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上海复华城市建设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复华城建）与中某融国际信托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某融信托）等主体之间股东资格确认纠纷一案，检察院受理了审判监督申请。
复华城建称，其五年前向中某融公司借款5.96亿元用于开发建设松江区大学城商务广场2栋楼工程，签订了严苛的借款担保合同后，遭遇中某融信托“套路”，以至于丧失企业经营管理权及股权；
其后松江区法院一审判决股权归复华城建，但随即，就同一事实，二审法院撤销原判决并驳回诉讼请求，复华城建不服，继续向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申诉，高院经审理认为申诉合法，指令原二审法院再审此案。
再审判决确认了合同目的为让与担保定性，仍然判决股权归中某融信托，这一判决，让普通人越看越糊涂，也让商事法律研究及实务水准领先全国的上海法律人群体，倍感困惑。诉讼期间，项目已经建成并取得产权证，项目公司却被整破产。
上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经审查符合审判监督受理条件，与此同时，北京的商事法学专家指，中某融信托从一开始的操作，就逾越了债权的法律界限。
A.债权被设定特殊担保
2019年4月30日，上海松江复华实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松江实业）因需偿还多笔建设松江区大学城商务广场2栋楼房的债务，与中某融信托签订《信托贷款合同》，借款5.96亿元，年利率20%，且被收取“砍头息”。
松江实业设立于2010年11月2日，2019年5月27日之前，股东为复华城建持股85%，另15%股权为1名自然人股东，之后由于借款，股东就变成了中某融信托。
签署《信托借款合同》同时，双方签署《合作框架协议》，中某融信托依据此协议，发起设立“中某融-兴创103号集合资金信投计划”，以信托项下资金向松江实业借款。
中某融放款的前提条件是，与松江实业原股东签署《股权转让协议》及《股权回购协议》，2019年5月27日将其持有的股权100%转让给中某融信托，待信托计划终止时即2021年5月21日回购股权。
同时，复华城建及其实控人，即自然人股东对债务提供连带责任保证担保。
在操作层面，各方签署《监管协议》，据此协议，中某融信托监管人员列席松江实业董事会议，检查项目公司财产和项目建设、销售情况，并直接获得销售回款。
由此，中某融信托全面介入了松江实业在大学城商务广场2栋楼房的事务。双方融洽的合作持续了大半年。
2020年9月2日，中某融信托免去了松江实业原总经理、董事等高管及经营团队。
观察人士指，其中的《股权转让协议》及《股权回购协议》之间的连环套，隐藏了一个逾越债权边界的合同陷阱（后文详述）。
B.复华城建称被套路
2019年底，销售代理公司拟出售1.3亿货包，中某融信托驻场经理以各种理由不配合耽误，致使销售不畅，未能按时归还利息。
疫情肆虐的2020年3月5日，中某融信托开始逼债，称贷款本息于3月3日全部提前到期，要求3月9日起按以欠款本息作为本金乘以24%直至清偿之日。
这一年7月13日，项目取得竣工验收合格证。同年7月31日，项目取得产权证。
一个月后的8月4日夜晚，中某融信托项目经理牛某达带着六十余人，砸开项目公司门锁，拿走项目公司保险柜，里面有公章、财务章、财务账册等。当晚，担保人报警。
掌握了松江实业各类印章后，中某融信托解聘原管理团队及工作人员，把中某融的资金打到松江实业项目账户后，又立即当作归还利息转回中某融账户，算松江实业新产生的债务；又使用该公司公章与中某融信托签署借款协议等。
复华城建的团队仍积极寻找投资人，偿还借款。
但中某融信托驻场经理拒绝配合尽调，明里暗里阻止复华城建进入项目现场，多名意向投资人只好退却。
2020年10月13日，中融某集团在北京法院起诉松江实业，要求履行债权。此时松江实业公章证照均被中某融信托控制，这一诉讼，从程序上和实体上中某融信托完全操控。
程序上，是中某融信托自己诉自己；
