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届奥运会气步枪比赛中,“阿条姐”黄雨婷和“干饭哥”盛李豪,拿下了2金1银的好成绩;在气手枪决赛中,“夜玫瑰的曲”谢瑜,也以240.9环的成绩夺冠。昨日,男子50米步枪三姿的比赛中,选手刘宇坤又拿下一金。

从10米到50米的距离多次命中靶心,听上去似乎不难。至少,比起在千米开外击毙敌军,射击比赛就好像“过家家”。

要是真的派狙击手上奥运会,运动员会被“虐爆”吗?

比赛的精度要求,不是一般高

射击比赛的靶子,可不是人们玩的飞镖盘,或是狙击手训练时用的人形靶,它远比想象中迷你。

以最具技术含量的10米气步枪项目为例,整个靶面直径都只有45.5mm,也就只比1元硬币稍微大点。靶心10环的直径更离谱,只有0.5mm,相当于用圆珠笔点一个墨点的大小[1]。

多年来,国际射联(ISSF)还一直在对射击规则做出改进,对于精度和“好十环”的要求变得更加严格,选手的水平也随之水涨船高。

今年,所有10米气步枪选手在资格赛的60次射击中,都打出了600分以上的成绩,也就是平均每一发都至少要射进10环内[2]。而盛李豪在不戴耳塞的情况下屡次打出来的10.9环,则更加极致。

气步枪的子弹直径为4.5mm[3],普通10环只需子弹边缘任意处擦到10环0.5mm的圆边,在外人看来可能子弹的大部分反而落在8-9环之间。但10.9环意味着,子弹的正中心落入了0.5mm那个小圆内部而不仅仅只是“擦边”。

射击比赛对精度的极致要求,同时也体现在射击结果的测算上。

奥运会和大多数 ISSF 认证射击场的计分系统大多是电子靶加上激光系统,需要经过三轮严格的筛查才能在赛场上落地使用,精确度基本在微米级别[4]。

在如此极致的精度要求下,枪管的微小晃动都会对成绩产生显著影响。

研究表明,运动员的气步枪击发角度出现0.016°的偏差,在射击靶上就会无法出现10环的成绩[5]。将同样的角度偏差带入到1000米距离的射击情境下,原本毫米级的偏差将会扩大到27cm左右,但打中一个普通身高、直立或半蹲的人依然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加入距离这个影响因素,“干饭哥”和“阿条姐”的持枪稳定程度依然可观。

何况,远距离的狙击记录还是在狙击手持有各种放大镜、维稳设备和测算仪器的辅助下取得的[6]。而在奥运会现场,射击运动员基本只能靠自己。

赛事用枪虽然也有一个简陋的瞄准器,并且允许选手根据自己的习惯安装滤色镜或偏光镜,但是对于任何含有光学增强的瞄准系统、光学瞄准具或放大镜,都是绝对禁止使用的[3]。

在赛场上,不论是击发的时机还是精确度,都得靠选手们自己去“悟”。

比起视力,“枪感”更重要

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视力在发挥主要作用了,因为看清靶子对于射中10环并不重要[7]。

其实,光靠射击运动员的“眼神儿”,很可能他们也和你一样看不清。

按照小数记录的标准视力表,正常视力为1.0[8]。但我国著名射击运动员许海峰右眼(瞄准眼)视力只有0.7;第25届奥运会男子汽手枪冠军、第26届银牌获得者王义夫视力只有0.4;第六届全运会男子60发卧射破世界纪录的李朝阳,视力甚至只有0.2和0.3,近视高达300多度[9]。

在射击运动项目上,视力太好反而可能成为干扰因素[9]。

在奥运会中,除了移动靶之外,环靶射击项目都属于射击静态靶的“点射击”。要想击中靶心,瞄准时的焦点不应该放在远处的靶子上而应聚焦在近处的瞄准器上,做到“靶虚具实”[10]。也就是让视觉焦点更多地放在瞄准器,让靶子成为模糊的背景。但视力好的人往往倾向于去瞄准远处的靶子,让靶子成为了视觉焦点。

