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刑警中的“无胆英雄”|侦查|侦破|公安机关|刑侦|刑警|破案

第150期

编者语：

这几天，在我的朋友圈，不时能看到武汉民警邱建军的报道。

身中15刀，白色的挽联，血红色的警服，女儿捧着他的遗像，撕心裂肺地呼唤爸爸……让人心头哽咽。

“穿上这身衣服就知道有危险，关键时刻就得上！”这是邱建军的遗言，也是万千民警的志气。

本期故事的主人公胡泽全，从警25年。

作者去采访他，说他是电影《烈日灼心》的伊谷春，不怕牺牲，勇于精进；又觉得他像电视剧《狂飙》里的安欣，一生只想当警察；同时，他也是《重案六组》的杨震，神勇冷面，亦有柔肠。

而伊谷春、安欣、杨震……他们，又都是胡泽全，是守护万家灯火的每一位民警。

相比于影视剧中的各种危险，生活的考验更斗智斗勇。

送别邱建军。

我们，继续加油。

胡泽全差点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在去世的前一晚，胡泽全的父亲状态已经非常不好了，可就在那天晚上，有两名在上海杀了人的嫌疑人逃到了淳安，其中一名被淳安警方在道路卡口抓获，另一名却逃进了山里。

当时是冬天，淳安的气温降到了零下八九度，胡泽全没跟单位领导说父亲的事，而是和同事们进山搜捕。好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就将躲在山上的嫌疑人抓住了，这时他立刻赶回家中。“再晚半小时就见不着父亲的最后一面了。”胡泽全说。

“各个警种里，派出所和刑警队会更苦一点，派出所杂事多，刑警主要是作息不规律，出差多。”有一次胡泽全在广东出差调查一起诈骗案，一待就是3个月。2018年，他到杭州侦查一起家族涉黑案，在集中办案基地里一待就是11个月。

胡泽全1977年出生于淳安县的一个农村家庭，是土生土长的淳安人，家里共有兄弟姐妹五人，他最小，排行老五。他的二哥也是刑警，可以说是他从警的“引路人”。

胡泽全小时候觉得警察抓坏人，还可以佩枪，“挺威风”，尤其是对于“破案”十分好奇。

作为“70后”的农村娃，初中毕业的首选是考中专而不是普高，因为可以早点“跳出农门”。当时的中专可选专业不太多，主要是卫校、师范、警校等。

正是基于这些原因，1994年，胡泽全考上了杭州市人民警察学校，开始和警察这份职业结下不解之缘。

1998年，胡泽全警校毕业后先是在淳安县公安局的一个派出所干了几年。2003年，调到刑侦大队工作，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如今的胡泽全已步入中年，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不太容易和刑警粗犷的硬汉形象相联系。一问才知，他的近视是参加刑警工作后才落下的。

他刚到刑侦大队时，刚好队里开始使用监控视频等线索进行破案。胡泽全是第一代信息研判侦查民警。由于每天在电脑显示器上看视频、录像，还要对相关材料进行分析、整理，不知不觉就成了近视眼。

随着年龄的增大，他的视力变得“很特别”——透过镜片的上半部分看东西是近视，而透过镜片的下半部分看，则是老花眼。“这跟做信息研判、材料看得多有关。”他说。

同事汪启明这样评价他：胡泽全是淳安县公安局信息研判案件的一面旗帜，不管在民警岗位上，还是在领导岗位上，始终在搞案件研判。

对于同事的褒奖，胡泽全淡淡一笑，他说：“作为刑警，研判分析是基本功，首先要找出嫌疑人是谁，然后才是抓捕、审讯，一环扣一环。”

2016年，在杭州发生了一起非法买卖、持有枪支案，胡泽全被抽调到专案组。

他的同事项永清回忆，当时嫌疑人使用的车辆不明，又持有枪支，所以必须要先分析出车辆在哪，然后要找到一个“人不在车上，枪在车上”的最佳搜捕时机，才能确保行动的万无一失。

胡泽全充分利用了他的研判能力，从各种散落的信息中确定了车辆和轨迹，最终，在安徽一宾馆停车场找到了最佳抓捕时机。

专案组依托这一重要线索，成功缴获数把枪支并抓捕了犯罪嫌疑人。胡泽全的研判能力也因此得到了大家的赞许。

就喜欢研究案子，破了案子很兴奋。

本以为外表斯文的他会有些斯文的爱好，但他说工作太忙，已经没有时间分给兴趣爱好了，以前还会打篮球，现在打球也没时间了。

“破案就是我的兴趣爱好，好像天生就对案子敏感度高。找出嫌疑人、抓捕归案、案子破了，这些都是我最兴奋的事。”胡泽全说。

作为刑警，胡泽全随时都有可能要出门，在他心里是没有双休日这个说法的。“刑警的时间不是自己能安排的。”由于生活作息的长期不规律，胡泽全的胆囊出现了健康问题，不得已做了胆结石手术，切掉了胆囊，所以现在但凡油腻的东西他都不吃。由于切除了胆囊，胡泽全的同事戏称他为“无胆英雄”。

