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的标签作用是标明价格,便于挑选。而在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标签逐渐应用在了我们自己的身上。
出生,学历,性格,喜好,习惯甚至连性别也成为了一种标签,被另外的人分辨和挑选,然后被放到这个标签应存在的范围。
曾经在快手走红的农妇诗人——韩仕梅,在走红的过程中逐渐被打上了各种标签。如:农村、诗人、妇女、母亲、家庭、自由、困境等等。她因为这些标签而走红,也因为这些标签被困住。
当她身上最显著的标签是“农村诗人”时,人们因为好奇和新鲜而关注;当“家庭”成为最显著的标签时,人们倾向于让她回归现实生活;当显著的标签是“自由”“困境”时,人们又希望她离婚,成为另一个“余秀华”或者“开房车自由旅行的苏敏”。
然而这些只是网友出于同理心的祝愿,一定是韩仕梅的心愿吗?而目前韩仕梅的现状是怎样的?她的故事是不是像祥林嫂一样被人反复咀嚼后厌弃了呢?
太多的文章说她被困住,笔者更想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出生
2021年11月韩仕梅受邀在联合国妇女署纪念活动上演讲
圆脸盘,双颊透着红,身材结实,即使在台上演讲也不露怯。
50岁的农村妇女能有此成就实在不易,在她诞生那天,也是差一点就没了性命。
韩仕梅于1971年出生于湖北农村,当接生婆说:“是女孩”并且提醒父母孩子是背朝上四肢朝下的姿势出生。落后封闭的农村还残留着迷信的思想,这种姿势出生的孩子通常被认为是不孝的,加上又是女孩。
在此之前,韩仕梅的父母已经生育了4个孩子,老大是男孩,后面的都是女孩,而在当时的农村,还是以体力劳动为主。母亲接过孩子想把她淹死在尿壶里,父亲听着孩子的啼哭,还是不忍心地将她留了下来。
后来这个孩子被取名为:韩仕梅。“仕”本义做官,事业。“梅”乃花中四君子之一,代表不畏凌寒,我自盛开。她的名字正如她的人生,不畏生活困苦,依旧不放弃心中对美好生活的期待,诗,也成为了她人生中最亮丽的“业”。
偏心的父母或许想不到以后的韩仕梅会是孩子中最有成就、最为孝顺的孩子。
这就是韩仕梅的人生刚出发时的风景,非常地不美丽。
读书
韩仕梅虽然出生时不受欢迎,却是几个兄弟姐妹中读书最久的,一直念到了初二。
她最喜欢的是语文课,喜欢在写作文时畅享一切的感受,在这时,她才觉得脱离了现实的困苦,心灵在翱翔。
同时,她也展现了自己在文学方面的天赋,写的作文多次被老师在班上阅读,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这一刻,韩仕梅觉得老师读懂了她的文章,支持她认可她,也接受了她。
从这时起,韩仕梅就在找寻认可与理解。
好景不长,拮据的家庭环境让她不得不放弃学业,多年来,韩仕梅时不时会梦见自己上了大学,还写下了一首关于大学梦的诗。
回家后的韩仕梅在家帮忙做家务,无暇写作文和看书,似乎要和作文里美丽的梦告别了。
出嫁
在韩仕梅19岁那年,父母为了3000块钱要将嫁给另一个村子里的残疾人时,她才真正地反抗。
哥哥姐姐的婚姻也是被父母包办的,但是姐姐们并不幸福的婚姻状况,让韩仕梅想成为一个例外。
于是,她又哭又闹,被吓到的父母一度将婚事搁置了2年多,但是韩仕梅还有一个弟弟,也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再加上家里拮据的生活,如果能得到3000块钱,就可以好好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环境。
无奈之下,她只好妥协。这时的韩仕梅还能够积极乐观,她期待着嫁过去以后,丈夫是积极进取的,婆家是和善的。没想到日后回首,这桩婚姻成为了韩仕梅最埋怨母亲的事。
“当时想的是反正就是几十年,忍忍就过来了,迁就着过呗。”后来的韩仕梅回忆道。
但3000元包办的不只是婚姻,还有韩仕梅的余生。
婚姻
韩仕梅曾在采访中说过:
“19岁时,因为3000元彩礼,我被母亲‘卖’给了我现在的丈夫。此后的30年,我都被这桩包办婚姻折磨着——家中里里外外都要我操心,他(丈夫)一概不管。我的公公婆婆年龄大了,娶媳妇的钱是借的,要账的人要我还,等于我自己花钱买了我自己。我的丈夫不疼人,不爱说话,只会每天盯着我,还喜欢赌博,我甚至还得替他还赌债。我想离婚,而村里的人只会说我不要脸。在这里,没人理解我,也没人能帮助我。”
