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入与成本的拉锯战

收入与成本的拉锯战

李振邦是本地的一位普通渔民,和妻子共同养育了三个孩子。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东麦窑村渔民,李振邦也随着他们常年在海上生活,打了半辈子的渔。从十几岁开始,李振邦便跟着父亲学习打渔技巧。每天清晨他都划一只渔船,载着一张网、一篮子的工具出发,如今他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渔民。捕鱼对他而言,不仅是一种谋生方式,更是一种生活方式,是刻在骨子里的对大海的依赖。

李振邦回忆起年轻时的过往如数家珍,那时没有高度机械化的捕鱼工具,也没有先进的渔船。每次出海他无法预知那片水域内是否有鱼群,只能靠着直觉以及相信能够满载而归的信念,甚至在最困难的时刻,他也没有想过放弃,“我的故乡便是海洋,我的根在这里。”

李振邦打捞面条鱼(记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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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振邦打捞面条鱼(记者拍摄)

然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李振邦的信念却显得如此脆弱。他无奈地说:“如今的大海已经不再是我们记忆中的样子了。以前出海一趟都不用走多远,一网下去就有不少的鱼,上午几乎就能达到满仓的状态,可是现在有时候捞的还赶不上养殖的多。”

依据中国国家统计局(National Statistics)发布的数据,国内野生海产品的供应量仍然有限,到 2023年产量降至 1288 万吨。为满足国内需求,中国将不得不增加进口或扩大远洋船队的产量。

提起当下渔业发展的困境时,李振邦叹息道:“今年的情况特别不好,我们出海的天数比往年少了很多,而且即使捕到鱼,数量和大小也都不如以前。”由于市场上“好货”不多,李振邦的收入大幅缩水,生活陷入了困境。

而与此同时,海鲜市场消费者对优质海鲜的需求却在稳步增长,性价比也逐渐成为消费者购买决策中的核心考量。东麦窑一家餐馆的采购总监张震告诉我们: “现在顾客对海鲜的品质要求越来越高,为了保证食材的新鲜和口感,我们愿意付出更高的价格。但是,市场上优质海鲜的供应量明显不足,价格还居高不下,这给我们的采购工作带来了不少麻烦。”

由于供求压力,许多渔民在定价时非常谨慎。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在控制基本成本的前提下尽可能提高售价。同时,过高的价格又会导致销量下降,形成恶性循环。李振邦说:“我们明白消费者的需求,但现在如果不提价,我们连基本成本都无法收回。有时为了尽快处理掉滞销产品,我们还不得不在第二天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售。”

部分渔民为了提高产量着手建立大型渔船去更远的地方出海捕捞,唐世辉正好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是,如何维持船只的运营始终是个棘手的问题。建造一艘大船绝非简单的事情,它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而这些资金大多数情况下是来自渔民的积蓄、亲属的帮助或从银行借款。东麦窑村村民王恩宪担心地说:“虽然大船可以捕到更多的鱼,但维护费用却高得惊人。如果连续几次出海捕鱼都没有好收成,投入也就打了水漂。”

唐世辉是个有想法的人,1990 年,他决定投资建造第一艘大型渔船进行远海作业。他刚开始的确尝到了新船带来的甜头,收入翻了好几倍,但随之而来的是维护船只的各种费用,如燃料、维修和人工。唐世辉苦笑着说,“新船虽好,但成本太高了。”燃油对于一条渔船的运营成本来说是大头,渔民的利润和燃油价格密切相关,有时候一个月渔获的钱都不够给渔船添油的。

许多选择造大船的渔民都面临着类似的经济压力。尽管他们付出了更多的努力,但出海的成本却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不断攀升,让本就艰难的生存状况雪上加霜。

文化、年龄与技能的交织挑战

文化、年龄与技能的交织挑战

68岁的代松代表着东麦窑村最后一代渔民,然而他们也已经老去,面临着年龄和健康的双重挑战。“我到年纪了,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捕鱼了。”他的声音低沉又沧桑:“但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还要操心两个孩子结婚生孩子的事儿,买车买房很多地方都要花钱。”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体力逐渐下降,长时间的海上工作也让他的身体出现了各种问题。“说实话,那时候拉个网都很吃力。干了几十年难免有些毛病,去医院又舍不得花那么多钱就一直拖。”许多渔民就医不及时,以前是因为医疗条件差又存在设施不完善的问题,现在则是怕麻烦怕花钱。小病熬成了大病,不仅伤害自己的身体,也会给孩子带来负担。

多年的海上生活让代松掌握了丰富的打渔技巧,但也导致生存技能的单一。“我只知道捕鱼,其他什么都不会,去城里找工作人家也不愿意要。”另一位老渔民王善义摇了摇头。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他们的技能和经验似乎越来越不值钱,受教育水平不高,吸收新知识和技能有限,这使得他们很难找到新的就业机会。“我们那时候连初中都没几个人上过,现在的只是说实话我都不懂”,他坦言。50年代政府开始普及小学并且开展成人扫盲运动,村里的老一辈渔民大多只接受过基础教育,以小学学历为主。因为代松缺少基本的知识和技能,他在这个新兴的人才市场上很难找到与自己最匹配的工作。

