从早到晚，我们吃的用的物品都在留下痕迹——
吃下面包，剩下一条塑料包装；煎两块牛排，丢掉巨大的塑料壳；就连喝一包速溶的香草咖啡也会产生同等体积的垃圾……
我们厨房里的小型垃圾桶，每两天就要更换一次，想到环境正在承载的80亿人口的“投毒”规模，就理解了环境保护主义的激进和强硬。几年前新西兰政府发布了禁止超市使用塑料袋的法令，可跟企业和民众的自发环保意识相比，一切强制性的政策不过杯水车薪。
本周另一个大事件是六个月没开车的我又重新上路了。我把车卖了之后，还没有再买的计划，怀孕30周后，我需要每两周见助产士一次，镇子上公交车是没有的，只能早上送彼得去上班，再去办我的事。
这个季节的镇子迎来了很多游客，他们单枪匹马或成群结队，全身散发着“我明天不用上班”的轻松感，向企鹅基地，riverstone城堡，摩拉基大院石头出发……作为一个本地人，这些景点我都没去过，忽然想到一件神奇的事，在北岛生活的时候，问过好多新西兰本地人，十个里有八个竟然从来没有去过南岛。
2023最后一天，新西兰的绝大部分地区艳阳高照，我所在的村子竟然下起了冰雹。突然之间，狂风四起，只听见花草树木相互拉扯的声音，空中落下蚕豆大的冰雹，又急又密，砸得窗檐咚咚响。
接近傍晚，冰雹转成阵雨，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继而雷声轰隆隆传来。当晚有无数人聚集在奥克兰的天空塔下等待烟花的盛开，我和彼得点好壁炉，举着手机，捕捉一道道闪电炸开的景象。
接近半夜，家中的火警报响起，我们赶紧拉开灯，壁炉没有关严，外面的一块木头又靠得太近，不小心被点燃了，大量的烟雾冲向屋顶，我鼻子里的烧烤味道，眼睛中花蒙蒙的画面，原来不是幸福的错觉。
就这样，灭火，通风，闪电在身后一道道划过……
2023就在一阵忙乱中结束了，而我们差点把自己永远地留在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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