与之相反的是诸如“双向飞碟”等项目的碟靶射击,靶子是运动的,反而要求运动员更加关注远处的靶子而不是近处的瞄准器[10]。因为瞄准器的视觉范围非常有限,只有一个小小的圈,飞靶一下就能飞出那个范围。如果通过瞄准器去追靶,会让运动员非常被动。

奥运会的射击项目多以静态靶为主,也就是说运动员最需要适应的就是近距离静态靶射击的视觉聚焦模式。

但在狙击手的实战中,他们的射击对象是远处的人,不论是面对挟持人质的劫匪,还是埋伏的敌军,谁也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突然一激动就偏了偏脑袋。

此外,狙击手的选拔还是对视力有要求的,毕竟击中目标并不是狙击手唯一重要的本领。

在远处发现目标人物的观察力、从不同明暗的环境中穿梭时双眼的适应能力,这都对视力提出了一定的要求。以我国武警特警的招生标准,裸眼视力0.3以下、近视超过300度是不可能入选的[11]。

在视力较好的情况下,又从习惯的远距离狙击切换到近距离看似更加“小儿科”的比赛,狙击手很可能在发枪的前一秒从以靶子为背景切换成了以靶子为焦点的视觉模式,从而导致更大的偏差。

运动员为了避免自己也出现类似情况,简直想尽了招数。

有些视力正常的射手甚至会用戴低度远视眼镜和戴毛玻璃眼镜的方法,让自己看不清目标,于是就把打好的希望更多地寄托在做好动作上[12]。

所谓“做好动作”,更玄学的说法就是“枪感”。

在射击训练时,教练会要求运动员形成对枪的正念,达到“人枪合一”的境界。运动员会在空枪的情况下,观察、嗅闻、抚摸、把持,以及按照标准举枪姿势进行“空枪预习”;同时,也会在实弹演练时,仔细体会上膛、扣板等操作的感觉[13]。

而枪的形状、重量、重心、枪跳、后座等性能特点,都会影响“枪感”的形成[13]。也就是说,枪支的特点变化就会让原先的“枪感”失灵,这也是狙击手不可能一上场就拿金牌的原因之一。

以我国武警部队常配备的国产7.62mm高精度狙击步枪为例,全长1150毫米,重量达到了6.5千克[14]。而在步枪射击比赛的4种步枪中, 10米气步枪和300米标准步枪的重量都不得超过5.5千克,前者总长度不得超过850毫米,后者枪管不得超过762毫米[3]。

对于使惯了“大家伙”的狙击手而言,轻量化步枪的脾性还真有些难以琢磨。

赛场和战场,各有各的挑战

不仅手中的武器不再是熟悉的那个,狙击手和运动员面对的环境也截然不同。

在风平浪静的环境下射击完全静态的靶子,也许看上去比生死殊途的战场简单太多,但两种环境对人提出的要求不尽相同。

在有着无数媒体和观众围观的奥运会现场,射击运动员需要的恰恰是一种“钝感力”。

射击运动属于静力性项目,考验的是运动员的生理耐力、心理耐力及神经系统耐力[15]。比赛要求射手尽可能对枪形成正念,不做判断、发发从零开始[13]。

专注自己,屏蔽环境,才是赛场上的制胜法则。

也就难怪“干饭哥”和“阿条姐”不论是射中10.9环还是夺金,都表现得淡淡的。盛李豪在射击时甚至连帽子和耳塞都没戴。

但反观狙击手,他们必须判断自己这一发到底有没有击中目标、击中了哪里,不可能“发发从零开始”。毕竟,第一枪要是打偏了,后续的补枪方式需要根据中弹对象的具体行为方式来调整。

相比起射击比赛运动员,任务中的狙击手还有一些额外的工作:伪装。在2022年的美国陆军野战手册FM 3-0中就强调陆军必须具备在自然环境和人造建筑中伪装和掩护的技巧[16]。

这就要求狙击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敌方的动向、周围环境变化有很敏锐的觉察能力。毕竟,一个不小心的暴露,就可能丧命于对方的枪口之下。

此外,射击运动员和狙击手的射击节奏也不一样。

射击比赛更多考验的是,短时间内射击多发子弹的节奏把控力。

在比赛项目中,发弹最密集的是25米速射手枪项目,射手必须在8、6和4秒的短时间内连续射击,每轮30发子弹[18]。射击时间相对较长的,发弹频率较低的是50米步枪三姿,也至少需要在2小时45分钟的时间内用三种姿势各射击40发子弹,也就是每10分钟射7发[17]。

