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唐歆,江苏人,家中独女,父亲在我十岁那年去世,只剩下我和母亲相依为命。

怕母亲一人孤寂,大学我是在本省读的,毕业找工作选的也是本地一家公司。

梁栋是一名海员,老家在河南农村。

我们谈了三年的恋爱,聚少离多,因为他时常出海。但他的温暖熨帖让我踏实,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嫁了。

谈婚论嫁时我和梁栋说,婚后必须带着我妈一起住。

“当然没问题呀,我出海时,正好有人陪你。”

梁栋爽快的表示支持。

我妈听说梁栋的态度后更开心,她把我们住了多年的那套两居室卖了,拿所得房款为我和梁栋按揭了一套140平的大三室做婚房。

梁栋十分感激,忙着装修,又添置了家具,而且郑重表示这辈子一定好好对我,好好孝顺我妈。

我们的婚姻生活,就这样甜蜜地开始了。

虽然职业性质决定了梁栋很难顾家,但我工作清闲,能兼顾家庭;怀孕生子,也有亲妈在身边照顾,不用麻烦公婆。

我很满足。

如今这社会,生活节奏快,生存压力大,我却能如此顺遂,可不就是难得的幸福吗?

谁知随着两个儿子的先后出生,这幸福的裂痕越长越大,最终导致我的婚姻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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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宝的出生像我们前半段的婚姻,很顺溜,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化成了水。

梁栋给一千多公里外的公婆报喜,他们得知生的是孙子,乐开了花,公公当场就给宝宝取名叫梁辰,他说: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这是我们家的大喜事!”

公公虽只是一名乡村小学教师,肚子里的墨水却不少。我无法否认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名字,但是,我有我的想法。

“你说,咱儿子只能姓梁吗?”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假装不经意地问梁栋。

早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到我爸的祭日,我妈都会和我念叨起我爸的好,每次都会感叹说:

“唉,你爸家两代单传,他去世之后没几年,你爷爷也就去了。老爷子过世的时候还在惦记要给唐家留个后。

也不知你将来会找个啥样的人家,要是找个开明点的,能有个孩子姓唐,你爸和你爷,在地下也能了了这桩心愿了。”

很小的时候,我心里就有这个想法,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有一个得姓唐,无论男女。

当然我也知道,梁栋家也只他一个男孩,我本也没想过第一胎儿子就要姓唐,此刻也只是随口问了出来。

梁栋一怔,他应该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哈哈!该姓梁!不过我倒有个主意,再给宝宝取个小名儿吧,就叫唐唐怎么样?”我妈笑着打圆场。

“咦!妈这个想法好!”梁栋像突然开了窍,又凑到我脸边小声说,“过两年再生一个,随我老婆姓唐!”

“讨厌!谁要再生呀!痛死了!”我白他一眼。

梁栋笑了:“老婆大人辛苦啦!哪里需要捏捏揉揉,您只管吩咐。”

梁辰唐唐。”我在心底默念着两个名字,看看儿子粉嘟嘟的小脸儿,看看乐得嘴几乎扯到耳根的梁栋,再看看正眉眼带笑低头忙碌的我妈,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好以后再有了宝宝再说吧。我想,不愿破坏眼前的愉悦安宁。

我断然没料到,即使我妥协在先,儿子的名字,还是引发了“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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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第三天我出院,公婆也赶到了,他们一进屋就奔过来看孙子,满眼的光芒把宝宝罩了个风雨不透。

热热闹闹间,宝宝哭起来。

“唐唐饿了,该喂奶了。”我妈说,同时招呼公婆去客厅喝茶。

一声唐唐,公婆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

我想那应该是我的错觉,他们没理由不高兴呀,也许只是太累了。

可是,我刚要揽过宝宝喂奶,客厅那边突然传出婆婆粗声大气的嚷嚷:

“唐唐?他可是我孙子!我们梁家的人!”

“老姐姐,没人抢您孙子。这只是个小名儿,随便叫叫的。”我妈陪着笑的声音。

“小名儿也不行!随便叫个别的什么都行,这个不行!”

婆婆寸步不让。

我抬头看一眼梁栋,他急忙轻咳一声走向客厅:

“妈,您说话小点声,别吓着了宝宝。”

“我的孙子我会不知道心疼?可老理儿是不能改的,名儿不能乱叫!”

