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开书店，是门好生意吗？
对于这个问题，夏雨清几乎是不经过思考的，回答「不」。
但是，他明明开了书店，叫「空山九帖」，不止一个——宁夏中卫黄河宿集，内蒙古乌兰毛都草原宿集，秦岭留坝秦岭宿集，浙江衢州江山宿集，都有一个叫做空山九帖的书店。
十年前，夏雨清还在浙江松阳的明清老街上开了一个「山中杂记」，书店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就是觉得乡野之间，该有一家书店。越偏远的地方，越该有，就像民宿一样。」
夏雨清在乡村开书店的初衷，是希望通过书店制造惊喜。
无论是去到秦岭深处、草原腹地、大漠边缘还是南海岛屿，都能偶遇一家小而美的书店，获得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获和时光。
他提到了一家赚钱的乡村书店：先锋书店。
在松阳陈家铺，先锋和飞茑集是邻居。这家村会堂改的小书店，一个国庆节，七天，就有差不多二十万营收。可能是中国最赚钱的书店，比它大十几倍的先锋书店旗舰店，就没它收入高。
「从这家先锋书店来看，貌似在乡村开书店，又是一门好生意。不然，为什么先锋书店创始人钱小华，现在只在乡村开书店呢？」夏雨清发出疑问。
从碧山开始，先锋几乎成了乡村书店的先锋。
浙江桐庐的云夕图书馆、福建厦地的水田书店、云南先锋沙溪白族书局……在广东江门，钱小华把一个不小的粮仓又改成了先锋书店。
这两年，他经常「撺掇」夏雨清去怒江，他开书店，夏雨清开民宿。夏雨清也觉得，继续做邻居，挺好的。
「当我们谈论乡村书店的时候，其实和谈论民宿是一样的，不是一门好生意，但有意思。一家小小的民宿，可能赚不了几个钱，却能活化一个乡村，就像飞茑集之于陈家铺松阳，黄河宿集之于宁夏中卫，几家民宿聚在一起，改变一个没落的旅游城市，那种成就感是满满的。」
从这个视角去看，开一家不是「好生意」的书店，得与失，有了另一种维度。
宿集营造社有个目标：他乡造故乡。
故乡，一定是去商业化的。书店和美术馆，就是去商业化的最好方式。这也解释了夏雨清打造的宿集里都会带着这两个业态。毕竟，去商业化就是最好的商业化。
我们所讨论的书店，是正儿八经的独立门店。那些在民宿公区出现的书架、阅读角，暂且不能算作「书店」。
都知道书店对于乡村的气质提升有帮助，是精神麦田，是文艺调性的加持。
但书店究竟如何创造营收？——这道题没有标准答案，很多人犹豫不决。
近些年，在全国大兴「宿集」运动中，经常出现类似现象：人人都赞成宿集里开一家书店，人人都拒绝接手经营一家书店。
选址偏远目的地的民宿，会希望借力书店营造更多元、文艺的氛围，但算过账之后又很踌躇：开书店铁定是「赔本赚吆喝」的事。
其实，也不尽然。
非岛书局是六爷在布局整个定海黄沙村时的重点，最早规划，最早完成，也是如今整个村里最聚人气的打卡点。
香樟树、柚子树、酸枣树下的非岛书局，由两个极具反差的意象组成：一个青瓦屋顶、黑木隔栅的平房，一个三角形玻璃阳光房——很上照，怎么拍都好看。
书店开了3年，和当初的设想略有偏差。
最初，一位开过书店的作家朋友答应来书店做主理人，这符合六爷对书店的想象：有一个匹配的爱读书的主人，而不仅仅是一位事务性的店长。
经历了疫情等一系列变化，朋友无法赴约前来。如今，六爷自己勉强兼任了书局主理人，苦于还有太多书店之外的事务，六爷总觉得「感觉还没到」。
所谓的「感觉」，是六爷最初赋予书店的想象——
书店是文化中心，是一个交流的地方，未来所有的变量都是由书店产生，不断有各种文化的碰撞，产生出各种各样有趣的乡村事件。书店不只卖书和咖啡，还是电台，每天介绍好看的书，也有各种访谈。在一个黄昏，电台的靡靡之音念着顾城：字迹已经模糊，因为思念的缘故。
它最初的模样应该是这样。我想着如果我衣食无忧，那个朗读的人可以是我吧。
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理想化的退休生活。
既然还没到感觉，便也意味着书店还有世俗的一面。客观地说，现在的非岛书局更像是一个活动中心：看书、买书、喝咖啡的都有，偶尔也举办文化交流活动，但都不多。
养一个员工在书店，营收好的时候，一个月5w，3w是常态，包括咖啡、饮料、点心和书，收支基本持平。其中书的占比可到一半，书局每个月都要进货一次。六爷觉得，和他的选品有关，都是小众书和杂志。
开店赚钱是第一诉求，但六爷觉得，对于书店来说，收支持平就是最好的状态了。
「人不要太多，也不至于亏钱，让书店在乡里之间缓慢、自由、自然地生长。」
