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生命，都具有尊严。”
这是纪录片《舟舟的世界》片头的两行字，也是谎言的开端。
1997年以前，舟舟还是一个智商只有30的唐氏综合征患者。
1997年以后，他的头上却被冠上了“天才指挥家”的称号。
事业巅峰时期，舟舟一年演出高达168场。就连刘德华和施瓦辛格这样的知名人物，都争着与他同台演出。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场持续22年的谎言也终于纸包不住火了....
福祸相依
舟舟的出生，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个玩笑。因为他的生日，刚好是愚人节当天。
迷信纵然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却改变不了舟舟悲惨的人生。唯一幸运的是，他遇上了一个非常疼爱自己的父亲，胡厚培。
与儿子相比，胡厚培的人生就有点过于幸运了。
其实他本名不姓胡，而是姓叶。胡厚培出生之前，叶家已经有了三个儿子。眼看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又拿什么去养活这么多孩子呢？
说来也巧，邻村一对姓胡的夫妻结婚多年都没有怀上。而且对方家境殷实，足以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就这样，胡厚培被父母以四担稻谷的价钱卖给了养父母。
也是从此刻开始，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了新家以后，胡厚培每天都可以吃饱肚子，穿上新衣。最幸运的是，他还进入了学堂读书。
学习之余，养父母还经常送胡厚培去一些特长补习班。有时候是唱歌跳舞，有时候是美术书法。
万万没有想到，胡厚培竟然一路考进了武汉音乐学院。大学毕业后，他索性留在了武汉歌剧院的乐团，成为了一名大提琴演奏手。
与事业一起到来的，还有胡厚培的爱情。
虽说妻子只是一个在工厂上班的女工，但终究抵不过爱情的力量。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个相爱的人就这样顺利走上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一年，胡厚培就从丈夫的身份过渡到了父亲。
多出来的这位新成员，正是儿子胡一舟。
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胡厚培希望儿子能像一叶扁舟驶向远方。但是很遗憾，上天似乎同父子俩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这孩子是个傻子。”
医生的话宛如一盆冷水狠狠浇在胡厚培的头上，难道儿子的人生还没开始就意味着结束吗？
不，他不甘心。
既然是父母把孩子带到了这个世上，父母就有责任把孩子抚养成人。
只是等到胡家夫妇百年之后，谁又愿意去担下这个重任呢？
虽然很自私，但胡厚培还是有了生二胎的打算。就这样，小舟舟三岁的妹妹出生了。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夫妻俩决定分工照顾两个孩子。
妻子负责女儿，胡厚培则负责儿子。即便是去乐团工作，他也经常把舟舟带在身边。
每当胡厚培在舞台上排练时，儿子都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他不哭也不闹，像是一个若有所思的欣赏者。
起初，胡厚培倒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那次排练结束，舟舟忽然兴匆匆地跑到台上指挥的位置挥舞双臂。
胡厚培才忽然意识到，儿子似乎对指挥家这个角色非常感兴趣。
难得儿子开心，他索性拿出一根筷子并用黑胶布缠成一团做了个指挥棒。
除此以外，胡厚培还专门找人为舟舟量身定做了一套1米3的燕尾服和儿童皮鞋。
有了这身行头，舟舟更像是一个指挥家了。只要音乐响起，他手中的指挥棒就会立刻随之舞动。哪怕是商场门口或者婚礼现场，舟舟都愿意指挥一番。
大概是在乐团呆久了，耳濡目染之下的他还真是有一些乐理天赋。当然，这也只是局限在舟舟熟悉的音乐。
虽然明知是件不可能的事，但乐团还是为他搭了一个小小的指挥台。音乐响起，真正的指挥家在舞台上挥舞双臂。
大幕一侧，兴奋的舟舟同样沉浸在音乐世界中。
每当看到此处，胡厚培都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哪怕是场梦，他也希望儿子能永远不要醒来。
然而谁也没有意识到，舟舟梦想成真的那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慧眼识才
1997年，胡厚培和往常一样带着儿子在乐团工作。别看今年的舟舟已经19岁了，举手投足之间却还是个3岁孩童。
恰逢此时，著名导演张以庆到武汉歌剧院拍摄一位贝斯手的纪录片。小小指挥台上奋力挥舞双臂的舟舟，瞬间映入了他的眼帘。
说实话，张以庆最早注意到这个孩子完全是出于好奇。舞台上明明有指挥家，角落里怎么还有另外一个呢？
