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邓丽君翻唱老歌《夜来香》，让此曲在国内外红极一时。但仅在32年前，这首歌的原唱李香兰，曾被判定为“汉奸”。为了活命，李香兰不得不说：“我是日本人啊，不是中国人！”
“胡说！你明明一直以中国人的身份生活，在中国成为电影明星，还有中国父亲。”审判长怒斥道。
李香兰哭诉：“我没有说谎，我叫山口淑子，父亲山口文雄，我真的是日本人！”
旁听的老百姓都对她啐口水：“为了活命，亲爹都可以乱认。”结果军政部一查，李香兰真的是日本人，最后被无罪释放了。
此后，她一直向中国人道歉，甚至在晚年劝日本首相不要祭拜靖国神社。有这种觉悟的日本人实在罕见，究其原因，不得不回顾她传奇般的人生。
时势生“香兰”
1905年，日俄战争结束，大批日本人开始向辽东半岛转移。此时，在日本佐贺县，一个名为山口博的老头，酷爱中国文化，趁着这次机会，他下定决心要搬到中国生活。
山口博的儿子，山口文雄也欣然同意。因为受父亲的影响，山口文雄也痴迷于中华文化，以至于定居中国东北后，他的工作竟然是在抚顺煤矿公司，教授员工汉语和中国文化习俗。
不管爱中华文化有多深，山口文雄也只认同日本人的身份，最终娶了石桥爱子为妻。于1920年生下一名女孩，取名为山口淑子，后来改名为李香兰。几十年后，正是这个女孩在中日交流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山口淑子的童年在今天的辽宁省灯塔市度过，由于家人和周围邻居经常说普通话，她自然而然就能说出流利地中国话。
父亲对山口淑子寄予厚望，为了给女儿铺路。在一次酒会上，山口文雄遇见了老同学李际春，时任奉天银行总监理，有钱有权。谈话时，山口文雄悄悄让人把女儿带过来。
其实，山口文雄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李际春当女儿的养父。李际春是著名的汉奸，自然没有拒绝日本人的要求。
李际春便给山口淑子取名为李香兰。其实，“香兰”正是山口文雄的笔名。
更名为李香兰后，她进入了当地条件较好的私人中国学校，学习原汁原文的中华文化。甚至有时酷爱中华文化的爷爷，也会翻看李香兰的课本，“请教”她一些问题。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1932年发生了平顶山事件，日本军方严查当地日本人是否“通敌”。而山口文雄一家能说流利地汉语，就连家里的装饰都是传统的中式风格，被军官怀疑并撤职。
日军
于是，山口一家逃到沈阳。在火车上，李香兰与一名俄罗斯犹太裔的女孩柳芭相识。两人在短短的旅途中成为了好朋友。
在沈阳定居后，李香兰经常到柳芭家里玩耍。柳芭的父母让女儿跟随白俄著名的歌剧演员，波多列索夫夫人学习歌剧。
夫人注意到李香兰十分乖巧，顺便教了她一节课的歌剧唱法。没想到李香兰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嗓音优雅甜美。夫人立即与山口文雄沟通，让李香兰跟随自己学习歌剧。
自李香兰展露歌剧天赋后，山口文雄成为了“女儿控”。每次有贵宾上门，都会让女儿上前展现一番。对方的称赞让山口文雄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打算让女儿顺势进入政界。
1934年，山口文雄结识了当时的大汉奸潘毓贵，他觉得这是让女儿进入政坛的最佳人选，于是，再次让李香兰认潘毓贵为义父，更名潘淑华，意为：在中国出生。
认定义父后，山口文雄将女儿送到北平潘家寄养。潘毓贵待李香兰甚好，让她以“潘淑华”为名，顺利入读翊教女子中学，和《城南旧事》的作者林海音成为校友。
每天放学，潘家都会派车来接李香兰，回到潘家住址：西单北堂子胡同。恰巧潘家的邻居，是著名的画家齐白石先生，可惜李香兰不曾和先生交流过。
到潘家生活后，李香兰发现自己的习惯与潘家有很多不同之处，尤其是在交往礼仪方面。
与日本繁杂的传统礼仪相比，中国的礼仪简洁大气得多。为了获取好感，日本女性被教育要时刻面带微笑
但是李香兰这样做后被潘毓贵夫人生气地纠正：“笑这么多不仅没意义，还会被人认为谄媚，或者不怀好意。”
李香兰遵循潘夫人的教导，深感生活自由得多。回到自己的家，家人很不习惯她的礼仪，以为她变得性格傲慢，就斥责她回复日本礼仪，然而这只是中日文化第一次在李香兰身上发生碰撞。
一直在北平生活，李香兰能说标准的“京话”，且经常和中国人生活，让她身上没有日本女人的独有气质。所以李香兰对于国籍也没有深刻认识，她觉得自己在中国出生，就代表自己是中国人了。
随着日本的侵华战争进一步扩张，国籍成为划分敌我的重要依据，李香兰发现自己原来的想法很天真，陷入了“我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的困惑中。