2024年冬天，最冷的一个周二，我推开了瓦尔登书局的门。
书局在天目湖旅游度假区里的石塘村，一个说不上风景多么特别的普通村子。因为太冷，原本打卡最多的水坝没什么游客，但书店内外坐满了人，从常州、南京甚至更远地方而来。
瓦尔登书局是四个溧阳本地年轻人自发组成，他们因为演唱会相识，喜欢看书，觉得在日常工作之外，人生还应该有些诗歌和梦想。瓦尔登所在的乡村，有山有水，颇有几分中国版「瓦尔登湖」的意味。
瓦尔登书局开业初期的火爆，创始人之一桂馨远看来，在意料之中。只是，他原本预估半年后这波热潮会冷却，一年多时间过去了，瓦尔登书局依然炙手可热，一个周末能有三百多人/次。
桂馨远观察过，来书局的人大致有三类：
一类是「职业书店打卡」爱好者，看他们的社交媒体就能发现，专门打卡全国各地书店；
另一类是天目湖旅游的游客，书店作为「小众」景点，更能凸显个性；
还有一类是住在周边的本地人，喝杯咖啡就走，可能连书店都没走进去（书局有专门的咖啡区和户外）。前两类人会是书局推出的「盲盒书」的消费者，来都来了，总要带点伴手礼回去。
书局大热很大程度上打破了人们对于书店就是代表现实安稳的想象。周一店休已经被诟病，毕竟不能将慕名而来的人拒之门外；作为主人自己，上了5 天班，周末又去书局做两天咖啡，也很崩溃——起初想象的「生意不好就自己看书」一天都没有发生。
权衡之下，书局雇佣了两名专职店员，用桂馨远的话说，成本高了点，但大家都舒服些。
桂馨远觉得，乡村开书店的「生意」可能在于差异性，瓦尔登书局改造的老房子让人觉得有反差，同时沾了山和水的光，有了几分超然世外的诗意。
「对于打卡，我保持悲观，因为圈子总有一天会辐射完。」桂馨远说。他和小伙伴们正在调整书籍，让其更有趣味一些。除了观影会和读书会，也会推出一些更有活力的活动。
开化星宿高田是一个正在活化的古村，民宿、咖啡馆、手作馆、餐厅、村民市集之外，也有一个书店：「瞰书房」。
「星空」是「星宿高田」的关键词，这里人烟稀少、云层稀薄、群山环绕，波特尔暗夜分类为二级，获评「中华暗夜星空保护地」，是观星最佳点，「瞰书房」自然也就定位为「星空书房」。
衢州的城市书房「南孔书屋」挂牌合作时，总策划陈卓提出：必须要有星空类专门书籍。如今，这也成了书房的一大亮点；另一个亮点，就是县图书馆提供的可借阅书。
「做图书馆的成本要比开书店低一些，不用囤书，也避免纠结能卖掉多少书。能吸引人重复来，书必须有趣。」
陈卓深知图书馆模式的利弊，因此，除了星空类书籍外，极其详尽的关于开化、衢州风土人情的书籍，也正在成为「瞰书房」的特点之一。
没想到，「瞰书房」的第一个借阅者，是村里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大爷，退休前是小学老师。这件事也让陈卓重新找到了乡村图书馆的含义，她还想着，等经营上轨道后，或许可以让老大爷来做图书馆主理人。
陈卓一直有个书店梦，她希望星宿高田上轨道后，书房做文化沙龙，至少是个书店快闪店。
吉晓祥没有要卖书的意思，他觉得现今图书馆的借阅模式挺好的。
2023年，大乐之野和政府联手在莫干山碧坞村开了一家乡村图书馆「文杏里」。
「文杏里」颜值很高，大乐之野专门请了老外设计师，社交媒体上常有曝光。和「瞰书房」不同，不和图书馆系统相连，省去了书籍流动的管理成本。
吉晓祥提到，十年前他们开第一家大乐之野的时候就想开书店，只不过那时囊中羞涩。新模式的图书馆，圆了大乐之野的心愿，丰富了民宿业态，运营的成本靠文创和咖啡能够持平，这在吉晓祥看来就够了。
「你不能根据单一点位去算营收。」吉晓祥将乡村比作酒店，只不过范围更广更开放，没有酒店的建筑边界。「如果都算钱的话，酒店大堂、健身房、洗衣房全都可以撤掉了。」
大乐之野售卖的产品，从来不只是民宿，而是更新后的乡村度假生活。
书店的经济账实在难算，也因此，那些开了乡村书店的人习惯了降低预期——持平就很好，不亏钱就行。
和在城市一样，乡村书店的存活，不只是民宿主或是乡建人的一厢情愿，也依托于政府补贴、本地消费、游客青睐……
书店的宁静美好，为城市、乡村提供了更多的想象力和治愈力。只是，谁又能治愈更多摇摇欲坠的书店呢？
最近，宿集营造社、飞茑集联合当当网发起了一个活动「民宿读书计划」，在活动期间，入住飞茑集旗下民宿，都可以开盲盒得到一本书。
这个活动，吸引了朴宿、不如方和隐居乡里等十几家民宿的加入。
会有人为了一本书，来住民宿么？
不会。
但还是希望你，能在旅行中
遇到一本喜欢的书
闯进另一个新世界
图源：先锋书店、瓦尔登书局、空山九帖、非岛书局、瞰书房、文杏里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