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活里,第一次触摸香皂,却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阅读作家陈本豪老师的散文《香皂》,倾听作者叙说那个年代关于香皂的那些事 ……
在我的生活里,第一次触摸香皂,却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老家上屋的青哥,是全村第一个洗香皂的人。他是家中一棵独苗,上下都无兄妹。旧时,他的祖父,曾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但于解放前幸遭变故破落得快,土改时家里划了贫农,境况一直较好。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时的农村,餐餐能饱肚子都是一种奢望,但青哥几乎无肉不餐,从没穿过打补丁的衣服。他父亲中年得子,便将青哥惯得像一颗天上的星星,一经伤风感冒,就吓得胯子打闪。为了给儿子添个伴,他父亲一直很努力,也不知多少次去庙里求观音,头磕得比谁都响,但一生未能如愿。他父亲对人说,自己这一生已没有指望了,只求下一代多多发旺。
生活是历史的血肉,岁月如长河的流沙,一天又一天的日子,不知不觉从脚底下溜走。无论是非洲的洗衣树,还是本土古老的皂荚;无论是过去的谷草灰,还是现代的洗衣粉,人们利用资源与智慧的结晶,不断洗去昨日的尘灰与忧伤,洗出明天的光辉和梦想。洗涤业的革命,如诸多现代文明一样,城里依然是她入世的第一故乡。每当城市的男人与女人,让黑夜沐浴在香皂泡沫里的时候,母亲仍旧在用烧碱洗衣,用谷草灰给儿女们洗头。乡村的小孩不像城里的宝贝,尤其是男孩子,成天灰里爬泥里滚,玩累了往地上一倒,呼噜睡上一觉。夜晚上床前,被祖母或母亲逼着,才勉强将脚手放进木盆里打湿,抓起土布手巾,胡乱在脸上画两道圈圈,就忙着往被窝里钻。
青哥那年刚满十八,他的父亲就忙着给儿子操办喜事,用一担糯谷两壶烧酒作酬金,请村里的老先生推算,选个黄道吉日完婚。他母亲特意托嫁到城里的侄女,给儿子带回两块香皂,好风光风光新婚的洗礼。那时我还未成年,闹新房的那天晚上,贴在大人腋下直往新房里钻,正巧被挤到洗脸架旁。一眼看到肥皂盒里装着带色的香皂,又香又好看,忍不住伸手拿到鼻子前闻了好一阵,半天舍不得放回去。(大家都忙着找新娘闹茶与撒帐“呼彩”的事,没人在意我。)不觉一时心动,竟悄悄地将那块香皂揣进棉衣口袋,打算起身回家。也不知为什么,心骤然咚咚咚地跳得厉害,脸也像被火灼了一样,只得又把香皂放回了盒子里。但还是有点心有不甘,又将香皂拿起来,贴在双手上来回地磨擦,想多沾点香气。
自从读了高小以后,莫名其妙地开始喜欢女同学身上散发的香气,从那时起,竟一改往日的旧习,自觉地讲起卫生来。那次开学典礼,经班主任推荐,与几位漂亮的女生同台表演,回家后便主动要母亲给我洗个头,娘笑着说,我儿长大了。那次洗头的感觉真好,我偷偷地站在山溪旁对水一照,几根稀疏的短须映着满头柔光发亮的黑发,惊悉自己初具男子汉临风的写照。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请母亲帮我洗头。母亲当时烧了一堆谷草灰,再用清水将灰在脸盆里化开,一边往我头上淋水,一边用手在我发间揉搓。那年月还没有洗发用品,乡里连像样的块状烧碱都未出世,到香皂真正进入我的生活,已经是很晚的事了。日子总是不停地往前走,没过几年就有了烧碱,尔后又有了肥皂与洗衣粉。自从香皂问世,生活里就飘来一缕缕香气,只为家里很穷,曾经多少次梦想,父母能给我买一块香皂就好了。
那天晚上从青哥的新房里出来,一路闻着双手回到家,奶奶催着我上床睡觉。我却拿来小木盆,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舀了半瓢水,把双手放进盆里慢慢地搓洗,要亲自韵一韵香皂洗手的滋味。泡泡一下就吹起了半木盆,看着双手淹没在乳色的泡沫里,真比青哥做了新郎还快乐。这时我又有点后悔,真该把那块香皂拿回来,痛痛快快地洗个头,如果满头飘着香气,心一定会香透的。第二天早晨起床,手上还留着余香,我把手伸给小弟闻,他却一把抓住不放,一副很馋的样子。后来,尽管小弟三番五次地缠着问,我那天的手为什么那香?我始终没有告诉他,直把香皂的秘密永远藏进了心底。
▲陈本豪,中作协会员,民间音乐人,籍贯武汉江夏。已出版散文集三部,纪实文学集七部。长篇纪实文学《京剧谭门》全四卷,被列入2019年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项目,入围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荣获第八届湖北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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