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离婚两年的我,终于应下了我妈的相亲安排。
我妈说得神神秘秘,拍胸脯保证相亲对象定会合我眼缘。
我带着几分好奇,领着五岁的女儿一同去赴约。
曾经的我不畏惧离婚,如今也不抗拒再婚,无论怎样的人生状态,我追求的,只是自己和家人的幸福。
我约在了某快餐店,那里有儿童游乐区,大人在交谈时,她不会那么枯燥。到了地方却发现人满为患。
正在犹豫要不要临时换地方时,就看见有人起身朝我挥手。
西装革履,眉眼端正,和嬉闹繁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激活了我的回忆,我先是难以置信,而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十几年未见,他真是一点没变……
他叫章景明。
我们从小就认识。
小时候大家都住在一个村上,但是来往不多,因为他家是出了名的“冷漠自私”。
村里人都说,是章父没找对老婆,结婚不到两年就被枕头风吹得自立门户,不愿管家里老爹老娘的死活。
平时乡里乡亲闲来爱串个门,他家也大门不开。就连逢年过节,亲戚家的孩子拿了个小玩意儿,章妈也能追出门抢回来。
那时候我还小,并不懂大人口中的这些是非,只记得他家院里有一棵樱桃树,茂盛茁壮长出了院墙。
结果的季节,章父会用黑色的网布将樱桃树罩着,村里的老人说,他就是抠门舍不得给旁人吃。
但有一回,嘴馋的我在墙下望着那诱人的红,被章父看见了。
他让章景明给我抓了一捧,我诚惶诚恐地接着,找了地方躲起来偷偷吃。
嫩薄的果皮在嘴里爆开,饱满又酸甜的汁水充盈着口腔,小小的我,在那片刻的幸福中隐隐觉得,章家人或许不是他人口中说的那样。
所以后来有好几次,听到邻居议论章家,我还会拖着脆生生的童音帮腔。
导致被人逗弄,说我小小年纪不学好,一定是看上了章景明。
我闹着大红脸,又急又恼地辩解,在大人的哄笑中放声大哭。
几年后,章家去镇上买了房,搬离了村子。
直到我父母也搬去镇上,我与章景明才又重逢。
彼时的我们,已经是初中生了。
非常巧合地分在了同一个班。
更巧的是,我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小区,但他骑自行车会经过我家路口。
开学没多久,我妈上班领着我一同出门,遇见了章景明。
听说我们现在同班,我妈竟然拜托章景明上学路上多看着点我。
说我性格太虎,刚学会骑自行车就能蹬出风火轮的气势,她怕我危险。
更让我吃惊的是,章景明半分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并且完成得出乎意料,上学就在小区门口等我,放学也跟着我一起走。
哪怕轮到我打扫卫生,回家晚,出教室门推自行车的时候也必然能看到他的身影。
时间久了,班上的同学冒出些闲话,让我觉得很不自在。
青春期隐隐冒头的年龄,男女意识懵懵懂懂,被这样和他“绑定”,让我又羞又恼,于是开始躲他。
会趁他晚放学的时候迅速溜走,也多次告诉他不用再看着我,他却锲而不舍,一板一眼地说,答应过我妈所以必须做到。
我拿章景明没辙,又管不住他的行为,只能由着他每天不近不远地跟着。
为了不被同学再编排,我在学校还故意不理他。
但每次看到他形单影只,心里总有些闷闷的。
章景明在学校的状态,就和他父母曾经在村里一般。不善交际,性格疏离。
具体表现为,他从来不会借作业给别人抄,上课传纸条只要路过他必然中断。
他还当了两年纪律委员,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得罪了不少同学。
高中,我俩并未同班,却意外在别人的谈论中得知,章景明初二时搬了家。
也就是至少有一年半的时间,他与我并不顺路,但他仍然每天守着我上下学。
这个消息让我很吃惊,我想过去问他缘由,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高二开始,晚自习的下课时间,从八点十分调整到了九点,第二天晚上我就发现章景明又在身后跟着。
我停下来等他,他却不上前,眼镜在路灯的照射下忽明忽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天,僵持了十几分钟,我有些恼,便骑车冲回家了。
