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谈发不发钱的事,各种留言评论很多,小镇的感受是:没多少人是故意想把事情搞坏,无论提出什么主张,哪怕是质疑当前政府的一些做法,归根到底是希望这个国家变得更好,只不过社会系统的复杂性远远超过一般人想象的极限,往往把复杂问题简单化。
其实专门搞研究的也一样存在这种问题。小镇在《》就提到了西方经济学的这个问题,亚当·斯密时代好歹把政治和经济联系在一起,从整体上把握经济发展,然而之后的西方经济学越来越精致,把复杂的现实极度提炼为几个简单的参数,然后把自己这套模型解释不了的全部忽略掉,但是被忽略的往往是最关键的,于是西方经济学变成了一门写论文的学问,越来越不擅长解决现实问题。
于是就出现了西方真正搞决策的政治家,以及需要赚钱的老板,实际上没人会把经济学理论当做自己决策的关键,经济学家的预测可能还不如掷色子靠谱。说美国的事,可能有些人会觉得不舒服,那就说中国的。中金的地位非常高了吧,在金融资本领域很权威了,但是中金对2023年的十个预测全错,有人说这是故意说反的。
这怎么可能呢,对于一家这么大的公司,还是要基本的脸面的,谁愿意被说水平不行?无论如何,别说90%预测失误,对于大趋势的判断,哪怕错一半都是说不过去的,毕竟掷色子也有一半的概率预测准确。
不过中金预测成功率一般年份还是可以的,毕竟这是大势判断,本来就有很大的容错率,所以平均在80%左右,比如2016、2017预测准确率高达100%和90%,但是有些年份就错的离谱,比如2018年是40%,2020年才10%,2022年也是10%,而2023年全错。
发现一个规律了吗?
那就是不能有效预判模型以外变量的影响, 哪怕这个变量已经肉眼可见了,但基于西方经 济学传统理论搭建的认知模型,是很难接受这些模型以外的因素干扰判断,忽略掉以后,自然大错特错了。
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科学研究的主流趋势就是还原论,就是要将整体、复杂的问题进行细化拆解,研究内在的规律,因此还原论也被称为分割论。
还原论当然有巨大的贡献。恩格斯就说,科学要进步,不得不走还原论的这条路,不如此就不可能对事物之间的联系有深刻的认识。比如中医,就是典型的整体论,但是中医对于事物内在联系的研究过于笼统,实际上中医不能算作科学,一个最关键的原因就是,一名中医学生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学几年理论之后,是没法靠理论治病的,需要前辈带着通过实践去学习到底怎么开方治病,因此中医仍然是经验性的。
但这绝不是说中医就比西医低一头,两者各有各的问题。西医长于还原论,而中医强于整体论,西医要补整体论的课,而中医需要真正去研究事物之间的联系,补还原论的课。
小镇这么写,肯定会有非常多的中医爱好者对小镇进行批评,尽管批评吧,反正中医40年了始终没有正视这个问题,更别说解决了。钱学森他在40年前就指出中医很宝贵但不是科学,结果被中医界骂得很惨。但结果呢,40年过去了,中医补上还原论的课了吗?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再举个例子,比如生物学。人类生物学的研究直到现在,是越来越细,从整体到器官,再到细胞,然后是把细胞进行拆解,现在一直深入到DNA、基因表达等等,这当然是必须要走的,只有在具体分析基础上才能有正确的认识,但问题是对人体缺少整体认知。
所以,当自然科学的研究进入社会科学领域,尤其是经济领域,自然就出现了西方经济学研究越来越细节、越来越精致;政治和社会决策领域也是一样的,总是把复杂问题给简单化。
西方国家这类严重错误小镇也懒得说了,还是多说说我们的教训。上世纪对于人口问题的研究,就是典型的复杂问题简单化,注意小镇绝不是否定计划生育,小镇之前写过好几篇文章,明确认为即使在今天回看,计划生育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实际执行中也出现了很大的错误,但作为一项国家政策,整体上利大于弊,现在每一个中国人,都是计划生育政策的既得利益者。(参见《 》)
之所以说人口问题的研究过于简单化,就是因为影响人口以及中国人口承载上限的因素非常多、非常复杂,但是由于中国乃至世界当时根本没有一套系统的人口理论,当然现在也没有,于是对于人口问题考虑的影响因素太少太少。