拆了大船就等同于失去了收入来源,渔民们大多先靠吃老本来过渡生活。政府安排了渔民培训也提供了再就业岗位,但实际效果并不理想。许多渔民表示,“年龄太大了已经学不进去东西了,培训时间太长而自己又学不懂这些东西也是浪费。”

在东麦窑村,一些有远见的村民慢慢开始尝试向渔业相关产业转型,一些从事旅游运输、导游等工作,短的干一两年,长的干二十年左右,还有部分村民在附近海滩、景区销售水果、饮料、虾米、海星、贝壳等小商品来赚点小钱。但是对于开设海产品加工厂、办渔家宴以及开家庭旅馆这类营生,渔民们大多是敢想不敢做。这些新兴产业往往需要大量的初始投资和较高的技术门槛,对于大多数普通渔民来说,还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与此同时,传统渔业正在对年轻人渐渐失去吸引力,良好的受教育水平以及物质条件为他们提供了更多样化的职业选择,也有着充足的追求梦想的底气。留在渔村每天出海捕鱼在他们看来似乎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工作。许多年轻人选择离开家乡,去城市寻找更好的机会。没有了年轻劳动力就等同于丧失了活力,又谈何发展。这种人员的流动进一步加剧了老渔户面临的困境,使其处境变得更加困难。

52岁的王志新正身处崂山区一个建筑工程区域,忙碌地在工地为员工们备好所需的工具和设备。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他也曾是整个村落比较出色的渔民,但令人惊讶的是,他在十多年前选择离开了家乡,创办了一家建筑设备租赁公司。“在城市里虽然辛苦,但收入要比在家高得多。”王志新说,他现在每个月能挣到过万元,远超过在村里的收入。

无自由生活的挣扎

无自由生活的挣扎

老渔民的传统的工作方式和生活习惯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际的海面造就了渔民们自由随性、不受拘束的性情,宽阔的海域给予了充足的作业空间,也使他们形成更加随性直率的性格。但在就业市场上打工大多需要按部就班,被各种条条框框限制,这对于习惯了自由职业的渔业工作者们来说无疑是一种挑战。

58 岁的王德山是东麦窑村的一名老渔民,他的大半辈子都在海上度过。为了适应新生活,他开始尝试不同的工作,在邻镇打过零工也在城里工作过。王德山最初找了份油漆工的工作,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体力和勤劳可以迅速适应新的工作环境,但事实给了他沉重的打击。刷漆工作对体力要求很高,需要长时间地弯腰和站立,时不时还需要爬上爬下。对于王德山来说最不能忍受的一点是平时需要加班加点,节假日更是捞不到休息,如此紧凑的工作排期还换不来很高的报酬。

在海上讨生活的渔民们自由惯了,受不住被束缚的生活。王德山表示,“我确实怀念以前在大海中捕鱼的日子,日子很苦很累但很满足。尽管海上生活很枯燥,但是几艘渔船浩浩荡荡地一起出去,就是有一种很踏实的归属感。”王德山的妻子李玲对这件事也表示理解,但她仍然坚持要更加努力。“我们深知这条路难走,但家庭现状不允许我们再回到过去。老王尽力了,我永远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后来,王德山在劳务市场找了份帮人拉货搬家的工作,租了个车自己干私活。这种工作没什么条条框框限制,每天必备的就是一条大毛巾还有补充水分的保温壶。只要工作时间自由,脏点累点他都愿意干。

大多数渔民因为长期在海上漂泊,鲜有构成广泛社会联系的条件,转型之路也困难重重。“我们渔民群体平时只需要跟大海打交道就足够了,大多数时间要么漂在海上,要么就在村子里也不和外面人来往”,王德山解释说。

没有足够的人脉让这些老渔民们在求职过程中没有人可以请教,也无所适从。

他们不仅缺乏对就业市场的了解,而且往往缺乏推荐人和内部信息,寻找新工作时自然而然处于劣势,甚至也有许多渔民曾面临心理困扰的问题。离开熟悉的职业和技能,他们感到迷茫和不安,担心自己无法找到其他合适的工作,陷入了失业和贫困的边缘。

政府和社会组织也意识到这一问题并开始提供支持,设立专门基金并提供就业补贴,培训渔民新技能并支持他们创业来帮助顺利过渡。尽管政策初衷良好,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却面临着诸多困难。

李学宪的一家到了政府推动的转型就业援助政策所带来的曙光,但当他迈步申请相应的补助时,现实的繁琐超乎了他的预料。“政策听似美好,然而获取那些补助与赔偿,需穿梭于各个机构之间,填写不计其数的文件。”李学宪带着几分无奈吐露心声,“我年纪大了,对这么多流程和手续真的不懂,儿女出去工作了也很少有时间回来,为了这点钱真的很力不从心。”政策传播的不充分导致渔民们对细则的认知尚存缺漏,审核程序的冗长复杂又令渔民们望而生畏。

对此,青岛市农业农村局一位负责转型就业辅助的工作人员表示:“初期的政策实施确实面临挑战,我们已致力于精简流程并提高效率,希望帮助更多渔民平稳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