我能感觉到他一直都在身后,这让我心里乱糟糟的,却又莫名心安。
但因为这十几分钟的晚归,我妈在家里等得心焦意乱,所以从那日之后,她每晚都会来接我回家,章景明便再也没有出现。
当时身边已经有人偷偷早恋,我也暗自猜想过章景明的用意。
但我们并不亲近,我不好意思往喜欢这方面想,并且很快,我的生活又因父母离异而被打乱。
年少时的交集,最终不了了之。
父母长期的争吵,家庭的变故,多多少少影响了学习的积极性。
我只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专科。
在那里,认识了前夫曹岁。
曹岁是学校的五年制大专生,当年就是勉强踩线,对学习的态度一直得过且过。
他说他父母崇尚快乐教育,活得开心就好。期末我约他一起去图书馆复习,他虽会答应,却完全坐不住。
曹岁这副样子,让周围人对我们的恋情并没有乐观的态度。
我的大学室友兼闺蜜就多次提醒我,这种不求上进的男人,谈恋爱可以,结婚的话一定要慎重。
但我并没有听取室友的建议。
因为曹岁身上,有那时的我期待和渴望的东西。
他非常顾家,比寻常男生细腻温柔得多。
我们认识并相恋,就是因为同时在校外的一家炸鸡店做假期兼职。我是为自己赚取生活费,而他,是准备筹钱给他妈妈买礼物。
他总是提起他父母,说父母如何如何的辛苦,对他如何如何好。
他还有个哥哥叫曹年,是个学霸,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后,留在了北京发展。
而他是个学渣,亲戚朋友都笑话他,父母却从来不嫌,也不逼他学习。
曹岁讲这些话时,表情里有一种异样的神圣,于当时的我而言,那是一种没有见过的光芒。
我向往他口中那个宽松自由的家庭环境,我在父母的剑拔弩张中紧绷了太久,即便离婚,也没有缓和过来。
我也向往他本人的细腻,父母婚姻破碎就是因为父亲粗枝大叶,我认为如果和曹岁在一起,一定会有不同的结局。
所以毕业后,我没有犹豫,很快便与曹岁结婚成家。
甚至都没有顾及我妈的反对。
现在回头,那时的我真的太过单纯,也太过冲动。
忽略了很多细节,和它们背后的意义。
曹岁父母计划将曹岁的房间重新布局为新房,婚后同他们一起居住。
我妈让我三思,认为成了小家最好单独住,我却觉得没什么。
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曹岁父母是一对不逼迫孩子学习,性格宽松自由的父母。
我妈拗不过我,也不忍心看我的眼泪,只能由着我去。
我开开心心地同曹岁一同收拾新房,将他当年的书本整理分类,一部分卖废品,一部分收到哥哥曹年的房间。
却发现曹岁中小学几乎没有参考书籍,课本上虽是满满当当,但都是乱画,很少有笔记。
而哥哥曹年的房间,满满都是学习资料,甚至还有成年人笔记的错题整理本,这证明曹岁父母并没有对孩子学习完全放手。
曹岁对我的发现不以为然,反而很得意,说这就是他爸妈的魅力。
哥哥爱学习,他们就费心培养,而他从小就不喜欢,所以顺其自然。
我被曹岁说得云里雾里,还觉得遇到这样的公婆很幸运。
却忘了,学习本就是需要费心力的事儿,一个小学的孩子,如果没有父母的引导建立正确的学习态度,谈何喜不喜欢,又谈何顺其自然呢?
婚后,我与曹岁一家的矛盾渐渐铺开。
一开始,只是生活习惯上的摩擦。公婆进房间旁若无人不爱敲门,每天看电视声音很大看到很晚,老两口还爱一起钻进卫生间洗澡,在里面聊得热火朝天,臊得我尴尬不已。
还有很多别扭却又细碎的小事,我咽不下去,却又吐不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和曹岁去谈,更不想一结婚就表现得斤斤计较无理取闹。
而且曹岁真的是个挺不错的老公,承担了大多数家务,我安慰自己生活不如意十有八九,我应该珍惜优点,学会忽略细节。
但那种不适应的感觉,一点一点将我对未来的期待消磨掉,同时消磨掉的,还有脸上的笑容。
第一次,让我觉得不想再忍的原因,是哥哥曹年回家团圆。
整整一周,他每天都带着妻儿在客厅看着电视,享用着曹岁准备的茶水点心,笑得嘻嘻哈哈。
而我和曹岁忙前忙后,做饭洗碗,照料着全家起居。
吃年夜饭时,曹岁安排了一桌菜品,然后在厨房包饺子,煮小汤圆当甜水。
餐桌上的曹年一家和公婆没有等我们,已经开始举杯欢庆。
那一瞬间,我觉得非常难受。
我制止了正在忙碌的曹岁,问他是不是每年都这样,为什么他不反抗?
