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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做政治家,文人是文官的起点。武将也可以做政治家,文武两领域随意切换的大才是有,但不多,文官转型为政治家的人,多如牛毛,文官是政治家的底色。

文人从政的话,必须得转型为政治家,这是文人的出路,否则的话,极大概率以悲剧收场。

蒋介石的文胆陈布雷,就是失败的文人。

陈布雷1890年生人,原名陈训恩,宁波慈溪县人,父祖皆是富裕茶商,家境优渥,陈布雷一出世就站在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起跑线,5岁时,就开始接受了教育,稍年长,跟兄长、宗族私塾老师读《毛诗》、《尔雅》、《礼记》、《春秋左传》、《唐诗》等。

他书读得不错,但年少顽劣,手欠好动,屡屡欺负兄弟姐妹,品行不端,导致他写出来的文章一塌糊涂,直到1904年,考入了慈溪县中学堂,碰到了严师冯君木,在他教导下,陈布雷收起顽劣,潜心研修学问,苦读《瀛环全志》、《通鉴辑览》、《万国史纲目》等,冯君木教他选字、修辞、炼句的功夫,以及简练抓住文章要领。经过磨砺,陈布雷学业大进,脱胎换骨。

1911年春,陈布雷到上海探望兄长陈训正。陈训正已经荣登为《天铎报》的社长,麾下有戴季陶这类大名鼎鼎的主笔,陈布雷沾了兄长的光,他到上海之后,戴季陶有事请假,报社需要人代笔,陈训正知道其弟的才学,安排他替戴季陶写新闻短评,看看才华如何。

果然没让兄长失望,陈布雷文笔犀利,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发表出去反响不错,因此,他成为《天铎报》的记者,每天写两篇新闻短评,每十天写三篇社论,月薪40,吃喝不愁。

他不满足这点成就,为了让文笔更加精进,经常请教《民立报》的主笔宋教仁,讨论新闻写法,并和柳亚子等人聚会探讨诗文,取长补短。

同年秋天,武昌起义爆发,其他的报纸都视革命军为逆贼,而天铎报反其道而行之,敢冒天下之不韪,倾向革命军,陈布雷更是大胆地声称革命军为“革军”,然后写了十篇《谭鄂》,声援武昌起义,用词辛辣,震耳欲聋,22岁的陈布雷,一战成名。

民国时代,陈布雷却沉寂下来了,返回老家做过中学校长,做过记者,很长时间在家里操持家务,蹉跎了十年。

1921年初,上海《商报》成立,商报的总编辑是陈训正,有了这个手眼通天的兄长,陈布雷迅速攀上这棵大树,成了编辑主任,与他做同事的有电讯编辑潘公展、编辑陈铁生和邓逸虎。在商报,陈布雷以革命者的立场,写了大量短评、社论、时政分析,给商报带来极大的流量。

1923年,曹锟通过贿赂议员做了大总统,陈布雷得知后,直接在社论开骂,痛斥受贿议员们就是一群猪!1925年,上海爆发五卅惨案,陈布雷日理万机,每天趴在书桌上撰写文章,他不仅抬出义正词严的口吻抨击帝国主义暴行,还擅长使用理论和现实的结合来给罢工游行运动提供参考,比如罢工工人和游行群众的想法、实际情况进行深度采访,把他们的真实想法写在纸上,让罢工游行运动专业化。

写这样的文章,陈布雷相当于在钢丝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倒大霉,同事都劝他写文章尽量不要太明显,陈布雷却不怕,“主笔不吃官司,不是好主笔。”

有这一手好文章,陈布雷引起了国共的关注,这时候,他如何抉择这两党呢?

我党的《向导》周刊,特别欣赏陈布雷的社论,经常转载他的文章,派人和陈布雷接触,想要挖他过来发展成我党党员。

陈布雷面对两条不同的信仰,不同的道路,一条是国民党的资产阶级,另一条是我党的共产主义。

遗憾的是,陈布雷选择了国民党。

不怪他,是因为原生家庭的教育影响,他本来就是名门望族出身,家里有钱,基本上接触不到底层,无法感同身受,又长期受四书五经的熏陶,所以无法认同我党的理论,也理解不了。他认为,只要各个阶层联合起来,打倒军阀列强,收回中国主权,才是最好的道路,只有国民党才可以完成。

在1926年,陈布雷和潘公展到了南昌,联系了张静江,由他牵线搭桥,见到了蒋介石。蒋介石是玩弄权谋的行家,急需要一个能写文章的文人,陈布雷也对国民党产生了兴趣,询问国民党的政治思路,蒋介石口若悬河,头头是道,深深吸引了陈布雷,随后,蒋介石邀请他加入,陈布雷回去考虑了两个月,在1927年2月,正式加入了国民党。

加入国民党后,他一门心思抓起了笔杆子,不碰枪杆子,成为蒋介石的御用大文人,入伙后,第一件工作就是写《告黄埔同学书》。

蒋介石非常鸡贼,拼命给陈布雷上名誉,加头衔。从浙江省政府秘书长、国民党中央党部书记长、浙江省教育厅长、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等显赫职位都干过,但本质上,陈布雷位高权不重,一辈子的工作始终是替蒋介石写文章。

陈布雷不是权欲熏心之人,他加入国民党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爬得更高,而是为了借用国民党这个庞大平台,借最高权力者,也就是蒋介石的嘴,把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发散出去,产生轰动性的大影响,达到了推动社会的进步。

