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猫

——长篇小说《心梗》节选

作者:阿一

那只猫是父亲捡来的。

那年父亲上山割麦子,到了地中间,听到几声无力的哀叫,父亲循声走了几步,麦地里站着一只小猫,浑身脏兮兮的,毛都打着绺儿,坠着泥球,瘦得不成样子,一看就是没了娘的流浪猫

见到父亲,那猫也不跑,也许是没了力气。

父亲俯下身子,试探着摸了摸它,那猫轻轻地叫了一声。父亲说:“可怜的孩子。”把猫放在麦捆上,手推车推回了家。

母亲给这猫洗了澡,又喂了一顿饱饭,从此这猫就成了我们家的一员。这猫没有没名字,因为一身深浅不一的黄纹,我们就叫它虎猫

虎猫也是我们私下的称呼,唤它时只是叫“猫、猫、猫”,或是“喵、喵、喵”,不论何时何地,家里人一唤,它立刻就到,仿佛从没走远,就在你的附近,只等你的召唤。

家里人吃什么,这猫就跟着吃什么,不到一个月,皮毛闪光,眼睛发亮,声音高亢,爬树上房,捕鼠捉鱼,看家护院,无所不能。自从有了虎猫,家里再没有闹过老鼠,不光我们家,街坊邻居家的老鼠也绝迹了。

虎猫进我们家时,我正在大学里读书,每每回家,这猫好像认亲似的,趴在我的杯里,安静地躺着,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心。我轻轻把玩着它的耳朵、尖尖的爪子,摸摸它的后背或白白的肚皮,它蜷着身子,起了鼾声。有时我假装用力掐掐它的脖子或是弹弹它的脑袋,它会呜呜地叫几声,呲牙咬咬我的指头,一点也不用力,咬得我心痒。有时惹烦了,它就站起来,从我身上跳下去,无声无息走远了,偶尔我一回头,不什么时候,它又躺在我的身后。

有一次母亲告诉我,“昨天夜里一只黄鼠狼进了院子,偷鸡呢,虎猫听见声,跑出去撵跑了,虎猫立了大功!”

还有一次,父亲打电话给我,说半夜里听见虎猫嘶叫,下了地,打开灯,却见虎猫满脸是血,“地上一条长虫,一庹多长,小孩胳膊粗,太吓人了!不知有毒无毒,幸亏有虎猫!”

父亲去世当天,平时在炕上睡觉的虎猫,和我一起守在棺前,规规矩矩趴着,不时抬起头,看看我,极轻极长地“喵”一声,眼里满是无助和忧伤。父亲入土的时候,虎猫也跟着去了,它叫得很惨,听着瘆人;走得很近,烧纸的火焰燎着毛了,旁边的人把它拽了出来才罢。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我接母亲进城,本来要带上虎猫的,但上车时,虎猫不见了,到处找不着。二叔说:“算了,不用找了,如果那畜生回来,就抱到我家养着。”

后来二叔告诉母亲,虎猫找着了,“那畜生好奇怪,一到饭点就回来,吃完饭就不见影子。那天,我到茔地里去,远远地看见大哥的坟头趴着一个什么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是咱家的猫。没想到一个小畜生,竟也有情有义啊!”

“是呢是呢……”母亲边说边抹眼泪,“谁说不是呢……”

父亲烧七、过百日,虎猫都来了;“头周”、“二周”,它也在,年龄大了,身体显胖,一步一步,走得庄严;立在坟前,一动不动,像一个神灵。

父亲过“三周”的前一天,二叔突然来了一个电话,“多多啊,告诉你件事,那只猫死了。今天我到你爸爸的坟地,想清清杂草什么的,明天好烧纸,却见那只猫趴在坟头,已经僵了,算起来,它的寿数也到了,对猫来说,算是高寿……我在你爸爸的坟旁,挖了一个坑,把它埋了……”

“这样挺好。”我说,刹那间,起了一阵悲意,不知所措地哽咽道:“这样挺好,真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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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阿一,原名宋鹏程,山东海阳人,曾任中国文联艺术指导委员会学术交流中心文学创作室主任、中国文化艺术城文学研究院院长;《黄海文学》总编;代表作有长篇小说《瓦全》《大水之年》《当年春分》、诗集《苍白的马》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