曹岁一脸吃惊地望着我,他并不知道我的积怨已久,被我突然的责问吓到。
还傻愣愣地问我为什么不开心。
我说我觉得不公平。
他憨憨地笑了,让我别这么想,哥哥平日里经济上帮扶父母更多,自己没钱正好多出出力。
他这样说,我也不好再同他掰扯。
但我心里,总觉得不该如此,生出了想要改变的念头。
次年,我怀孕生下个女儿。
孩子的诞生,激发了更多的矛盾。
公婆并未像我曾经以为的那般宽容自由,他们很少动手,却勤于动嘴。
戴不戴帽子穿不穿袜,用纸尿裤还是尿布,母乳还是奶粉,他们总会有和我选择相反的说辞。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其实并没有一个必须要坚守的育儿观,他们坚守的观点,只是反驳我。
是为了打压我为人母的选择与权利,打压我独立思考的能力。
这种想法一旦冒头,生活的真实就变得更加清晰。
我发现,公婆对曹岁也并非是自由宽松的,总是旁敲侧击地在打压他的自尊。
他们会“不经意”地显摆曹年寄来的高价礼物。
和孙子开视频时会夸他跟曹年一样聪明,又说我女儿和曹岁一样不开窍。
曹年两年回家一次,他们能记住曹年喜欢的每一种食物,曹岁对芒果过敏,他们却记不得。
女儿快两岁那年,我们这边开了服装商贸城,公婆乐滋滋去逛了一整天,两人买了上万的衣服。
却只给曹岁买了一件一百块钱的棉外套,连袖子都不一样长,花了十块给女儿买了一件摸着扎手的长衫。
这些事情,单独提出来都不算大事,所以当我试图和曹岁交流时,他总说我多心。
可那些明里暗里的踩低捧高,那些不经意的控制和嫌弃,密密麻麻地压在我头顶,让我喘不过气。
我决定搬家,但和曹岁提了几次,他都没有答应。
这段婚姻彻底崩塌的起因,也是一件小事。
曹年给公婆寄了两盒进口羊奶粉。拆包裹的时候,婆婆好一通炫耀说这个几百块一罐,很有营养,老人小孩都可以喝,把我女儿说得很馋。
当时因为孩子已经刷好牙准备睡觉,就没有闹着要喝。第二天一早才让我冲一杯给她尝尝。
我就冲了那么一次,当天下午,放在餐边柜上的两罐奶粉都不见了。
公婆把它们藏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曹岁,他对女儿还是疼惜的,觉得这样确实不对,打算女儿睡着后找父母谈谈。
然而,那天晚上我们没能推开公婆的房门。
因为在门口,听到了公婆在和亲戚在公放打电话聊天。
亲戚夸公婆会规划生活,一个儿子好好培养当成功人士多赚钱,一个儿子故意放手不管成绩差,正好留在身边承欢膝下。
公婆哈哈大笑,站在门外的我周身冰凉。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有些父母的计,只是为了自己的人生,不惜将子女搬上棋盘。
曹岁闷闷地回到房间,脸色苍白。
我借机又一次提出搬家单独过,曹岁说,让他静一静,第二天再谈。
那晚,我一边心疼曹岁,一边隐隐期待着新生活。
却不料,他还是选择留下来。
他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说现在这样挺好,说父母有这样的想法也算不上大错,说他这辈子为人子至少不愧父母。
我越听越窒息,哭着问他,不愧父母,就可以愧于我和女儿吗?
