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市女清洁工,消失在4月30日。早上她掉进垃圾压缩箱里时,一群同龄人正在另一座城市跳广场舞。同一个世界,人生际遇各有不同。
当天是星期二,距离江门开平市数百公里远的桂林,图书馆正常营业。每天开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位于榕湖图书馆的门前空地,早上是跳广场舞阿姨们的地盘。
远在开平市的女清洁工,那天早上出门前,给自己煮了碗清汤挂面。桂林榕湖图书馆门前,阿姨们正在翩翩起舞。旁边人行道上,也有一位女清洁工。我去图书馆,好几次看到这位清洁工的头发是花白色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没有跟她聊过天,所以具体的年纪多大我不知道。看她佝偻的身躯和头发,应该和开平消失的女清洁工同龄。开平的她,还差3年就要60岁了。年纪对她和她来说,除了计算岁月,恐怕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
比方说有工作的女性,过了45岁快要到50岁的时候,会计算工龄和退休的具体日期。57岁,如果是有正式工作的女性,按现在的退休年龄都已领取两年退休金了。
图书馆门前,与女清洁工一步之遥的跳舞阿姨们,她们当中有些人的年纪,看起来比这位清洁工还要大,不过精神似乎更好,身型也没有像她那样更加佝偻弯曲。她们中的多数,年轻时应该都是有工作的,退休后能领取一份钱,就是保障。
而在这个年龄段,还在继续上下班的女性,多数都没有这份保障。她们年纪普遍不小了,如果不是从青年时代开始长期从事的工作,一般快要60岁的女性,她们多数从事的,不是马路清洁工就是餐馆后厨的保洁。
2019年在广州,我曾在公交车上从事过一份临时性的安保工作。每天跟随车辆进出公交接驳站点,认识了不少在公交站场的清洁工。年纪普遍在50岁以上,而且百分之百都是女性。
一开始我还疑惑,为何这份工作没有中老年的男性来做,跟其中一位聊过天后才知道,是工资和发放的问题。
公交站场的清洁工,不是跟公交集团签约的。清洁工作被外包给了外面的公司,清洁工的招聘和工资等事宜,直接跟外包公司对接。那位清洁工告诉我,她们入职都不签合同,只是跟公司有一份口头协议。
每月工资3200左右,在大城市广州,这水平并不高。钱不多,而外包公司往往还压一两个月工资。我认识那位清洁工时,她正和几位工友,多次向老板要拖欠的工资。
试想这样一种情况,同龄的男性如果身体还算健康的话,应该更愿意去做收入高一点的建筑工地活儿。
我不知道她们的工资要得如何,因为后来我那份临时性的工作也没了,再后来便是新冠疫情,那几位清洁工也可能失业了。
在开平市,那位消失的女清洁工,她的工资也在2800元到3000元之间。可见,无论是一线城市还是小县城,这类工作的工资水平相差不大。
日消费水平能轻松跨过百元的今天,一个月3000块的收入不高。可是对她们来说,年龄是最大的尴尬,已经没有可选择的工作了。
今年春天到现在,我在榕湖图书馆门前经常碰见的这位清洁工,她的工资或许也不高。
不过,相比开平市那位在垃圾中转站工作的,以及此前广州公交站场的清洁工,图书馆门前的这份清洁工作,相比之下还不是那么的累。
桂林的榕湖图书馆,就坐落在湖畔,绕湖一圈的是人行道。虽说湖畔天天游人如织,但随意丢弃垃圾的人并不多,除了树木落叶,道路上几乎不会有别的需清扫的杂物。
那位清洁工早上主要清扫的,也就是头天夜里的落叶。她通常上班很早,有时候早上七点多甚至六点半多,就能看到她穿着制服的身影。
扫帚落在石板路上的节奏是平稳的,她会从图书馆门前,扫过侧面的一座凉亭,然后一直扫到旁边的古南门。
这段距离并不长,每天早上我看到她的时候,几乎都在此处。原先我以为,她负责的可能就是这段路,后来我又觉得,可能每天正好是早上的时候,她清扫到了这里。也许,她每天出门的时间比通常人们出门的时间早多了。
湖边是静谧的,尤其早上,南方特有的潮湿笼罩了湖水、树木、建筑,也笼罩了晨练老人们放出来的各种音乐声。