实体上，中某融信托拿走公章后，擅自盖章的新债务（被复华城建认为是假债务），不仅夺走了已经估价值达22.8亿的项目，还要求担保人偿还6亿元本金及2.5亿利息。
在此案审理中，由于债务人公章、证照被中某融信托控制，松江实业无法进行答辩，最后在北京缺席判决。
C.合同目的定性债权担保
2021年1月25日，中某融信托拿着松江实业公章等资料，进行公司变更登记。
同年5月27日，复华城建向松江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确认拥有松江实业的股权。
中某融信托掌控的被告答辩称，中某融信托系以股权投资、发放贷款的方式盘活了松江实业的经营，已于2019年5月27日办理了股权变更登记，中某融信托成为唯一股东，并称于次日支付了股权转让款。
2022年5月25日，一审法院判决认为，复华城建等股东将股权过户给中某融信托的行为，从整体交易情况、合同内容、取得的权利、股权回购限制等4个方面审查，股权过户符合“让与担保”的法律特征，因此判决复华城建等主体拥有松江实业股权。
中某融信托上诉，二审法院于2022年9月23日做出该辖区民事终审5704号判决，认为是股权实质转让，因此撤销原判，驳回复华城建一审诉讼请求。
复华城建向上海市高院申请再审，双方一番交锋，上海高院则洞若观火，经审查认定二审判决适用法律错误，因此指令二审法院再审本案。
接到上海高院再审裁定，原二审法院于2024年2月28日做出该辖区民事再审105号判决。
该判决的奇特之处，是承认了一审法院从合同目的方面认定让与担保事实成立，却最终援引《股权回购协议》条款，维持了前述第5704号判决。
人们议论说，这案子事实清楚但就是判不明白，越审越糊涂。
D.股权转让之实质要件
熟悉本案的上海商事律师梳理本案材料总结说，纵观全案，能锁定的第一个事实是，中某融信托向松江实业转入所有的钱款，因为都计算、收取了年化20%的利息，在法律上是借款，而不存在“股权投资”，更不存在支付了股权转让款的事实；
被两级法院所认定的，是股权过户在法律上属于“让与担保”。
那么，剩下一个问题，《股权回购协议》在法律上是什么地位、怎样定性？
北京一知名商事律师说，二审法院的错误在于，无视了“人身权优于物权、物权优于债权”的民法权利位阶原理；
企业股权由于直接对应企业财产所有权、经营权、经营预期利益等全部权利，属于完整物权范畴；而债权作为下位民事权利，无论怎样对其进行加持，都不可能与上位民事权利股权相持平，更不能高于股权；
例如，张男与李女2019年4月30日订立了婚约并收取了彩礼10万元，约定2021年5月1日结婚，到这个时间以后，能不能仅仅凭婚约和彩礼没退返，就判决不准离婚？
该律师说，这看似不同领域，其实都是“下位权利直接干预上位权利”的行为；
因此人们能看出来，《股权回购协议》第二条所约定的内容，与婚约的内容没有区别，它本身很难被认定为违法，但是，这个约定只能基于自愿履行为基础，如果缺乏这个基础，就造成下位阶权利直接干预上位阶权利，违背民法原理；
所以说，要考证本案到底是让与担保还是股权转让，必须考证在2021年5月22日这个时间节点上，原股东是否有股权转让的意思表示、是否进行了实质性的股权交易；
如果无视这一点而放纵随意的“股权转让”，不对股权转让实施过程进行严格实质审查，在本案，可能为债权人提供了特殊保护；而在另外的案例，却可能极大损害债权人利益，例如“职业背债人”的股权转让。
司法的本质是调整预期，如果个案可能导致预期紊乱，就必须纠正。
据介绍，中某融信托的一番折腾，把原本已经建成且获取产权证的复华广场给弄垮掉了，由于难以清偿债务于2023年4月20日被法院裁定破产清算。
此案最终能否审判得让人明白？人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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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中道
编辑：王海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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