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日读到土族著名作家、青海地方文化学者鲍义志先生《茫崖纪事》,始知2016年我在湖南与北京某蒙古族专家打口水战时,他正在省会西宁组织部分曾在海西工作过、担任过领导职务的文化界知名人士,向分管民政工作的副省长和省民政厅、海西州领导建言献策:由茫崖行委和冷湖行委合并新建的市,可以叫茫崖市,也可以叫冷湖市,甚至可以叫花土沟市,确实不需要另取一个新的市名,否则可能弄巧成拙,后患无穷。茫崖蒙古语原意“额头”,应该是一个很尊贵的名字,不正寓意着这个最年轻的城市会后来居上、独占鳌头吗?
当是时也,海西州委、州政府领导为了慎重起见,特地两次电话征求我的意见,询问“嘎斯浩特这个市名是否可行”,都被我断然否决。不错,茫崖花土沟地区有一个尕斯库勒湖(简称尕斯湖),但却从无“嘎斯”之说啊!“浩特”是蒙古语“城市”之意,常见于塞外内蒙古地区,青海可没有这个说法呢!民政部一位相熟的司长也向我咨询,我坚持一定要用“茫崖市”这个市名,甚至调侃可叫“尕斯市”,但绝不能用“嘎斯浩特市”这样不伦不类的名字。“茫崖”蒙古语发音mang nai,维吾尔语、哈萨克语发音也差不多,汉语发音mángái(而不是mángyá),音韵奇特,琅琅上口,不但在全国独一无二,而且具有历史渊源和民族特色,最主要的是已经被当地人民认同并接受了几十年。就像国际大导演李安说的那样,“文化也是一种斗争”,最终我站在了赢的这一边。2018年12月27日,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茫崖市正式挂牌成立。
而我并不知情的是,时任青海省政协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的鲍义志,首倡和推动了茫崖“撤委设市”工作。相较于他为茫崖市所做的大量公务,我所做的“文化论战”可能不值一提。直到前不久的一天,重新恢复联系的两个老友,谈及其中的曲曲折折,方才晓得我们虽然相隔两地,却能心气相通,可谓“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不由拊掌大笑。
鲍义志先生大我一轮,我俩相识于1990年夏天,其时我在青海文学院第五期进修。8月27日,受邀到他家做客,获赠一本中短篇小说集《呜咽的牛角号》(获全国少数民族优秀作品奖、第四届庄重文文学奖)。他回忆往昔时深情地说:“茫崖市这件事情的缘起与圆满,可以看作我对年轻时曾经生活和工作过这片热土的一个回报。”因为1970年至1980年,他在茫崖石棉矿工作,是生产一线的技术员,后来成了从这儿走出去的唯一一位副省部级领导干部。
《西望花土沟》这本书中的作者,有许多人与鲍义志情况大同小异,当年都在茫崖花土沟地区流血流汗,甚至“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只不过岗位不同、职级不同、见识不同、心思不同,兼之与故地的关系或深或浅罢了。譬如说到“开特米里克”,很少有人晓得盆地西部瀚海深处,远离首都北京上万里的地方,完全是“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的不毛之地,康世恩同志曾经到过这里。据当年随行的新华社西北分社记者姚宗仪文字记载,1954年9月,康世恩带领中外石油地质专家考察过开特米里克的液体油苗。苏联水文地质专家契雅契柯夫在此唱过电影《光明照耀到克奥尔地村》主题歌:“你能找得到哪个国家,比我的祖国更美丽?到处都有广阔的田野,鲜花怒放开遍了山谷……”