婆婆虽压了一下嗓门,但口气依然不容置疑。

“妈!宝宝的学名出生证上清楚写着呢:梁辰!您放心歇着好吗?唐歆和宝宝都需要安静,这两天我妈伺候她娘俩也累坏了,觉都没睡囫囵过。”

“亲家母受累了,我们很感谢,可名字是两码事!”

婆婆的语气酸溜溜的,但酸里又掺杂着明显优越感,听上去非常别扭。

这也太欺负人了!摆明了不把我和我妈、我们唐家,放在眼里吗?

我心底“腾”地蹿出一股火,如果他们是这个态度,孩子姓甚名啥我还非得说道说道了!

“梁栋!”我悻悻地喊老公。

先进来的却是我妈,她嘴唇紧抿,直冲我摇手。

我明白,她不希望我一冲动伤了和气,寡居多年,她早已养成凡事忍让的习惯。

梁栋跑过来搂了一下我的肩:

“老婆你先别急,我会处理好的。”说完又匆匆跑出去。

不一会儿大姑姐到了,拎了一堆的婴儿用品,一副对刚才的事浑然不知的样子,进来又是对我嘘寒问暖,又是抚摸逗弄宝宝。

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姑姐如此热络,我也没法表现不快,况且我俩之间也没有芥蒂,同在本市,这几年间我们处得挺好。

之后,大姑姐借口外甥女哭闹着要姥姥姥爷,连哄带劝地拉走了公婆。

我嘘出一口气,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想想月子里生气的几多害处,也只能尽量放松。

况且梁栋也各种殷勤,还保证绝不会被他父母左右更改儿子的小名。

两天后,公婆启程回河南。临走前,婆婆没再纠缠宝宝的名字,还拉住我妈的手一再道歉,说着:

“孙子和媳妇都拜托亲家母了,这恩情老梁家永世不忘”云云。

我妈也客气回应,仿佛不曾心生嫌隙。

风波暂时平息,我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里,也没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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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大宝幼儿园都快要毕业了。

我也怀了二胎。

作为独生女,我尝够了没有兄弟姐妹的孤单,又怎么舍得我的孩子再受同样的苦?

况且,我心底还是想要一个姓唐的小孩,遂了我妈隐忍的心愿。

这几年,大宝一直由我妈带,过年过节时也回过河南几次去看爷爷奶奶,但情理之中地,他和爷爷奶奶远没有跟外婆亲热。

婆婆对此很有意见,特别是听到孩子奶声奶气向见到的亲戚邻居介绍自己叫“唐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总骂孙子胳膊肘向外,发誓要好好教教他认祖归宗。

可越是这样,孩子越不愿回去,他不喜欢奶奶。

也许是危机感日深吧,公婆突然来了昆山,声称要亲自带孙子。

那是个周末,我们还没起床,就被一阵“砰砰砰”的擂门声吵醒。

我揉着眼睛走出卧室,发现我妈已开了门,而进来的人竟是公婆。

对!他们没和梁栋商量,也没问我的意见,就这么突然来了。

老实说,我不需要公婆帮我带孩子,也不欢迎他们同住,但开口撵人显然不妥,我忍住不悦,招呼他们。

可是,公婆进门之后开口就说,这次来是要长住下去的,要好好调教大孙子,还要带即将出生的老二,免得他再像老大一样被教坏。

我一听就火冒三丈。

抛开当初因为取名和公婆闹的不愉快不说,那时候他们之所以没留下来,可不全是因为孩子已有我妈在带。

主要是因为那时公公尚未退休,而婆婆要照顾他,也没法帮我们带。

现在却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典型的得便宜卖乖吗?况且,什么叫“被教坏”呀?我儿子好好的招谁惹谁了?