胡泽全现在还是局里的侦查打击中心主任，他的队伍里共有80多名警员，要管的事比以前更多。白天各种会议和协调，晚上才有时间静心看材料、研究案子。长时间的休息不规律让他患上了偏头痛的毛病。

2011年2月5日，正值农历正月初三，淳安县姜家镇浮林村发生了一起山林火灾，火灾中有6人死亡。

那天他正好感冒，但顾不上这些，立马赶往现场调查火灾原因。“偏头痛应该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没规律的痛，一年痛几次，痛的时候睡不着，所以止痛药随时带在身边。我们的工作不仅要比体力，还要比耐力。”

1997年11月16日晚，一对夫妻在千岛湖架子岭水域捕捞银鱼，当晚天气恶劣，晚上9时，这对夫妻驾驶的小船突然被撞，丈夫老金掉进了湖里。由于事发水域开阔，且案发时风雨交加，妻子也没看清是谁的船撞上了自家的船，也没有目击证人。老金在当时寒冷的湖水里挣扎了几下后，很快就沉入水中。

由于缺少线索，这桩命案足足查了13年，在4400个日夜里，胡泽全和同事们辗转杭州、嘉兴、金华以及江苏、安徽等地，行程近万公里，终于在2010年1月锁定真凶，破获此案。

23年来，排查又排除的对象近2万人。

1993年和1994年，淳安连续发生了两起强奸杀人案。

93年11月2日零时许，淳安县一工厂30岁女职工下班途经县政府招待所路段时，被人劫持杀害并强奸。94年3月25日凌晨1时许，淳安县一企业47岁女职工在排岭镇（现为千岛湖镇）县技工学校附近区域，遭到案犯杀害（未遂）后被强奸。

如今的淳安千岛湖已经是旅游胜地，可在当时，这个人口不足4万的小县城，相隔不到300米的现场，不到半年时间就连发两起恶性案件，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一时间，镇上的女性都心生恐惧，害怕夜间单独外出。

接到报警后，淳安警方立即抽调大量警力展开侦破，对全县及周边县市重点可疑人员做了大量、反复、持续地调查工作，这一查就是23年。

期间，公安局长调了一任又一任，专案侦查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公安部、省、市专家来了一批又一批，专案卷宗也是一年比一年高，先后排查又排除的对象近2万人。

然而，案件迟迟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和突破。这也成为全国优秀公安局淳安县公安局背负的最大痛点，更是当地几代刑警不可释怀的心结。

随着科学技术发展的日新月异，侦查破案技术也飞跃发展。任何一项侦破技术一旦更新，淳安公安就会在第一时间运用到这两起历史积案的侦破当中，希望获得突破。

2016年3月，当时作为淳安县公安局刑侦教导员的胡泽全，成了“1993.11.22”强奸杀人案调查组主要成员之一。

面对这起陈年积案，他看了很多案卷材料，分析认为案发当时淳安经济不发达，交通不便，且第一和第二起案件隔了半年，基于这样的逻辑分析，他认为嫌疑人应该就是淳安人。

为此，胡泽全建议自建DNA室，划定重点区域进行排查。虽然当时省城杭州已经有了DNA室，但淳安与杭州之间毕竟隔了将近200公里，将样本送往杭州检测，一来一回效率低下，为了案件需要和侦查发展需要，他建议县局建立DNA实验室。

“甘肃的白银案就是用了DNA技术后破案的，淳安没有DNA室，很不方便，后来有了DNA室，为这两件案子采集DNA，其实心理压力也很大”，多年后胡泽全回忆。

DNA室最终建起来了，但破案还要进行DNA采集和比对，这是一项繁重的工作。2016年6月淳安县公安局DNA实验室正式投入使用，当年10月，局长亲自主持，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及刑侦大队长牵头，组织了二十余人的专案攻坚组，开始运用DNA技术侦破那两起陈年旧案。

攻坚组一方面逐乡逐村逐人地对男性姓氏家系进行排查；另一方面，对采集到的样本迅速进行检验、甄别、归类、对比。

胡泽全当时在攻坚组中废寝忘食，和同事上山下乡，夜以继日，在侦查方向的确定、人员的排查、嫌疑人的审查等关键环节都发挥了巨大作用。

天道自古酬勤。2016年10月份以来，基于上世纪90年代千岛湖镇经济业态、就业结构、实有人口等多方因素，专案攻坚组科学判断做出的重点1镇5乡涉及近11万人口无一遗漏的兜底式排查。

专案组成员两周一休的勤务投入，9千多个家系的深度访查绘制建档，12000余个男性生物样本的严谨提取，实验室生物样本的实时检测推进，工作量巨大。专案组法医胡立新在工作岗位突发脑溢血生命一度垂危。

2017新年伊始后的第6天，淳安县局DNA实验室通过样本检测，将家系排查范围缩小到其中一脉姓氏族群，这一重大发现让专案组成员们兴奋到极点。1月13日晚，通过省市公安机关DNA专家核准，确认这一家系中的钱某某个体样本与案发现场提取检材完全吻合。