反观军事狙击手,可能需要经过长途跋涉或是生存挑战之后,潜伏到某处持续作战。这个时间跨度可以拉长到一个月或者更久。有着“狙神”之称的张桃芳,曾创下了志愿军狙击手单人战绩的最高记录,在32天内耗弹442发,毙敌214名,平均下来每天13发子弹[18]。

就算是在犯罪现场争分夺秒的特警狙击手,也是多人同时射一个或一群目标,并且追求“首发致命”而不是连续射击。

在赛场和战场上,不同的追求造就了不同的训练重心和人才,连同为射击项目的快射和慢射都会倾向于寻找不同气质的人选,更不用说军事化狙击和赛事射击之间在人才上的差异[19]。

不过,相比在家飞个飞镖都能脱靶的你,狙击手在经过特别训练后去参加奥运会,夺金能力还是非常强的。

据美国军方统计,2021年东京奥运会的射击项目中,美国队中共有七名现役士兵和一名退伍军人参赛。最终,有两人获得了金牌[20]。

其中,文森特·汉考克 (Vincent Hancock)不仅在第一次参加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就破了男子双向飞碟的世界纪录,还是“三金”持有者[21]。但早在参军之前,他就已经在射击的世界锦标赛中闻名遐迩了。

所以说,强者恒强,你我这样的菜鸟还是多吃菜吧。

参考文献

[1]ISSF.(2023).General Technical Rules Rule Book 2023 Approved Version.

[2]The-Olympics-Paris-2024.(2024).Air Rifle Qualification Results.

[3]ISSF.(2023).ISSF Rifle Rules Book 2023 Approved Version.

[4]ISSF.(2024).SIUS signs up to be premium partner of ISSF House during the Olympic Games.

[5]Zatsiorsky, V. M., & Aktov, A. V. (1990). Biomechanics of highly precise movements: the aiming process in air rifle shooting. Journal of biomechanics, 23, 35-41.

[6]杨育兵,杨建松 & 李俊霖.(2023).“如虎添翼”:一组狙击步枪辅助器材呈介.轻兵器(08),74-77.

[7]牛斯然,李建英 & 王霆.(2020).基于非线性参数分析的优秀气步枪运动员不同状态下大脑顶枕区脑电变化特征研究.西安体育学院学报(02),225-232.

[8]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2012).GB11533-2011代替GB11533-1989标准对数视力表.

[9]赵君平.(1997).射击的“内在瞄准”.中国体育教练员(04),32-33+46.

[10]李四化, 刘淑慧, 宋晓君, & 王晓. (2014). 射击运动员心技结合的现场实验探究——以瞄准时注意焦点为例. 体育成人教育学刊, 30(4), 62-64.

[11]武警特种警察学院.(2021).武警特种警察学院2021年招生简介.

[12]毕龙树.(1985).有助于提高步枪射击训练质量的方法——助力训练法.湖北体育科技(03),63-64.

[13]李四化, 李京诚, & 刘淑慧. (2015). 射手对枪的正念. 体育文化导刊, (8), 82-86.

[14]王占军.(2016).国产7.62mm高精度狙击步枪使用体会与建议.轻兵器(24),38-40.

[15]沈玉洁.(2020).射击运动中的运动心理学因素影响研究.当代体育科技(18),19+21.

[16]United States Army Comebined Arms Center.(2022).Field Manual 3-0, Operations.

[17]The-Olympics-Paris-2024.(2024).Gunning for glory: Know everything about shooting at the Olympics.

[18]中共兴化市委宣传部官方澎湃号.(2023).央视特别节目,缅怀这位兴化人!.

[19]范德岗. (2012). 论初级射击运动员的心理选材. 体育世界(学术版) (11), 138-139.

[20]Maj. Michelle Lunato U.S. Army Marksmanship Unit.(2021).USAMU Soldiers aim for Olympic Gold in Tokyo.

[21]The-Olympics-Paris-2024.(2024).Athletes-VincentHanco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