开特米里克后来出过一位著名石油地质专家、全国人大代表,还出过一位中央委员、正部级领导干部。1954年7月1日,“柴达木勘探一号尖兵”、乌孜别克族向导木买努斯•伊沙阿吉老人,与柴达木地质大队101队队长葛泰生,发现了盆地第一个油田油泉子,将一面红旗插在沥青嘴,作为献给党的生日的礼物。第二天,他们在离油泉子几十公里处,看到又一个背斜构造高点。阿吉老人见四处都是圆圆的、孤立的山包,便命名为开特米里克。以前油田志书都说是维吾尔语,汉译过来即是“山包子”或“乱山子”。其实这是乌孜别克族与中亚细亚诸族混合而成的突厥语,意思是“隆起的地底下有宝藏”。葛泰生后来是辽河油田副总地质师(副局级),连任盘锦市政协三届副主席,当选第六届全国人大代表。今年4月7日,我在与葛公又一次通话后,念及其穿越时代洪流,悲伤沉痛无以复加的往事,挥写一首《油泉子迟到七十年的颂辞——致敬葛泰生前辈》。又有已逝原石油工业部翻译、河南三门峡人张丁华,1958年8月听从组织安排,担任开特米里克钻采区队区队长、党总支书记,带领三名机关干部和五百多名职工,苦干年余,打井195口,产油6475吨。这两个油田作为青海石油勘探局早期钻探并试采开发的主力小油田,在冷湖油田没有发现并正式投产之前,为奠定柴达木盆地更大规模的油气勘探开发基础,支援国家的经济建设,起到了不可替代的积极作用。1964年4月调往内地后,张丁华仕途顺畅,任职多地,最后做到全国总工会党组书记、副主席、书记处第一书记。而开特米里克这个地方,也因姚宗仪、葛泰生、张丁华的文章而被人铭记,载入《新华社社史资料汇编》及青海油田创业史,进入《西望花土沟》这本书。
二
起意编选《西望花土沟》,大约是在写作同名散文诗的1991年,其时我大学毕业四五年,正做着《青海石油报》副刊责编这份闲差。文章起首所写,其实是现今茫崖市政府驻地花土沟镇的特色地情:“仿佛一块含金量极高的矿石,花土沟深藏在西部之西的胸怀里。组织起这个山间盆地的外在景观,是赭黄的土山,银白的雪峰,碧绿的湖泊,湛蓝的天空,以及大写意般的黄金戈壁。几十年来,就在如此色彩缤纷的舞台上,来来去去的十余万名石油工人,演出了一部气势恢弘光耀人寰的传奇史诗。他们尽情地澎湃着胸中的豪气,抒发着青春的激情和才华,成梯队形地耸峙成让人们仰视的英雄群体。”
自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有意识地收集有关花土沟的文章,首先绕不过的就是李若冰先生。1954年9月,他与著名诗人李季随同康世恩同志初进柴达木,是柴达木文学创始人、中国西部文学和石油文学的奠基者,《在柴达木盆地》《油砂山之夜》《致尕斯库勒湖》可谓常读常新的散文名篇。家父甘琳从朝鲜战场回国后,1956年进入柴达木盆地,担任一个勘探小队队长。翌年夏秋之际,在万人帐篷城茫崖(即今老茫崖),邂逅陕西青年作家、二进柴达木的李若冰,二人曾有过亲切的交谈。1991年11月8日,1996年3月3日,我两次到西安雍村拜望李老,承他惠赐我和家严家慈一本精装、一本平装《柴达木手记》,并对我的文学创作给予指点和提携。他在《文艺报》发表书评《甘建华的大漠情结——评小说集<西部之西>》,我则写了一篇《烛光映照<柴达木手记>》,从最初的五千余字,至编入本书将近12000字,陆续发表在《美文》《地火》《青海湖》《石油文学》《延河》等多家文学期刊。
但论及新中国柴达木题材第一篇文学作品,并非李季诗歌、李若冰散文,而是石油地质专家王吉庆先生的《柴达木盆地一昼夜》。此文描写1954年5月27日,柴达木地质大队初进花土沟,104队队长王吉庆与其他四位同志,出野外寻找石油,在彩石岭山沟里迷路,饥饿、寒冷加上干渴,使他们几度濒临生命绝境,为了活命而不得不喝自己的尿液。直到翌日早晨,才挣扎着回到rewriteword data-id="re21177">队部。此文先载于西北局机关报《群众日报》,旋即被1954年8月7日《人民日报》转载。现在回过头来看,这篇文章语言口语化,生活场景化,特别接地气,一点也不过时。
