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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又出去了。

穿着膝盖以上的短裙与十厘米的高跟鞋。

王耀东醒来,看到那网上买的简易化妆桌上,凌乱的摆放着化妆品。

那些化妆品,真假参半,有的是苏晴请代购买的,有的是别人送的,它们此时,东倒西歪地摆放着。

四十平米的出租屋内,除了那个化妆桌,就是一张小沙发,以及玻璃的茶几。

茶几上还放着昨天凌晨打包回来的烧烤和啤酒,还剩下的几根,蔫巴巴的躺在塑料袋里,滴着快要凝固的油,散发出一股隔夜的馊味,有几只蚊子不时停留在上面。

一旁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有不少是女士香烟,泡了水,发胀。

王耀东打着呵欠起身,看了看手机,下午六点,他胡乱地打开手机点了个外卖,起床去厕所放了水。

也没管茶几上的凌乱,打开冰箱拿了瓶可乐,便打开了电脑,登入了游戏。

这件出租屋与房间内的一切,是他与苏晴在这座城市里所有的“财产。”

准确的来说,是苏晴的。

现在的一切,都是苏晴给的,是苏晴在养他。

王耀东玩了两局游戏,输得惨烈。

“妈的,什么垃圾队友。”他低声骂骂咧咧,外卖也送到了。

一边吃着外卖,他打开手机,划拉着两天记录,找到苏晴的聊天框:“亲爱的,你那里还有多少钱?”

很快,就收到了两千块的转账。

“省着点,我在忙呢,今晚有个大局,能拿不少提成。”

王耀东木然地嚼着米粒:“哦,一会儿下班我来接你。”

“嗯嗯。”苏晴发来这条消息,就再没有再回复。

王耀东将手机扔到了一边,像是有些沉默,最终开始大口扒拉饭。

苏晴。

一个活跃在灯红酒绿之下的女人。

她在会所推销酒水,陪喝陪唱。

而她所赚来的钱,除了供二人花销,就是给远在老家的弟弟打过去做学费以及给爷爷做医疗费。

王耀东记不得,自己在多少个深夜,骑着小电驴去会所接着醉醺醺的苏晴回来。

有时候,会迎接她同行姐妹戏谑的眼神,有时候,也看到那些油腻的男人对苏晴动手动脚。

他曾经也愤怒过,动过手。

但是那次,苏晴被罚了半个月工资。

后来王耀东也就见怪不怪了。

苏晴总说:“做我们这行的,这都是常事,一切都是为了钱呗。”

她说这话时,吞云吐雾,缭绕的烟圈一点一点涣散,雾蒙蒙的,将她美艳的脸庞遮在后面,有些看不真切。

总带着点若有似无的伤感。

她掐灭了烟,栗色的大波浪卷,俏皮而听话的搭在她光滑的背上,她攀着王耀东的肩膀:“东子,等过两年,我攒到钱,就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小城市开个小店,好好过生活好吗?”

王耀东沉默了半晌:“好。”

苏晴便低声笑了,上翘的眼角都透露着风情:“你不会嫌弃我吗?”

“肯定不会啊,你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王耀东一把抱过苏晴,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苏晴小猫似的依偎在王耀东怀里,慵懒道:“东子,我明白,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和家里闹成那样,将来,咱们步入正轨以后,我陪你一起去给你爸妈道个歉呗。”

王耀东有些不耐烦。

这件事他压根就不想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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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以前,他还是全村唯一一个考上一本的大学生。

那时,他风光无限,父母脸上笑得皱纹都多了几根。

不管是认得的认不得的,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都来笑着贺喜。

他们拉着孩子,指着王耀东,说道:“看到了吗?那就是你东子哥哥,你可要向他学习,将来考上好大学,也让我和你爸沾沾光。”