我立即给梁栋打电话,却始终无法接通。没办法,远航在外,手机没有信号是再正常不过。

这边公婆却已经在张罗着强行入住。

家里三个房间,除去主卧,剩下两间分别住着我妈和唐唐。公婆逡巡了一圈儿,决定和孙子同住。

但被“叮里哐啷”的声响惊醒的唐唐扯开嗓子哭闹起来,他不愿意爷爷奶奶住进自己房间。

公婆脸上僵了一下,婆婆恨恨道:

“小兔崽子,看我回头咋调教你!”说着索性又去客厅琢磨打地铺。

好好的客厅顷刻间一片狼藉。

我气得几乎把牙咬碎,却又不能把他们生拽出去,只能一边默念“稳住”,一边联系梁栋。

再接下来,公婆就开始围着唐唐打转,逮住机会就想方设法给孩子洗脑:

“你是梁家的人、要听爷爷奶奶话、和爷爷奶奶最亲”

之类吧啦一遍又一遍,还强行要送他上幼儿园。

唐唐烦得直喊叫,我妈看不下去,想劝说,看到婆婆恶声恶气的样子,又生生把话咽回去。

我却不能忍。以牙还牙,我偏要唐唐别搭理公婆,而且告诉我妈,我上班走后不准她为公婆做饭。

晚上下班,我买了一堆好吃好喝的回家,故意夸张地高声喊:

“妈,我带了你最爱吃的万三蹄。唐唐宝贝,还有你最喜欢的奶茶哦!”

说话间还不忘瞟一眼客厅。

公公立刻摔了桌上的茶杯,婆婆跳起来大骂我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说我没家教,不配做他家媳妇。

我当然不能忍,不顾我妈的劝阻,立刻和婆婆对骂起来。

最后,还是大姑姐赶来劝架,可是公婆死活不肯走,说这是他们儿子家,看我这个做儿媳的还敢不让他们住,要去告我!

我的家,成了一碰就炸的雷区,阴云密布,每个人都没有一句好话。

第二天,我妈在小区里就遇到好事的邻居嚼舌,据说公婆逢人便宣扬,媳妇和亲家妈教唆孙子不认爷爷奶奶,还不给他们饭吃。

又过两天,公婆公然开始满小区捡拾破烂......捡回来就丢在我家阳台,弄的屋里乌烟瘴气。

我被彻底激怒。

梁栋的电话终于打通,我气呼呼地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第一,老二出生偏就要姓唐;第二,再不把他父母弄走只能离婚。”

梁栋以最快的速度请假返家,极力灭火,这边“好老婆姑奶奶”地求我,那边去劝公婆。

但梁栋刚一开口,婆婆就劈头盖脸骂起来。

她骂梁栋是白眼狼,说他们屎一把尿一把养大他,又供他上大学找了好工作,他却只知道护老婆,对丈母娘比对爹娘好,还把儿子教得连祖宗都不认了。

婆婆指桑骂槐,越骂越激动,好像我们掘了梁家的祖坟;公公则铁青着脸,在旁边一言不发。

梁栋无计可施,只好又给大姑姐打电话。

但婆婆这次显然有备而来,亲女儿的劝告也不能动摇她分毫。大姑姐只好退回来劝我:

“先别急,慢慢计议。”

我冷笑:还能怎么“计议”呢?等着他们想通自动离开吗?

突然,被我妈护在卧室的唐唐跑出来,抓了公婆的东西就要往外扔,还一边哭喊着:

“你们是坏爷爷奶奶!讨厌!讨厌!”

婆婆气得跳脚,叫骂着冲过去和唐唐拉扯。见一老一小扭作一团,梁栋、大姑姐和公公争相跑去。

孩子哭大人骂,局面乱成一锅粥。

我看着这一切,觉得十分荒诞,深深的绝望攫住了我,越来越紧,我抱住小腹呻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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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紧急送往医院,因为一直说腹疼,医生担心有流产先兆,叫我当天住院观察。

两天后,情况稳定出院,一进家门我就发现客厅恢复了往日的清爽。

公婆去了哪里?被大姑姐接走了还是回老家了?