再加上舟舟看上去本就不大聪明，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观察一段时间后，张以庆还是发现了这个孩子的与众不同。
平日里，舟舟的眼神总是呆滞无神。但只要音乐响起，他的小眼睛就会立刻亮起来。
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这个孩子如此热爱音乐。
带着这个疑问，张以庆开始走访乐团里的每一位成员。言语之间，大家很快就拼凑出了这家人福祸相依的生活。
听完这个故事，张以庆忽然不想再拍贝斯手了。
纪录片本就是为了纪念生活和真实，恐怕没有人比舟舟更适合这个主角了。
来不及犹豫，张以庆立刻把这个大胆的想法分享给了胡厚培。
面对导演突如其来的青睐，胡厚培忽然愣住了。准确来说，应该是犹豫。
胡厚培很害怕，就这样把儿子推在镜头前，会是另外一种伤害。
但一想起舟舟在指挥台上奋力挥舞双臂的身影，他还是接受了这个邀请。就当是让儿子做一个榜样吧。
“我希望你能拍好，让全社会都来关心残疾人。”
得到胡厚培的同意后，张以庆便开始忙碌起来。这一年，舟舟走到哪里，他和团队就跟在哪里。
为了记录细节，张以庆还斥巨资8000美元为舟舟买了一个微型麦克风。以防丢失，他连上厕所都要陪在舟舟身边。
尽管如此，不配合的舟舟还是让张以庆非常头疼。习惯活在自己世界中的他，为纪录片的拍摄增加了很多难度。
但也正是舟舟的这种随性，画面反而显得更加真实且自然。
十个月过去了，张以庆积攒了足足2100分钟的素材。不过在剪辑老师的润色下，纪录片的成品只有53分钟。
1998年5月16日，《舟舟的世界》首次上线湖南卫视。
其实纪录片的内容非常简单，它无非就是把主人公的生活呈现在了大众面前。
而舟舟的世界里，除了音乐还是音乐。
镜头前的他虽然什么也不懂，却始终在用力比划着。正如背景解说中那句温柔的台词，他比抽象派更抽象，比朦胧派还朦胧。
事实证明，张以庆成功了。
纪录片一经播出，便引起了观众的热烈关注。就连中央电视台，都希望把舟舟的故事分享给更多的人。
紧接着，央视便把纪录片的内容增加了7分钟，凑成一个小时。然后分为上下两部分，在国际频道播出。
这一次，舟舟可真是火遍了国内国外。
大梦初醒
自从《舟舟的世界》出现在央视以后，越来越多的媒体和节目开始关注这个孩子。
1999年，舟舟受邀参加残联春晚。
别看他已经在乐团上“表演”了十几年，但真正站上大舞台这还是第一次。
更何况，此次与舟舟合作的还是中国歌剧芭蕾舞剧院交响乐团。
稍有差池，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所以儿子上台之前，胡厚培始终悬着一颗心。
好在有惊无险，音乐戛然而止的一刹那，舟舟手中的指挥棒也稳稳收住了。
一曲结束，台下的观众纷纷起身，掌声雷动。
也是这场演出，为舟舟冠上了“天才指挥家”的称号。
接下来的几年里，他随父亲一起受邀出访五国三大洲。被中央领导接见，与巨星刘德华合影。
彼时的舟舟走在哪里，哪里就是视线的焦点。最红的时候，他每年演出168场。
而且每次出场费都高达上万元，可谓是不折不扣的百万富翁。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舟舟的辉煌似乎从2006年开始就有些黯淡了。
就在这一年，他的母亲患癌离世。
与此同时也意味着，这个世上少去了一个无条件疼爱舟舟的人。也是从这一年开始，艺术团为舟舟安排的演出越来越少。
原因非常简单，再好的东西看久了都会审美疲劳。
尤其是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愿意欣赏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胡厚培不怪任何人，既然无所事事，那还不如出来。
离开艺术团以后，也曾有人主动提出要为舟舟创立一个“舟舟交响乐团”。可是兜兜转转，胡厚培发现这只不过是资本家的套路而已。
他们看中的，无非就是舟舟身上仅剩不多的热度。
上相亲节目炒作，跟唱网络热歌小苹果。乐团的一举一动都被胡厚培看在眼里，更痛在心里。
音乐是他这辈子最尊敬的艺术，他绝对不能让儿子沦为资本家的牺牲品。
2013年，胡厚培含泪解散“舟舟交响乐团”。此后的日子里，父子俩虽然生活得苦了些，但还算快乐。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2016年，舟舟忽然被确诊出了肺癌。拿到检查结果的那一刻，胡厚培的双手抖个不停。难道儿子也要走上妻子的老路吗？
化疗，放疗，吃药。
忍受了巨大的痛苦，到头来却难逃人财两空的结果。就在胡厚培整日以泪洗面时，奇迹发生了。中药保守治疗一年后，舟舟体内的肿瘤居然消失了。
或许这就是上天给唐氏儿的礼物吧，他们什么都不懂，所以也不懂害怕。
当掌声渐渐消散，质疑声也浮出了水面。智商只有30的舟舟，到底懂不懂指挥？
他的音乐天赋究竟是奇迹，还是有心人精心策划出来的炒作？
面对铺天盖地的质疑声，胡厚培倒也坦然。
“舟舟永远都不可能达到一个指挥家所应有的那种素质和造诣。”
但是能为大家带来快乐和感动，这已经是胡厚培为儿子感到非常骄傲的事了。
梦终归会有醒来的一天，他还是感谢所有人陪舟舟玩了一场持续22年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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