都说寒门再难出贵子,王耀东就是要证明,他没有城里同学那样各种补习班,各种营养品,他依旧可以与他们站到同一个高度。

直到他站在校门口,发现自己在恢弘校门前显得前所未有的渺小,他与这座城堡竟有些有些格格不入。

三个舍友都是本地人。

他到时,那三人已经互相认识了,同龄人自然有的是话题。

只是王耀东的到来,打破了室友的相谈甚欢。

他们眼神微妙地看着他。

王耀东局促极了。

那种微妙的气氛,让空气似乎在偷偷升温,他就像菜市场上被倒挂的猪肉,任由旁人打量。

后来王耀东并没有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他学着打游戏,偷偷抽烟,时不时还会了几句颜色笑话,总觉得这样就能融入其他人的世界。

攀爬至顶峰或许要用尽半辈子,然坠落深渊只是瞬间的事情。

那次室长过生日,叫着同宿舍,以及其他的哥们一起去唱歌。

也就是在那间包房,王耀东认识了苏晴。

王耀东戴着着眼镜,看上去斯文白净

苏晴与其她一起陪唱的女孩们一起进来的,穿着白色衬衫和一步裙,性感中又有一丝格格不入的清纯。

王耀东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孩,头脑一热,红着脸问苏晴要了联系方式。

苏晴掩嘴笑。

一群男生中,她一眼看到斯文俊秀的王耀东,带着局促不安感偷偷看她,着实有趣。

在室友们暧昧的眼神中,王耀东加上了那个小猫头像的女孩。

室友们起哄,要王耀东去追苏晴,并打赌王耀东一定追不到。

王耀东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便真的开始追求苏晴。

苏晴家境不好,父亲去世,母亲再嫁没有消息,家里还有个读高中的弟弟,以及卧病在床的爷爷。

所以她高中辍学就出来,被骗进过传销,也进过电子厂,最后在会所陪酒,她说因为这个来钱快。

而赚来的钱,大半都往家里寄过去了。

那天,在校门口一个便宜的小宾馆里,苏晴对王耀东说了这些。

苏晴说这些时,语气甚至带着笑意,手里还捏着女士香烟。

王耀东不知道自己与苏晴算是什么关系,那一次之后他们又见过两次。

没有约会,没有牵手和拥抱,说是交易,但是苏晴只是象征性要了十块钱的打车费,最后只要他教她学习英语。

她扎着马尾,眼里带着少女的天真与清纯。

如果不是家里拖累,也许她也是个优秀的大学生。

“好。”

王耀东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总觉得苏晴并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么放荡不羁。

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一个月后他会被人举报,随即与苏晴的事情传遍学校,学校论坛贴满了他与苏晴的照片,而苏晴的职业,身份,也被扒得干干净净。

最终,王耀东被定性为“生活作风有问题”“违反校风校纪”,随即被开除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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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东那一刻万念俱灰,那灰蓝色的天空,像是直直朝着他砸下来,什么颜色也看不到了,他不敢回家,不敢联系老家亲人,最后鬼使神差的找到了苏晴。

苏晴沉默了片刻,让他住进了自己的出租屋。

从此,他们成了真正的男女朋友,一起蜗居在这间出租屋里。

苏晴每天下午七点上班,凌晨两点下班。

王耀东就在家,每天凌晨去接她。

他的吃穿用度,都是苏晴在负担。

苏晴曾试探着劝王耀东要不要去找份工作。

早前的时候,王耀东去了,但是要不就是嫌他没学历,要不就是嫌他眼高手低,最终一个也没成。

再然后,苏晴一提,他就恼。

就说自己变成这样都是苏晴害的。

苏晴便再也没提过了。

苏晴今年才22岁,褪去所有妆容时,尚还能看出一分少女的天真。

她洗了澡蜷缩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与倦怠,看向正在电脑前“杀敌”的王耀东。

一时间,她自己都分不清为什么会和王耀东发展到这一步。

“想辞职了。”

她淡淡说道。

王耀东刚打开一局游戏,闻言,看向她。

“你想辞职,想好做什么了吗?”