原来陈布雷是报社记者,影响力微乎甚微,现在成了蒋介石的近臣,影响力非昔日可比,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陈布雷写了很多文章,如《祭告总理文》、《革命与不革命》、《三次代表大会感想》、《今日党中几个重要问题》、《对新闻界谈话》、《欢迎美记者团》、《青年地位及其前途》等,这些文章引起轰动,人人都夸赞写得好,蒋介石的观点,其实都是陈布雷的观点。

蒋介石改组了侍从室,第一处设立第一、二、三组,分别负责总务、参谋、警卫事务。第二处设立第四、五组,分别负责秘书、研究事务。陈布雷被任命为第二处主任兼第五组组长。

侍从室是蒋介石的心腹机关,陈布雷做了主任,成了蒋介石的贴心心腹。进入了侍从室,陈布雷开始不快乐了。

因为蒋介石开始独断专行了,他叫陈布雷写的文章越来越多,但原来陈布雷的观点借蒋介石的嘴说出来,现在可不,嘴还是蒋介石的嘴,观点依旧还是蒋介石的观点。

1936年底的事变,本来是张、杨捉了蒋介石,逼他停止内战,团结各派共同抗日,结果蒋介石回去后,立马翻脸不认账,叫陈布雷写一篇长文,想要洗白自己。

陈布雷知道这个难度很大,不好洗白,但总统发话了,只能硬着头皮绞尽脑汁写出《西安半月记》。

“去年十二月十二日西安之变,事起仓促,震惊中枢,几摇国本。中正於二次入陕之先,即已察知东北军剿匪部队思想庞杂,言动歧异,且有沟通匪部,自由退却等种种复杂离奇之报告,甚至谓将有非常之密谋变乱者。中正以国家统一,始基已具,且东北军,痛心国难,处境特殊,悲愤所激,容不免有越轨之言论,如剀切告谕,亦必能统一军心,使知国家利害之所在。”
“叛部虽早已不视余为其上官,而余则不能不认其为我之部属。部属之罪恶,实亦即余之罪恶。”

好家伙这段话,蒋介石不但没错,而且很悲壮,很宽容,就算张学良和杨虎城虐他千百遍,但他始终待他们如初恋,这么写,反倒是张杨对不起他了,完全不提在爆发事变之前,老蒋是如何对待他们的。

陈布雷心里万般不情愿,只能捏着鼻子,反复数易其稿,才勉强写完。

这种言不由衷的文章,他写了很多很多,但也有偶尔写出他比较喜欢写的文章,在1938年7月,蒋介石命陈布雷写一篇纪念文章,陈布雷稍微思考片刻,便挥笔写下《抗战周年纪念告全国军民书》,这是陈布雷好久好久没写出属于他自己风格的文章了,他万万没想到,这是他一生最后一次喜欢写的文章了。

抗日战争中,日军不断突破深入,国军屡战屡败,蒋介石泄气了,但他仍然抱着报喜不报忧的想法,要在文章、宣传、讲话中不能透露出垂头丧气之感,陈布雷感觉天快塌了,他认识的总统不再是当年慷慨激昂的总统,已经变成瞻前顾后,刚愎自用的总统了。他心情低落不爽,写出来的文章非常拧巴纠结。

蒋介石不但喜欢插手,微操不放过战场上的每个细节,还有闲心在文章上指手画脚,陈布雷写完,他还在文章上用红蓝铅笔反复涂抹勾画,叫他重写一遍,陈布雷心里那个气哟,烦躁至极!还不断吐槽蒋总统曰:“为根本不懂文字的人写文章,真是世上最大苦事。”

很多朋友都劝他退出政坛,重回记者老本行,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陈布雷无法退出,涉得太深了。

他工作了近20年,却常年写着不满意的文章,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位居侍从室主任,对国民党的各项事务了如指掌,发现蒋介石私心极重,与他想做的事南辕北辙,经常在怀疑人生,是否投错了阵营?现实和理想激烈冲突,陈布雷染上了严重的抑郁病,每晚都要吃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几个小时。

病情加理想落差,导致他精神身体越来越消极。

一直到1948年11月12日,陈布雷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淮海战役中,国民党渐渐有心无力,胜负难料,但内部开始泄气了,很多军政要员们,都暗中布置好后路,另谋出路了。

这时候,陈布雷才感觉到,天塌了!他所有希望寄托在蒋介石身上,毫无疑问是泡汤了,国民党大厦即将倾倒,他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我党的总理派人给陈布雷传话,敬佩他的道德文章,希望他及时脱离国民党,为我当效力。可惜的是,别人可以脱离,唯独他脱离不了。因为他是文人,既无战功,又无政绩,能够登上高位,全靠蒋介石一手提拔,就算陈布雷投奔过来,以他20年的履历,谁能真正信任他?

陈布雷孤傲得很,接受不了这种命运的嘲弄,于是在13日,吞下四瓶安眠药,自杀身亡。老蒋也是凉薄人,在陈布雷死后3个月,又在日记上写道:

“天性甚弱,不能耐怨忍辱,时时厌世,其个人则生不如死,余亦不甚可惜也。”

他还认为陈布雷不坚强,自杀了就是懦夫,死了就拉倒吧,老蒋不可惜的,若九泉之下的陈布雷知道他这么说的话,估计气得从棺材里蹦起来!

他是纯粹的文人,有自己的原则和理想,却没有极高的政治智慧,没有独立的政治主张,注定了他悲惨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