在杭州市局相关警种的支撑下，1月14日上午10时许，犯罪嫌疑人钱某某被抓捕归案。经审查，其交代了实施上述两起强奸犯罪并导致一人死亡的犯罪事实。

钱某某做梦都想不到，在逍遥法外20多年后，最终还是被锲而不舍的民警抓获归案。

此案的侦破，让胡泽全学习最新科学知识并用于刑侦工作实践的热情更加浓厚了。 “必须学习，因为罪犯的作案手段在发展，你就必须学习了解新的作案手段，这些手段作案时会留下哪些痕迹，不学习的话破案手段会跟不上。”在胡泽全眼里，刑侦工作必须干到老学到老。

对于刚入行的刑警，他建议把“热爱和兴趣”放在第一位，不热爱就不会钻研。然后还要肯干，吃得起苦，耐得住寂寞。案子长久不破的时候，容易疲劳，不坚持的话就容易放弃，但线索也许就在某一个点上，不认真的话就放过去了。

案子破不了，如何面对悲愤的受害人家属？

“1993.11.22”强奸杀人案破获后是令所有人兴奋的，这是此前参与侦破的民警无数次沮丧后获得的。

这种沮丧，对于胡泽全来说也时常遇到。在他还是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的时候，有一桩抢劫杀人案，从发案到破案共用了105天。在胡泽全的刑侦生涯中，这并不是破案时间最长的案子，但这期间，他感到了十分沮丧。

案子破不了，如何面对悲愤的受害人家属？胡泽全回忆：案件当时发生在城区的繁华地带，由于一个月都没有发现嫌疑人，专案组的民警们又出现不同的想法。

是不是侦查方向错了？框定范围错了？各种不同声音的出现，这让他感到了十分无力。他只能根据各种已有线索更努力地分析，希望确认侦查方向和思路没问题，以此来稳定队伍的信心，但是难度可想而知。

相比于沮丧，刑警更多的是面临危险。在抓捕犯罪嫌疑人中，虽然可以制定很多预案，但是危险总是存在的，防不胜防。胡泽全和他的同事在抓捕时都曾经受过伤。

2006年胡泽全和同事去广东某地一个城中村的棋牌室里抓捕。当地民风彪悍，他预估到抓捕的难度，于是提醒大家着便服进入，抓了人动作要快，迅速撤离，否则有可能出不来。

不出所料，当他们迅速抓获嫌疑人并带上警车后，车后方一群人正挥舞着钢管向他们追来……

“我一直要求我的队员必须人多，三四个人抓一个，气势上先压倒对方。其次就是必须快，不能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只有更好地保护自己，才能去侦破更多的案件。”胡泽全说。

2019年12月，淳安发生一起一次杀死2人的故意杀人案，胡泽全当时已是刑侦大队的大队长，抓捕时发现，嫌疑人身上藏有毒药，身上还有刀，随时有自杀或暴力反抗的可能。在当地特警的协助下，胡泽全奋不顾身扑上去将嫌疑人控制住。

“有些危险，事后想想确实还挺让人后怕的。”他说，“所以，优秀的刑警往往都靠智取，而不是硬拼。”

案子破不了丢脸，破了是本职。

在警局，同事们都称呼他为“胡大”。而朋友们一般直接叫他名字，因为工作关系，胡泽全会有意避开一些社会关系。

2018年，胡泽全被抽调到杭州市公安局，负责办理一起涉黑案件。该涉黑团伙社会关系复杂，垄断多个行业。胡泽全连续4个月，每天带队加班到凌晨，逐一核查几十万条信息。随后他又带领40余名业务骨干到离家150公里的基地封闭办案11个月，最终查清该团伙长达24年的犯罪事实，涉及案件200余起，案卷堆放在一起足有3层楼高。

在他的带领下，淳安县公安局扫黑除恶综合实绩评估连续三年位居全市公安机关同类地区第一，被浙江省委省政府评为2019 年度“全省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成绩突出集体”。

胡泽全坦言，自己不太希望被宣传，不愿意被曝光。“别人说刑侦只会做不会说，其实刑侦是不愿多说。案子破不了，丢的是刑侦人的脸；破了，是刑侦人的本职”，他说。

他和警察这个职业的缘份不浅，他的妻子也是一名警察。可能正因如此，妻子对于他的“经常失踪”都是给与默默的支持，独自承担了照顾儿子等家务。

说起儿子，胡泽全脸上挂满了愧疚，“陪儿子的时间太少了，有一次出去集中办案了好几个月，回来时，他都快不认识我了。”

2016年，他有机会被调到杭州市局工作，但他放弃了，“我是土生土长的淳安人，对家乡有感情。县城虽小，但我们的使命和责任更大。”

胡泽全说等自己从领导岗位退下来，会继续在侦查岗位上，从没想过要换一个警种，只想一辈子待在刑警队。胡泽全打算将来写一本破案回忆录，“老了都是回忆，每个案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无论酸甜苦辣。”

人物名片

胡泽全，男，中共党员，1998年参加公安工作，现任刑侦大队大队长。先后荣立个人一等功1次，二等功1次，三等功4次，多次被杭州市公安局评为破案能手，2018年被浙江省委省政府授予全省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先进个人，2021年，荣获全国公安机关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先进个人，2024年，被评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