苏晴好像在观察王耀东的神色,半晌后,她半阖上眼睛:“我想开个奶茶店,咱俩一起,老这么熬大夜不是回事,今天我来事了,还被灌了好多酒,感觉撑不下去了。”

她卷翘的睫毛,此时也有些软软的贴在眼睑上,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王耀东敲击键盘的声音。

他含着一根烟,手指顿了顿。

“开奶茶店咱们有那么多钱吗?你弟弟那边马上上大学花不少钱,你爷爷也要看病,你是不是应该再考虑考虑?”

王耀东说着,似乎也有些说不下去,便又开始噼里啪啦的敲键盘:“我只是这样说,你自己决定就好,实在不行,我再去找找工作呗。”

苏晴眯着眼睛,睫毛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人显得更加单薄了。

她总是对王耀东感到愧疚,觉得自己是毁了王耀东一生的人。

但苏晴也保持着清醒,这个尚且才二十岁的稚嫩少年,许下的承诺十之八九只是一句空话。

这一夜,王耀东玩了通宵的游戏。

这一夜,苏晴一夜未眠。

白日里,苏晴会插着耳机听英语口语练习,王耀东就笑她,这个年纪了学英语还有什么用?

他用功读书那么多年还不是因为一次犯错被开除。

并且,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我肚子有些痛,你陪我去一下医院吧?”苏晴扯下耳机,没了兴致。

“你不是每个月都痛吗?不用去吧。”王耀东看着手机,有意无意拿高了手机屏幕,遮住了苏晴探视的目光。

苏晴皱着眉,只觉得小肚子一抽一抽的疼,脸也惨白起来:“我痛得难受。”

“真是矫情,你打个车去吧,我今天有面试呢。”

王耀东撇撇嘴,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一会儿就要过去了,你睡会儿吧。”

他话里的敷衍与应付,苏晴哪里听不出来?

她看着这个二十岁的大男孩,苦笑了一声。

所以为什么要把未来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更何况这个人稚嫩的肩膀连自己的人生都尚且不能承担。

“你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去医院。”

苏晴语气平静。

第一次见面时,被王耀东那份赤诚与紧张打动,后来又因为自己毁了王耀东的大学生活,她满怀愧疚,收留了王耀东。

如果王耀东愿意,她就像她计划的那般,攒钱开店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显然,王耀东不是这样想的,也对,她的职业,稍微了解她的过去的男人,只怕都不会将她当回事。

也许她适合孤独终老。

晚些时候,苏晴肚子痛得厉害,醒了一看,王耀东不在,也不知道是去网吧了还是去找工作了。

下面流了好多血,苏晴有些害怕。

只得一个人去了医院。

拿到诊断报告时,却眼前一黑,报告上白纸黑字的写着,她,流产了......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她一次本就不规律的例假。

苏晴苍白着脸,麻木的坐在走廊冰冷的椅子上,泪水在倔强的眼眶里打转。

“姑娘,你也是心大,你这又是熬夜又是喝酒抽烟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医生拿着报告单,有些责怪似的说着:“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作息不规律,可你这样是对肚子里的孩子不负责啊。”

话落,见苏晴坐着不坑声,只低头啜泣,便叹了口气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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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妇产科,医生们见惯了太多了的人情冷暖。

拿着手机,她拨通了王耀东的电话,嘟嘟了几声,挂断了。

苏晴不死心又摁了几次,依旧被挂断。

扔下手机,苏晴将脸埋进了胸口,瘦弱的肩膀不停颤抖。

她只是这座城市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所有人都匆匆忙忙,没有人会理会一个坐在椅子上哭泣的陌生人。

很久之后,电话响起,那头有些嘈杂,只听到少年急切的声音。

“姐,爷爷脑溢血进了医院,医生说有其他并发症,做手术和其他治疗费,可能需要五万多,你......你那有钱吗?”