而描绘茫崖、噶斯、花土沟、阿拉尔、切克里克、祁曼塔格的文章,最早还可追溯到百余年前。远在19世纪中晚期,即有外国考察队和探险队来到尕斯库勒大荒,他们包括俄国尼•米•普列热瓦尔斯基、瑞典斯文•赫定、英国皮特•傅勒铭、瑞士艾•凯•梅拉特,各自都有文字流传于世。在此之前,我已将他们的文章或订正或翻译,收入《名家笔下的柴达木》《天边的尕斯库勒湖》两个选本。
收集在本书的55人62篇散文,是从已经公开发表的数百篇作品中遴选而来,具有不同的文学、文史、文献价值,基本上覆盖了茫崖花土沟地区大开发70年来的方方面面。所选作品角度各异,写法自由,感情充盈,语言流畅,努力讲述打动人心的故事,并给予人们对于未来的希望。
原在青海省地震局工作、后移居山东威海的毕剑昆先生,所写《花土沟的沙尘暴》一文,可能是世界文学中描述沙尘暴最好的作品。青海老一辈作家绝少有人文笔能与其相颉颃,一般作家更是难以望其项背。早在1972年,他就开始写作大散文了,比起余秋雨先生早了多少年?奇怪的是,青海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山东也没有人知道他,连在青海待过半个世纪、主持省作协工作长达20年、阅人无数记忆超群的朱奇老先生(现居青岛)都不知道他。我偶然在新浪博客发现了他,寻找到他却前后花了四年时间。
原在青海工作、后调广东的女作家冯君莉,当年以一篇散文《青海湖,梦幻般的湖》引起文坛广泛关注。《当代》1987年第3期发表其报告文学《柴达木情思》,写的就是青海油田几十年的苦难与辉煌,文笔犀利,满纸书香,完全具有报告文学的三个特点:新闻性、文学性、政论性,可谓青海文坛迄今无人超越的报告文学佳作。我与其仅仅在多年前见过一面,征得其同意,将此文拆分几篇,分别载于我所主编的几个柴达木题材文学选本。
买买提明•依沙克所写《我的父亲伊沙阿吉》,纠正了之前几乎所有描写这位“柴达木之魂”的作者各种错讹。而阿吉老人竟然见过“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探险家”斯文•赫定,并出现在斯文•赫定《横渡戈壁沙漠》一书中,更是让我大吃一惊。2023年夏天从青海高原返湘后,我向茫崖市委领导提出一个想法:鉴于花土沟东山阳坡阿吉老人墓地道路曲折坎坷,常人不好探访,可将其墓地重新迁葬油砂山烈士纪念碑旁,共同组织开辟一个纪念园区,里面竖立一尊“功勋老人”的铜像,或者竖立一组他与放歌油砂山、赞美尕斯湖的诗人李季、作家李若冰两位先生的群像。因为这是茫崖花土沟文化、柴达木石油文化真正的初心所系根脉所在,后来者理应“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庆幸的是,我的提议得到茫崖市委和青海油田领导的共同重视,他们承诺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办好办扎实。
因为本书篇幅所限,我耗时半年创作长达3万余字的力作《老茫崖地理志》,连同之前近3万字的《花格管线地理志》,都没能收入其中,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和合适的刊物面世。
三
本书作者以出生年齿为序,包括已经过世的著名作家徐迟、南丁、樊廉欣、肖复华、陈忠实,著名历史学者崔永红,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新华社著名记者顾雷、卢云、姚宗仪。还有1954年与郝清江带领柴达木地质大队首批挺进盆地西部的王全福,是他将阿吉老人从新疆若羌请来做勘探向导。其人平生没有犯过错误,也没有遭受政治迫害,谁也说不清什么原因,竟然以科级干部始,以科级干部终。