平日里我的吃穿行为公婆都热衷点评,更是经常拿女儿和远在北京的孙子比较,女儿性格因此胆小不自信,这些他都能视而不见吗?
曹岁低着头,说对不起对不起,可半点没有想解决想改变的姿态。
我就在那一瞬间,想透了。
如果说,公婆并不在意孩子作为独立个体的发展和梦想,只为了自己的意愿,去培养一个来提供经济,另一个来提供服务和陪伴,把孩子当成可以依附吸食的血包。
那么曹岁这个“血包”,早就在长期的吸食中选择和父母共生,他没有勇气摆脱,更不想摆脱。
但我还可以选择。
我不想再忍受这些了,更不想女儿在这样扭曲的环境中长大。
就这样,没有出轨没有狗血,我和曹岁分开了。
一开始,母亲就如当初不支持我结婚一样,对我离婚的选择也无法理解。
好在,我和女儿越来越好的状态,给了她安心。
没有人旁敲侧击地打压,女儿越发自信大方;而我,离开了那样憋屈的环境,也恢复了笑容。
当然,老一辈终究还是操心子女婚事的,所以今年我答应了相亲。
万万没想到,遇见的,却是曾经有过一段机缘的“旧人”。
快餐店人太多,我们索性打包了食物,带着孩子去了人少的河边公园。
我们聊了一会儿当下,感叹这个四川小镇的高速发展,以及章景明在深圳的事业。
也谈了一些过去,包括初中三年陪着骑自行车的经历。
章景明脸有些红,再次用了当年的说辞,说答应了我妈就得说到做到。
我又问他,那高中呢?
这一回,他连耳根都红了,侧开脸逃避了我的追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他说他很小就知道自己一家在村里不受待见,可是父母自立门户的选择,他觉得并没有错。
当年他爷爷奶奶掺和他家私事太多,就连他妈妈喂奶姿势,爷爷都会来指手画脚。
他爸妈只是被逼无奈,想要有自己可以做主的生活,并非村里人说得那般不堪。
而他忘不了那时小小的我,义正辞严地帮他说话,还被人起哄到崩溃大哭。
我睁大了眼睛,这些,他居然都看到了,居然都记得?
章景明点头,说本来是想上前帮我,但他听到了起哄的内容,怕离我近了,那些人起哄得更难听。
所以他选择记住我的好,有机会再报答我。
我乐不可支,逗他说我没那么好,我只是报答他家樱桃的甜。
他笑了。
那天分开后的晚上,章景明给我发了信息。
问我第二天还能不能再见面,我答应了。
因为这一次的见面,很愉快轻松,也有很多小细节打动了我。
在河边公园遇到摆摊的小贩,女儿选了一把木剑,他抢着买单,而且没有像曾经的曹岁一样,说这不是女孩该玩的。
有个小孩眼馋女儿的剑,想来抢,章景明问女儿愿不愿意分享,女儿拒绝后,章景明不顾对方家长的白眼,将女儿护在身后。
他还跟我说,小时候他妈妈就是这样的,上一辈不少人活着就图一张面子,而他妈妈会因为别的孩子抢了他心爱的玩具,不顾面子去要回来。
他说他爸妈在社交能力上确实不够圆滑,但是很在意孩子的感受,并且不是无脑地宠溺。
他说的这些,我都信。
正如当年,他们在村子并未做过任何错事,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就连章爸爸给樱桃树罩黑网也一样,长大后我了解到这是为了防止麻雀啄果子的。
他和他的家人,或许不够热情,但也只是对界限感的需求比旁人更强,从来都不是自私冷漠。
而这种界限感,正是现在的我,需要的。
当然,已经有过一次失败婚姻的我,不会像当年一样,头脑一热就草率决定,我会以交往为前提,认真观察多多考量。
但我妈说得很对,这个相亲对象,确实是合我眼缘的。
而且在章景明给我发信息之前,我妈已经跟我坦白,这次的相亲,是章景明主动找来的。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高二时的那场僵持。
这一次,他终于有勇气向我迈进一步了么?
所以,我是不是也可以,往喜欢这方面去想一想,给那年十六岁的自己,补交一份答卷?
至于未来会如何,我都无惧无畏,且交给未来去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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