现实打碎了韩仕梅的美好幻想,丈夫并不积极进取,甚至有些好吃懒做,婆家也因为彩礼而背债,家徒四壁。补上3000元的债务大洞这个艰巨的任务落在了韩仕梅肩上。
从此时起,韩仕梅不仅要耕耘家里的12亩农田,在农闲时也不放过打零工的机会。
“只要能挣钱,什么活我都愿意干。”韩仕梅不辞辛苦,想尽快还清债务。
直到怀上了大儿子,韩仕梅催促丈夫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孩子需要一个父亲的良好形象。于是,丈夫王中明开始上街给别人剪头发。
可惜丈夫还是没学会承担责任,有了一点钱的王中明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不仅输得精光还欠下了180元,这对于90年代生活拮据的农村家庭来说,也算一个不小的压力。
坚韧如韩仕梅,几乎是凭着一己之力还清了债务,还建起了新房,并将新房的二楼隔成单间,出租给修路的工人,在她的操持下日子渐渐比以前好了起来。
能精打细算,家里的大事小事也都由她操办,两个孩子也都考上了大学。
所以韩仕梅不仅能够写诗,还能将生活变成诗。
“和树一起生活不知有多苦,和墙一起生活不知有多痛。”韩仕梅曾告诉丈夫,树和墙是在说他,但是丈夫不懂。其实这段婚姻最让韩仕梅痛苦的地方就在于丈夫的不理解她。
事实上,韩仕梅的丈夫不是智力有缺陷,只是情绪控制力比常人更低,但是本来就没有受过教育的他,自然也不明白怎么疼爱一个人,他认为自己戒酒,工作就是在疼爱,完全忽视了精神层面的需求。
韩仕梅渴望得到理解与支持,她的丈夫不仅不懂诗里的情感,甚至反对过韩仕梅写诗。
显然,婚姻不是完成一场繁杂的仪式和交付贵重的彩礼,是两个人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的认同。
在古代中国的婚姻一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年轻人被封建礼教包围,婚姻观和恋爱观自然无从谈起。
即使到了现代社会,父母不停地催婚,也让婚姻成为了一个时间节点。忽视一个人的婚姻观念是否成熟,总之,到了一定的年纪还不结婚,在父母眼里就是一个大问题。
其实很多的父母自己的婚姻都一地鸡毛,更何况张罗孩子的婚姻呢。
真正的问题是,缺少正确的婚姻观念,老一辈的人思想保守,还不清楚婚姻是什么就在父母之言下结婚。
而现在的年轻人因为自由恋爱,以及现代社会的生存压力大,加上诱惑太多,内心不安,导致离婚率高,结婚率低,所以很多人企图通过丰厚的物质基础留住婚姻,不停地给别人打上标签,目的也是为了寻找到最佳伴侣。渐渐地,婚姻成为了一门经营学,婚姻里能够相知相守,相敬如宾的人成为了现代社会的“珍稀动物”。
一部名为《莫娣》的电影中,两位主人公的设定和韩仕梅及她丈夫几乎是一模一样,而且同样是真人真事。莫娣自小就残疾,一只手和脚不灵活,但是对感知颜色和绘画有天赋,她的家人也因为钱将她卖给了别人。
男主角脾气暴躁,言语粗鄙,生活贫穷,和韩仕梅的老公相似。就这样的两个人结婚后,一开始也是摩擦不断,但是莫娣的老公在看到莫娣绘画后开心的笑容,以及满屋子明亮的色彩,他的内心也不明白何为爱,他会保护好莫娣在屋子里的画作,提醒客人不要蹭坏画作,会拿出更多的钱让莫娣继续绘画。
莫娣对丈夫的孤僻脾气给予了包容和理解。在莫娣去世后,丈夫也不接受高价出卖满是莫娣画作的房屋。两个人古怪的人培养出了让人温馨的婚姻。
可见,婚姻幸福的秘诀是精神的相知相守。
写诗
出身贫穷,婚姻不幸,生活困苦让韩仕梅内心的浪漫更加珍贵。
在最低谷时她拿起了笔抒写自己心灵里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或是抒发现实生活中被压抑着的痛苦和不安。
古代伟大的诗人们写诗,李白,杜甫,王维,或是为了仕途腾达,展现才华,或是因为民间疾苦,悲悯世人,又或是因为风景秀丽,记录下千里江山美如画卷。
但韩仕梅不是,在她看来自己不是在写诗,她把这些当成是文字游戏,甚至说是在写顺口溜。她不懂古体诗的格律,平仄,没有壮志豪情,更没有宏大精微的思想。诗是韩仕梅逃离现实的窗口,如失重般逃离地球,没有束缚和压力。