我没有问,梁栋也没有提,我们很默契地选择了避而不谈。

又过几个月,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依然是儿子,我为他取名唐骏。

公婆没有来看孩子,梁栋也没有对宝宝的名字发表意见,他体贴地照顾我坐完月子,又上了船。

生活渐渐和以往没什么不同。我上班下班、和我妈一起带宝宝、偶尔和梁栋通个电话、发发消息,聊聊孩子。

享受着失而复得的静好岁月,我暗暗得意自己那天的急中生智,要不是我装作腹痛,公婆肯定现在还在我家里作妖呢。

我没发现梁栋有什么异常,直到半年后他再次休假。

以前,只要回来,梁栋总喜欢带我们各种逛吃、花式游玩,仿佛恨不得把那些不能陪在我们身边的日子,全弥补起来。

但这次回到家,他只愿静坐发呆,唐唐吵着去玩,他勉强答应,可出去也是眼神涣散、心不在焉、让人扫兴。

几次之后,唐唐也不愿再和他一起。

我估计是公婆回去后,对梁栋说了很多难听话,以至于他心里憋闷。

我试图和梁栋诉说,无法和公婆相处的理由,以及公婆如何的蛮不讲理,但他沉默以对。

我便也恼了,心道,明明是公婆胡搅蛮缠,我只是维护我自己小家的安宁,哪里不对了?

爱生气就随他气去,看他能气多久!

我怎么也没想到,梁栋竟然是病了!

梁栋得了抑郁症。而我还一直以为他是故意不愿意和我沟通,不想理我,索性也就压根不搭理他。

结果,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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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梁栋趁着我去上班,我妈出门,他竟然在卧室割腕自杀了。

多亏那天,我妈忘了拿买菜的环保袋,和几个小区的邻居聊着天回来取,否则,真的会叫我们后悔终生啊。

因为及时送往医院,割腕给梁栋身体带来的伤害并不算严重,但是,他整个人更加委顿,不和任何人交流。

医生给出的结论是:精神压抑所致的重度抑郁,导致自闭症。医生还说,伴随极度焦虑,梁栋已经引发心智退化。

“退化!”当我听明白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时,一下跌坐在椅子上,犹如掉进冰窟。

大姑姐来了,看到梁栋胡子拉碴、面色灰黄,立刻红着眼圈逃也似的不敢再看。

大姑姐抽泣着告诉我,那次大闹后,公婆一气回了老家,发誓再不来。她全力劝解,希望大家都能冷静,问题可以慢慢商量。

但公婆的反应,竟和我当时如出一辙,都是非要分出个输赢来。

他们人离开了,但心里的怨和恨从未放下,一定要梁栋和我离婚,婆婆甚至两次自杀以死相逼。

梁栋痛苦极了,他想不明白一家人为什么非要一较高下、争得你死我活。

父母和妻儿,哪一方他都无法割舍,但是双方各不相让,他面前似一团乱麻,每一个疙瘩都无从解起。

姐姐想帮他,却也有心无力,还惹的公婆连她电话也不接了。

我的老公,无法让父母理解,回到家也得不到我的支持。回想起来,他似乎有几次隐隐约约想和我提到公婆,可那时的我,满肚子怨恨,连公婆两个字都不许他提起。

渐渐地,他什么也不说了,他放弃了。

他最终放弃了挣扎,悄无声息地退回到自己的城堡了。

留下我一个人,万般悔恨,泪流满面却无济于事。

婚礼上梁栋对着我一脸灿笑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但什么时候,走着走着,我成了插在他心尖的一把刀呢?

正是我所陶醉的胜利,将我们的生活推向了痛苦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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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婆得知梁栋的情况,又一次,连夜赶了过来。

意料之中的大吵大闹,说是我逼疯了他们的儿子。

我本已心灰意冷,实在不想和他们吵闹。可是他们不但要把梁栋带回河南农村去,还想带走我的小儿子。

我只好请来大姑姐,当着她的面,把公婆再次赶出家门。

想都能知道,梁栋如果和他们回了农村,只凭婆婆的愚昧和迷信,怕是他此生都难以治愈了。

我想,不论如何艰难,接下来的日子,只能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尽量多去照顾他,理解他。

等着他,也许有慢慢康复的一天。

公婆的电话几乎每天打来,一次次的恶毒谩骂。我和我妈都是心力交瘁,不得不换了所有人的电话。

而且,拜婆婆临走前在楼下撒泼大闹所赐,现在一出门,小区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和我妈,仿佛我们就是逼疯自己家老公和女婿的元凶。

我想,牵紧梁栋的手慢慢向前,可是前路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我好悔啊,如果当初对梁栋的态度,多些关心和理解,如果当初我不和婆婆那么针锋相对的撕闹,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知梁栋他爸妈,有生之年会不会幡然醒悟,觉得自己害了儿子?也许,永远也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