正是因此而抱打不平,为了让后人记住这位老英雄,我将其一篇回忆录收入书中,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健在者上起年逾百岁的河北徐光耀先生(长篇小说《平原烈火》、中篇小说《小兵张嘎》作者),其后陆健雄、葛泰生、洪武平、朱奇、王祯乾、梁泽祥、马集琦等都是鲐背或耄耋老者,下讫生于1994年现居上海的甘恬。六七代中外文化名流及后生晚辈同堂操觚,共同参与西部石油新城花土沟的形象塑造和文化建设,真是不可再现的奇迹。其中贾平凹、吉狄马加都曾任中国作协副主席,前者是茅盾文学奖得主,后者是国际著名诗人。肖复兴先后四进柴达木油田采风,曾获两届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前身),《花土沟的花》先后两次载于《人民日报》副刊(第二次有修改)。张德国、曹随义、顾树松、周治连等是青海石油管理局老领导、老英雄,另有十几个厅局级领导干部,拥有高级职称者超过半数。此外,还有十几个中国作协会员,十几个中国散文学会、诗歌学会、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十几个省市作协会员和中国石油作协会员,十几个新闻出版工作者,八个女作者,当然也有好些油田和地方普通作者。粗略默算,我竟然亲自见过书中的31位作者,与另外一些缘悭一面者有过电话、微信或网信联系。
我与茫崖花土沟的缘分,始自1982年,距今已有42年了。那年春节刚过,我随父母来到他们工作的花土沟油田,入读西部职工子弟学校,当年考入青海师范大学地理系。所以,我可算是花土沟培养出来的第一代大学生。1986年大学毕业,我主动放弃留校和留在省城工作的机会,志愿来到青海石油管理局,从事报纸和电视新闻工作。其间几度派驻花土沟前线指挥部(简称前指),在完成本职工作之余,帮助各二级厂处青年职工,创建了好几个文学社团,办起了《钻工情》《西北风》《沙舟》《春草》《戈壁草》等文学内刊。当时上百名文学爱好者中,后来涌现了二三十位青海省作协和中国石油作协会员,并且出了好几位中国作协会员。2023年7月7日晚,青海油田党委宣传部在茫崖市瀚海油苑,隆重举办“花土沟的梦——甘建华诗歌朗诵会”,吸引了当地百余名文学爱好者参与其盛,油田花土沟基地各单位领导及驻地茫崖市党政领导悉数受邀。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有限公司挂职茫崖市委副书记、副市长曾其炜致欢迎辞,听到“家国情怀,归来仍是翩翩少年”这句话那一刻,多年未有的泪水从我的眼中夺眶而出……
本书能够顺利出版发行,衷心感谢海西州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人选、中共茫崖市委书记柳雪莲女士的拍板决策,感谢曾其炜先生和茫崖市文体旅游广电局党委书记兼局长唐拓华先生的鼎力支持,感谢茫崖市作协主席梁卫、市文化图书馆贺红等各位老师的协调配合。在编选、出版、校订过程中,得到学长兼好友、作家兼摄影家凌须斌兄的奥援。
最后要说明的是,本书封面设计及装帧排版思路均系在下甘某,封面题签是著名军旅书法家、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海口市书协副主席陈光池先生。封底版画《青藏高原礼赞之一·山之巍》(尺寸60cm×91cm),作者常桂林先生是著名版画艺术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深圳观澜版画原创产业基地版画家。封面摄影是青海油田知名摄影师姜鸿先生,他也是本书《惊世翡翠湖》一文的作者——在此一并谢过!
甘建华
2024年7月16日于衡阳晴好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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