内心敏感,观察细腻的她,仍然能从百无聊赖的日常里发现美,表现美。
在忙碌的空隙,她会将自己想到的顺口的词句写下来,不会写的字,就用拼音代替。
有时写在包装壳上,或是女儿的不用的作业本背面,多年来,她第一本写诗的笔记本已经丢失不见。
白天,她是工厂里普通的做饭工人。
一日三餐,锅碗瓢盆,颠锅掌勺,蒸炒焖煮,一刻不停,也许蒸汽缥缈的时候,韩仕梅会想到缠绕在山峰的雾,纱帐后朦胧摇曳的烛光,写下“蒙雾山间绕,梦里观昙花”。
即使遇到这么多的不幸,她也不屈服于苦难,写下“我已不再沉睡,海浪将我拥起”。面朝黄土,背向烈日,心里也装着“豪饮红尘万丈,闲暇云游四方”。
然而韩仕梅从未看过海,她出门最远的一次,是回湖北老家探亲,另外一次是到六七十公里外的县城,看望孩子。
韩仕梅的诗句简单纯粹,若较真格式,有的不算诗篇,但是情感直白且丰富,共情能力强。
\留下一副干净的肉体,仰视宇宙;用腾出来的躯壳,承载新的事物,成长,善良\
\此生已无魂,万物皆成灰。风起千层浪,层层拨心扉\
2020年4月,她第一次在快手发表诗文,甚至不会写“匆匆”,最终用拼音代替:
是谁心里空荡荡,是谁心里好凄凉,是谁脸颊雷梁汉,是谁总把事儿来扛,是谁伤透了你心芳。是谁gu灯自欣赏,谁是我,我是谁。
时光congcong如流水,掠走姑娘的青春梦,花容月貌追不回。
渐渐地,韩仕梅开始走红。
母亲
1971年韩仕梅的母亲因为迷信想要让她付出生命,没想到在2005年身患重病的母亲,却感慨韩仕梅是她六个孩子中陪伴她最久的。
母亲说:“没想到你还挺孝顺的。”韩仕梅心里虽然埋怨母亲包办婚姻,但是养育之恩还在,这是两件事情,一码归一码。
在母亲去世后不久,父亲患阿尔兹海默症。韩仕梅说:“那几年父亲像小孩子一样,总是粘着我。”
是父母将韩仕梅的前半生推进了深渊,为什么她对父母还是这么孝顺呢?
因为诗和爱,诗守护了韩仕梅心灵里的善,以及一个母亲对孩子无私的爱,才让韩仕梅成为和她父母完全不一样的人,不忍心让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
韩仕梅有一儿一女,她决定,就算家境清贫,也要让两个孩子接受好一点的教育。县里的学校教育水平更好,同样,学费和生活费也就更高,韩仕梅二话不说将两个孩子都送进学校念书。最终,大儿子考上了郑州轻工业大学计算机专业,二女儿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他们都成为了她的骄傲。
在婚姻方面,因为包办婚姻的毒害,韩仕梅并不干涉孩子恋爱。当大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韩仕梅也充分尊重儿子的意愿。
但生活不可能十全十美,儿子最终还是因为生活琐碎引起的争吵离婚了。韩仕梅只在心里可惜,行动上不愿逼迫儿子儿媳复婚,即使这成为了村里人谈论她的笑柄,这些人将这归咎为是母亲的失败。
大儿子曾在采访中表示:“如果没有母亲,这个家很快就倒了。”
韩仕梅写过关于母亲的诗文:
“我把我的肋骨一根一根拆掉
做儿女登天的云梯
在雨里护着你们
在浪里把你们擎起
冬日里做你们的暖炉
夏日里做你们的凉席
如果需要
我会把我的生命给你”
韩仕梅的诗是这么写的,她的爱也是这么践行的。时至今日,她没有从痛苦的婚姻中脱身的原因,就是因为儿女。
2021年5月韩仕梅不想影响女儿高考,撤销了婚姻起诉。
流量
走红后的韩仕梅拥有了更多的流量,也拥有了更多的秘密。
快手上多了很多的追求者,韩仕梅认为这些人也是认可她的,心里感到欣喜。
但更多的人认为韩仕梅写诗代表着女性意识的觉醒,认为她的下一步应该是离婚,奔向自由。
互联网造成了意识形态的强制统一,在韩仕梅的事件上,不应该聚焦于“女性意识”这种大议题,只需要在乎韩仕梅本人的意愿。
韩仕梅更想要安稳踏实的生活,同时留有她浪漫情怀的空间即可。
正如她的诗句
“我被乌云遮的时候,也会奋力向前,给你带来一丝的温暖。”
农妇、诗人、女儿、妻子、母亲……韩仕梅已经被困在这些别人给予的身份和标签里,她想追求自己诗中的梦想生活,但她仍然有牵挂。“我认命了。”韩仕梅接受自己的未来,她豁达潇洒,会一直拥有诗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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