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昨天晚上老的,一大早,陈生就来请主事的了。”
“陈生不刚订婚吗,老头这一走,女娃娃家怕是遭人膈应嘞!”
“不怨天,怨老头没这个福享,跟胜军那边说好了,陈生要小办。”
“哪还管你小办大办!现在人你藏不住,都得拉城里火炉子里去”
“就上个月,坝下村那家土葬不是藏严了吗。”
“碴,上面要是来人,揪出来就给你掘坟,哪庄的支书能压得下?”
“怪不得胜军忙活得全,真以为他俩家近呢。”
陈生家里起白事,作为支书,胜军一大早就来忙里忙外。除去报丧的,全村能来的汉子把大门口堵严了,无事般地闲谈着。
听到火炉子,二愣心里一亮,他胳膊交叉端在胸前,一颗油脑袋斜背进人群里,愣着眼说到:“西南虎说那火炉子啥个模样,忖度那火烧身上,不得疼啥样?”
听罢,众人一齐得发笑了,二楞愈发刨问,众人愈笑得发疯,直到胜军开门来散烟,大家又一整齐的静默,如同戏台罢后的冷场。
虽说是小办,烟散得倒很阔绰,一人两盒。随后,一长串的爷们都跟着去领孝布。等到胜军把事宜分完,西南虎领着几人扛着铁锹去选坟地,其余零零散散地散去。
二楞很滞笨地看着人群,心里一直犯嘀咕,原地迟疑了一阵,他突然大甩着双臂一顿慢跑跟上西南虎。
“人老……可是……想也叫不出来的?”二楞追上便拧着脑袋气喘着问。
西南虎一行把铁锹高扬在肩上,叼着烟,没有理会二楞的话,就像刚接到圣旨去远征边疆而无暇顾及的将军。
“人一老,魂魄可是要进地府的,火一烧可就是孤魂野鬼了,就进不去了!。”
后头的四豹子打趣着答了二楞的话,边说边将断把铁锹甩到二楞手里,又自然地掏走了二楞口袋里的烟。
听到这些话,二楞心里一阵发怵。
二楞走路很坡脚,他手里的断把铁锹很笨拙,很快又落到后头。
太阳到了眉心,二楞跟着忙活完才家去。拐过陈生家的胡同就听到哭丧声,夸张的哭嚎声是大铁门掩不住的。二楞很习惯这种哭嚎,他是从小听到大的。
“啪”,二楞突然猛拍一下后脑,他后悔没有多问四豹子几句话,那人老后可是怕疼的?他又开始在心里自问一些不着脑的傻话。
到了晚上,二楞在床上一直翻身。
“老陈今年七十有六,一动不动了,会不会?”
“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怕疼的,死了也一样。”
“死人咋会开口说话?”
“那也是烧不得的,跟瘫痪的哑巴一样。”
“你不是怕疼,你是怕进不了地府!咋样都是鬼的!”
“胡说!”
二楞在跟自己的内心吵架,他又没拗过自己。他狠锤了自己一拳,这下彻底睡不着了。
他想披上衣去找四豹子问清楚,但拉开门栓的他突然怕起了鬼,他缓缓用双手半拉开门扇,亮敞的月光透过一肩宽的门缝打在地上。二楞压低上身,伸长脖子,慢慢地将一颗油脑袋伸出门外后又快速地缩回,像一只伺机捕食的王八。他又关紧门,拉上门栓,躺回石床上。
天边愈亮,二楞在模糊中睡去。
公鸡司晨,二楞又在噩梦中惊醒。
稍作镇静,他披上衣服,发疯似地冲出门外,坡着脚往四豹子家跑,拐过胡
同口,差点跟要上学去的俩小孩撞在一起。那小孩子一认出他就开始笑着唱:“二呀嘛二愣子,嘿,二呀嘛二愣子……”
“哪家的娃子们,”三儿定住神,忽地一喜,半俯身子细声着问,“书本里可有地府的字?”
“地府?”
“就是人老了都要去的归处。”
“是假的,对,老师说是假的,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若是积德积善的好人嘞?就跟打虎武松那样嘞?”
“二楞子又魔怔了,又魔怔了,哈哈哈哈哈……”
两个小孩高唱着跑开了,留二楞一人征在原地。
啊,对,菩萨!还有菩萨!二楞大笑着掉头朝往后山去,山庙里供着菩萨。跑到半山,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他这一身打扮怕是会扰了菩萨——一晚上没睡的他面如死灰,两眼都蒙了一层翳。
想到这里,他立马掉头下山去,半佝偻着背,半坡着脚,一路上嘴里碎碎念念着,烧不得,烧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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