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啊从前

黎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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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车马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从前的家庭,不论贫富尊卑,都显得天长长,地久久,有那种天长地久的氛围。那时阳光无尽,凡事都不用急,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从前,老师解释“地平线”这个词,孩子们马上就懂了。不久,它就出现在了一篇篇作文里,那是日出日落的地方,那是旷野的尽头,那是“远方”的代名词。如今,城市的小朋友,谁见过地平线?你去问邻居家一年级的孩子,他也许会拼命摇头,地平线——这条线在哪里?

从前,上学或放学路上的孩子,就是一群没纪律的麻雀。无人护驾,无人押送,叽叽喳喳,兴高采烈,玩透了、玩饿了再回家。上学或放学的路上,每一天都充满新奇与陌生,充满了未知的可能,每一条巷子和拐角,每一只溜街狗和墙头猫,那烧饼铺、裁缝店、竹器行、小磨坊,那打锡壶的小炉灶、卖冰糖葫芦的吆喝、爆米花的香味、弹棉弓的铮铮响……都是一个小小孩子独闯世界的社会教育。如今学校门口全是家长和汽车,从前一个孩子的放学路上,千姿百态呈现的那些三教九流、七行八作、活色生香,如今都在哪里呢?

从前,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沉浸在一本书或一篇长文之中。我们会被书中的叙述或论证吸引,也会花几个小时阅读一篇很长的文章。但这一切都成为过去。现在,我们在读了两三页书后,注意力就开始涣散,感到烦躁,乱了头绪,开始寻找其它事情做。我们必需要经常强制自己集中注意力,才能让心思回到文本上。深度阅读,从前对我们来说是一件自然的事情,现在却已经成为一种战斗。

从前,读书人作诗都是一字一字斟酌过的。该是僧推月下门呢,还是僧敲月下门?这一字费尽思量。如王荆公诗春风又绿江南岸。这一绿字是诗眼。一首诗中,一个字活了,就全诗都活。用吹字、到字、渡字都不好,须用绿字才透露出诗中的生命气息来,全诗便活。从前的诗人们为一个个字的安放,拍遍栏杆,立尽黄昏,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如今网络写手具有惊人的生产力,他们每个月起码要写30万字,至少20万,没有20万上不了排行榜,而上不了榜就意味着没有点击量,同时要争取这本书写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起码400万字以上,才能稳住读者盘。

谁还记得从前的世界?谁还记得生活本来的样子?天是蓝的;山是绿的;河是涌流的;水是清澈的;庙是有佛的;菩萨是热心肠的;人是知羞耻的;猪是自然长大的;燕雀是登堂入室的;承诺是一诺值千金的;商铺是童叟无欺的……

当然,我知道从前也有从前不好,之所以一再说起那个从前,在于那个从前消失得太快了。从前,时间与地理空间总是息息相关——例如农妇看见羊群下山,或丈夫荷锄归来,便知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了。从前,门前的空地上,牛羊无事,竹影摇晃……在一种古老的流连忘返中,人们会手持菊花,偶尔望着南山。而现在,时间与地理空间已经脱节,成为了钟表时间、机械时间。昨天曾经存在的东西一夜之间消失,就好像它们的存在是一种偶然;从前的情形不仅被取代了,而且彻底地被替换了,就像它甚至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快节奏掌控着现代人的生活,一切是速成的,一切也会速朽。那些缓慢、克制的情感,那些耐着性子等待一个人成长、等待一次告白的生活,显得如此遥远而奢侈。现在一切都太快了,太昙花一现,出现的很快,成熟的很快,盛开的很快,怒放的很快,最后凋谢也会很快。来不及品味,一天就匆匆过去了。

从前啊从前,“从前”像是镀了一层温柔的金色,就那样封存在岁月的某个角落里,我们以为触手可及,但一切已成过往。

流水过往,一去不返,可为什么人总是在悲伤惆怅的时候,会无法抑制地怀念从前。或许因为我们都太过凡庸,经不起平淡流年日复一日的熬煮。想当初站在离别的渡口,多少人说出誓死不回头的话语。到最后,总还有些人,他们需要依靠回忆度日,将泛黄了的旧书册一遍又一遍翻出来阅读。

一片片恍惚的岁月

一页页失散的记忆

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

我看见从前的树悄悄长高了

我看见过去的路渐渐苍老了

我看见天宇间的流星陨落了

我看见平原上的江河变迁了

从前啊从前

那些旧时光已一去不复返了

此时有只蝴蝶在水面飞来飞去

它的美丽宛如还是从前的美丽

从前是一只远离嘴唇的酒杯

谁已一饮而尽那些光阴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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