苏晴抹了一把脸,语气尽量平静下来,扯动了脸庞想要做出个麻木的表情,最终却发现怎么都麻木不起来,她依旧浑身冰凉颤抖。

一个人可以苦到什么程度呢?

爸爸去世的第二年,妈妈消失了,弟弟眨巴着通红的眼睛,说从此只有他们姐弟相依为命了。

她放弃了高考,一个人奔赴外地打工,拼尽全力让风雨飘摇的家不会被击散。

她做着这座城市最低级下流的工作,一个惊雷下来,却仍旧让摇摇欲坠的生活瞬间陷入黑暗。

苏晴咬住唇,死死没让自己哭出来:“嗯,我打过来。”

她挂了电话,给自己留了三千块钱,剩下的全部转账过去,然后瘫在椅子上,像一条烂虫。

路过的人来人往,时不时对她指指点点,嫌她一个人占了四个人的位置。

苏晴也没有知觉似的。

微信里接连响起消息提示音,全是弟弟发来的语音,看着那些红点,苏晴有些厌倦似的,一条都没有点开。

身下一片潮湿黏腻,很快,便有医生们将苏晴带到了急诊室。

苏晴逐渐失去意识,只觉得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得刺眼,她却有些昏昏欲睡。

“姐?姐?”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晴被一个声音叫醒,睁开眼自己在纯白的病房里,边上坐着弟弟苏金。

他嘴唇干裂,眼下一片青黑,一看苏晴醒来,眼眶就红了:“姐,是哪个混蛋?你告诉我,是谁?”

苏晴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面前坐着的是本该在老家照顾爷爷的苏金。

“你怎么在这?爷爷呢?”

苏晴声音有些沙哑。

“我......你没回消息,我放心不下你,就打了电话过来,是医生接的,他们说......说你流产了,大出血陷入了昏迷,我请了护工照看爷爷,就连夜来了这个医院。”

“姐,到底是谁?”

少年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人高马大的。

“是......”苏晴哑了声音,想起王耀东,不由得一个苦到心里的笑容。

都是自作自受罢了。

手机响了。

苏晴解开手机,是王耀东发来的消息。

“我要回老家了,苏晴。”

“我爸妈他们来找我了,他们原谅了我,这一年,谢谢......”

“医生说你流产了,我就不来看你了,免得麻烦......你那工作,谁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呢?就这样,互删了吧。”

苏晴闭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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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苏晴,从来不是出台小姐。

王耀东总说是她毁了他,所以能毫无负担,说走就走,可她呢?她那从未见过面的宝宝呢?

谁来偿还,谁又能偿还得起?

“是不是他?他在哪里,他凭什么侮辱人?”

苏金一把抢过手机,眼睛发红。

“你姐,就是做那种见不得光的工作,他没说错,好了,我们现在谁也不欠谁了。”

苏晴别开脑袋,不敢去看苏金的眼神。

良久,她听到苏金压抑的声音:“我们回老家吧,不会有人知道你从前做了什么工作,那什么大学我不上了,我去打工,你在家照顾爷爷,咱们换过来。”

“你凭什么不上学?你去打工,你会什么?你能做什么?你给我回老家去。”

苏晴扯着沙哑的嗓子想要坐起来,苏金却倔强的梗着脖子:“不会的我就去学,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受了苦,你又从不和我说,我是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些应该由我来承担。”

“这次如果没有医生好心告诉我,你一个人要撑到什么时候?姐,我已经长大了,我不需要你一个女孩在外奔波赚钱养我养家,那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苏金说着,又孩子气的吸了一下鼻子。

苏晴看他稚嫩的肩膀,不知何时已经比她宽阔了许多,回想起当年流着鼻涕跟在她身后的样子,仿佛就是昨日。

她忽然觉得,生活也不全是苦的。

有些人,总归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