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中国人对日本人的抵触情绪达到顶峰，李香兰更加不敢暴露自己的日本身份，担心因此失去众多同学的好感。
左：李香兰
同学们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邀请她前往中南海参加抗日集会。在会上，一个男同学情绪激动，他起身问：“如果日本军队打进北平城里，各位同学会怎么做呢？”他要求每个人都要回答。
李香兰听后非常尴尬，心想：如果保护中国，难免会伤到日本，两个国家都对自己或者家人有恩。这时，旁边的同学表示轮到她回答问题了。李香兰思索许久，终于有了答案。
“我会站在北平的城墙上！”同学们一片茫然，但是他们以为，这时代表与北平共存亡的意思，甚至表扬李香兰非常勇敢。
只有李香兰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无法抉择任何一边，只能站在城墙上，任由两边开枪，死亡是自己的解脱。
正是因为对国籍问题摇摆不定，李香兰在日后成为了政治棋子。
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1937年，满洲铁路投资建立电影公司，但这并不是什么浪漫的计划，而是日本人企图用文艺作品美化侵华战争。为了达成目的，他们急需找到一名甜美可爱，便于控制的女孩出演女主角。
满洲电影公司（以下简称“满映”）的星探，在东北和北平寻找理想人选，通过几个人脉广泛的日本人，“满映”找到了李香兰。
此时李香兰年芳17，青春俏丽，却不失端庄优雅，自信从容地展示歌剧实力。一曲完毕，“满映”星探双眼放光，认定李香兰就是目标人选。但是，山口文雄却黑了脸。
因为山口文雄期望女儿进入政界，为家族争光，而不是成为只会歌舞的花架子。“满映”星探只好将美化战争的企图告诉他，山口文雄这才松口答应。
日军
第二年，李香兰正式签约“满映”，她对自己的明星之路并没有抱着太多幻想，出演了电影《蜜月快车》后，她开始走红，被“满映”公司包装为“懂日语的中国少女影星”。
后来，她又连续出演了“中国三部曲”：《支那之夜》、《热砂的誓言》、《白兰之歌》，很快就成为了“满映”的当家花旦。
但是这些电影都有一个共同点：美丽娇弱、生活贫困的中国女孩，爱上了“英勇无畏”的日本战士。看过电影的观众为此气愤不已。
甚至溜进电影会现场，当面质问李香兰：“你身为中国人，拍这样的电影不觉得羞耻吗？”李香兰不知所措，连连鞠躬道歉。
事实上拍什么电影，根本轮不到李香兰来选择，她只是“满映”公司美化战争的棋子。
她在自传中这样回忆：“当时我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只是按照大人们要求的去扮演交给我的角色。”
李香兰与父亲
李香兰的电影根本就没有中国人愿意看，一部分原因是当时的大汉奸用金钱捧出来的，另一部分是，日本本土群众的支持，通过这样的电影，他们恬不知耻地认为，日本正在实现“东亚共荣”。
1939年，李香兰第一次乘上回日本的轮船，同行的有几位中国友人。受“满映”公司洗脑，李香兰以为日本是强大的、包容的国家。这份谎言在登陆后，就不攻自破。
入境时，李香兰穿着一身旗袍，和友人说着汉语开开心心地递上证件，丝毫没注意到日本路人鄙夷的目光。
海关工作人员以为李香兰是中国人，看到证件显示日本人，他反复揉搓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伸长脖子怒斥李香兰：“你是日本人，是一等公民。身穿三等公民的服饰，你应该觉得耻辱，更不应该露出笑容。”
左一李香兰
李香兰遭受当头一棒，为了保持形象，她强忍着眼泪请工作人员完成手续。结果，对方直接将证件扔出窗口。同行的友人安慰着李香兰，她们以为只是这名工作人员素质差。
没想到几人乘坐电车后，一直遭受其他乘客的白眼，更有甚者直接朝她吐口水。回到旅店，李香兰心情沮丧，她明明是日本国籍，为何因为中国人的外在被嘲笑？
因为20世纪初的日本，经过改革后国力不断增强，全民奉行“脱亚入欧”，推行西洋文化。经过甲午战争，日本将中国人划为“三等国民”，自诩本国人为“一等国民”，以国籍区别对待他人。
而“满映”公司为了完成不齿的计划，一直模糊李香兰的国籍，中国人觉得她不是地道的中国人，日本人认为她不是纯正的日本国民。李香兰没有靠山，遭遇再多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南风送来夜来香
李香兰身为日本政治的棋子，亲眼见证了日本人在侵华期间的种种罪行。她也曾痛苦和抑郁，但是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拍电影的花架子罢了。
一天，李香兰到百代公司为电影录音，录音师为黎锦光。李香兰起身录音时，误以为桌上的乐谱就是电影主题曲，便轻声试唱。黎锦光听到后，竟高呼：“找到了，就是这个声音！”