有的声音舒缓,你仔细看的话,清洁工每落一下的扫帚,和音乐的节拍似乎能保持一致。图书馆门前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她们音响里放出来的歌曲节奏快,声音大往往也传得更远。
除了老人,偶尔也有几个年轻人,沿湖跑步,这便是那位清洁工,每天早上需要面临的实际环境。横向对比的话,这份清扫工作,要比开平市那位清洁工的工作好多了。
因为,开平市那位清洁工,是在一个垃圾中转站上班,每天面对的是数以万计的垃圾,还有可随时杀人于无形的压缩箱。
4月30日当天,她像往常一样七点多就出门了。她早上往往起来得很早,因为每天除了要做和丈夫的早饭外,还得给自己做一顿带到单位去的午饭。
早上七点多上工,下午六点多收工,午饭都是自带着在单位吃,这样还能省下来回路上的时间,稍微休息一下。
她负责清扫的区域是垃圾站的门口,那是一片相当大的区域。每天进出垃圾车掉落的杂物很多,每次清扫后,她还得和工友一起,用两轮的斗车把垃圾一趟趟运到二楼。
工作量很大,通常早上这个时段,她至少需要花费一个多小时,才能完成第一轮高强度的清扫作业。
天天高强度工作12个小时,每周只休息两三天,纵然是年轻人,恐怕也吃不消。而57岁的她,已经在这个垃圾中转站工作有一段时间了。
40岁之前,她一直在家里种地、照顾老人、带小孩。一直到孩子长大,她开始在家周边找活儿打工。先是在餐馆当服务员,餐馆关门后又到一家水泥厂做保洁。
第二份工作做的时间不短,干了整整15年。再后来水泥厂倒闭,她才来到垃圾中转站做清洁工。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会是自己一生里,打得最后一份工。
那天早上,她清扫完大门口,接着又一车一车往二楼的倾卸口推垃圾。还没有到上午九点,中转站的工友们就找不到她了。
等到当天中午,她的丈夫被叫到中转站,才从监控视频里看到她是如何“消失”的。
她正在往垃圾倾卸口倒垃圾,一辆满载了垃圾的运输车也正好倒退着进来了。她举起手示意司机停下,司机应该是没有看到,依然倒车并倾卸了垃圾。时间是早上的八点半多一点,她就这样没了。
事发后,开平市当地调查的结果也显示,垃圾车与她发生了碰撞,致使她掉进了下面的垃圾压缩箱里。
该压缩箱接着被运送到了市里的固废处理中心,当天中心堆放的生活垃圾超过了一万吨。
发现人不见后,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对两处地点进行了搜索,翻找的垃圾近7000吨,可最终并没有找到她。
上个月27日,开平市当地公布了事故调查报告。事故的直接责任人司机黄某,卸料时没有下车操作,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涉事的垃圾中转站,已与清洁工的家属达成了赔偿协议。
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她就这样走了,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垃圾里。那天,她把手机撂在了休息室,这是留给丈夫最后的一点念想。
也是在那天早上,榕湖畔的清洁工,像往常一样在打扫。旁边的阿姨们,依旧随着音响里的歌声翩翩起舞。
同龄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或许,能在风景名胜区里做清洁工还算幸运,毕竟没有性命之忧。
就像农村里的老年人,每月还能领到一百块。虽不能和职工的退休金相提并论,但一百块好歹能给生计添加点油盐。
明白了这一点,你便能知道,开平的那位女清洁工,为什么要在花甲之年,还要如此拼命。
她隐入尘烟,不用再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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