看到李香兰惊讶的神情，黎锦光稳住情绪，说明曲子的名字叫《夜来香》，是在1944年的秋天写下的。
那时，他为京剧名旦黄桂秋录制曲调，但是设备出了故障，只能耐心等待。由于录音室没有空调，黎锦光觉得又热又闷，走到外面散心。
黎锦光
此时清风缓缓吹拂，送来阵阵花香，黎锦光沉醉于此刻的惬意，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夜莺的啼叫。至此，他突然得到了灵感，返回到录音室写下了《夜来香》的曲调，并结合此情此景填词。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细唱，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著芬芳，
我爱这夜色茫茫，也爱这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拥抱著夜来香，闻著夜来香，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啊……我为你歌唱，我为你思量。
夜来香，夜来香，夜来香。”
他找遍当红的歌星周璇、龚秋霞、姚莉等人试唱，可惜都没有唱出他想要的感觉，直到听到李香兰的哼唱，正合他意。于是两人达成合作，当天就录制第一版《夜来香》。
但是，《夜来香》被错误地认为是日本人企图麻醉沦陷区国人精神的工具，被禁止传唱。奈何曲调过于优美，依旧在民间被偷偷吟唱，李香兰的演唱也被更多人认可。
本以为李香兰的形象会因此有些好转，结果第二年，李香兰就被上海军政部以汉奸罪逮捕。
右三李香兰
中国是母亲
1945年9月日本战败，中国开始清算战争期间的汉奸。“著名”的川岛芳子正是以“汉奸罪”被判处死刑但是李香兰没有任何出卖中国的行为，为什么还是被逮捕呢？
因为李香兰参与了日本人美化战争的电影，被认定是在精神层面帮助日本侵华。李香兰深感冤枉，电影的拍摄权不在于自己，她没有拒绝的能力。
到底要怎样才能逃过死刑？这是李香兰的朋友来探望她，并且告诉她，如果她承认日本国籍，就可以免去死刑。然而李香兰听到后，竟然犹豫了。
李香兰明白，如果承认日本国籍，自己和实施暴行的侵华日军就没有什么区别。可是，逃避国籍也是一件丢人的事，李香兰在法庭上公开国籍，让媒体和群众无比震惊。
李香兰作为日本籍，被无罪释放。1946年，李香兰回到日本，以山口淑子的身份生活。但是她主动为隐瞒国籍一事，向中国人民谢罪。但是李香兰在中日两国都不讨好。
战败后的日本，经济十分萧条，她不得不接受一部会被日本人痛骂的电影《竹屋》。她扮演的女主角完全臣服于美国男主角，这也反映出日本当时的国际角色。
此后，李香兰慢慢重振电影事业，又一次在日本成为当红明星。后来，她与日本外交官大鹰弘结婚，转而向政界发展。
60年代时，李香兰创办访谈节目，嘉宾是世界著名人物，包括金正日、曼德拉等人。她因此被日本人称赞，甚至在世界范围内广泛得到关注。
李香兰一直致力于中日关系友好，在1972年，中日建交后，她迫不及待地想回中国看一看。
但是在1974年，田中角荣邀请李香兰加入自民党参加选举。最后李香兰成功当选议员，正式迈入政界。李香兰忙于工作，回中国的事一再被耽搁。
四年后，李香兰终于可以回中国了。她率日本环境代表团访华。活动结束后，李香兰与好友浦克、白玫等，回到“满映”电影厂原址，然后又回到了北京的胡同，众人回忆着过去。
李香兰突然动情地说：“我有两个祖国，中国和日本，中国是养育我的母亲之国，日本是我的父亲之国。中国是我的故乡，所以去中国应该说‘回’中国。”
李香兰一直深爱着中国，因此她一直致力于中日友好交往。即使记者的提问有关侵华日军，她也敢于承认，同时希望日本不要选择性遗忘，更不要无视中国人民遭受的苦难。
1990年代初，李香兰从政界引退，担任亚洲妇女基金会副理事长，希望能够说服日本政府向被侵略国家道歉，尤其是慰安妇们。
不仅如此，李香兰在个人回忆录中，证实了日本侵华战争的种种暴行，以及中国人民遭受的空前磨难。日本记者采访她为什么要写这些内容，她果断回答：“这全都是事实呀！”
李香兰不忘历史，尊重中国人民。即使在85岁的高龄，她也公开劝诫时任日本首相的小泉纯一郎，不要参拜靖国神社，因为这会深深伤害中国人的心。
遗憾的是，李香兰在2014年去世，享年94岁。李香兰的一生充满传奇，她的名字不仅代表她自己，也代表着近代以来中日两国的变化。
李香兰拍摄日本电影的行为我们不能认同，但其实她受限于时代，只能为日本效力。不过，她并没有忘记中国大地曾养育过她。晚年尊重历史，尊重中国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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