当年的人口问题报告,最大的问题就是这是一个学术报告,而不是解决问题的报告。区别在于,学术问题需要控制变量,因此必须只研究少数几个变量,大量因素被认为是无效干扰被省略了,被省略的包括科学技术、政府的主导作用等,研究的是一个电子游戏世界的理想中国,唯独不是现实的中国。
而且既然是学术论文,那就得讲究研究过程干净利落,就不能设想太多的变化。所以1988年的人口报告,认为中国历史上有两次人口倍增高峰,分别是战国的1000万到6000万,清朝的6000万到4亿,1949年之后的第三次很快会达到15亿,认为如果不严格控制人口,中国将永无出头之日。
需要强调的是,必须严格控制人口的结论是正确的。事实上,在中国崛起之前,人口多一直被认为是问题而不是红利,而且看看现在的全球,除了中国以外,全球所有的发展中国家,只要是人口没有得到有效控制的,一定会面临非常严重的问题,发展一定严重受阻。印度、埃及、伊朗、孟加拉等等,全都是如此。
但问题在于, 对于长远的预测太简单了,越往后越失真。
举了一些例子,方便更好地理解决策和改革。
现在很多专家学者针对中国问题提出解决方案,最大的问题就是复杂问题简单化。一个代表就是“发钱论”,印象中谈到经济问题的,多数都会或多或少提到发钱,因此也很容易得到公众舆论的认可。比如上周被关注的黄益平的药方,小镇就写了一篇《 》。
但是有这么简单吗?
大量的反例摆在那里,但是受西方经济学影响越深的,越容易把这些反例当成干扰因素给排除掉,否则他的理论模型就没法成立。想想看,如果一个经济学家,如果严谨思考了经常出现的反例,那他需要打很多补丁,得拉一条长长的单子,说本方案需要注意“反例一、二、三、四……N”等特殊情况,对此在决策的时候,需要准备1、2、3、4……N的特殊预案。
那这个经济学家会被骂成什么样?
学术上肯定会被认为研究不成熟。
但决策者跟学术家不同,决策者要解决实际问题,而不是写成论文就完事了,因此必须有整体、系统的认知。
其实西方也已经在反思,比如贝塔朗菲就认为生物学研究越来越细,钻进基因里出不来了,越钻下去越不知道生物整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他建立了关于生命组织的机体论,又被称为“活体论”,在此基础上发展为“一般系统论”,1972年发表《一般系统论的历史和现状》,扩展到系统科学范畴。
政策制定和决策,特别需要的就是系统论的视角。
比如一个最基本的认知,那就是不要认为决策一定能被100%执行,说实在的,一个决策能够被执行10%可能就不错了,当然决策也很难100%正确,因为决策需要面对的社会本就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系统。
决策的对象不是没有生命的物质,甚至就连物质到了一定尺度也是很难准确测算。至于人就更别说了,人绝不是简单的给定一个刺激就会做出100%一致的条件反射,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人今天这么想、明天那么想,吃饱了跟饿着,睡足了跟困着,甚至可能刚看了一个电影、刷到一个热点事件视频,想法就能发生巨大的变化,更不要说面对一个政策了。
人要思考然后做出判断,并且做出行动,其中任何一个过程都是一门庞大的学科。 比如今年 4 月清华刚成立了心理与认知科学系,研究的就是大脑如何处理信息。
但是别说目前人类根本就搞不清楚人脑是怎么处理信息的,就算是搞清楚了,也得面对人类“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知行分离”的种种问题,因为个体放在不同群体中,采取的决策也是不一样的。
小镇聊决策、政策比较多,但是政策的传递、执行、监督、反馈绝不比政策制定重要性低。
稍大点的组织一定不可能决策者去具体执行政策。假设决策是100%正确的,但实际上由于人类社会的复杂性,根本不可能做到。
然而决策的制定者知道应该做什么,政策要解决什么问题,但是决策者并不清楚应该怎么执行政策,这涉及到复杂的现实问题处理,是没法在政策上一一列明的。
这就需要中间的政策传递和拆解层,以及末端的执行层去分工处理。但就像传话游戏,很多人排好队,把一句话通过耳语传递下去,哪怕就是10个字的简单句子,传递不了几个人就会严重失真,更不要说传递复杂的政策。
往往中间的政策传递和拆解层,自己都未必能明白决策层为什么这么制定政策,想要解决什么问题,更甚至,有不少人是故意装糊涂,还要借着政策完成自己的目的,于是传递层级越多,政策传递的失真就越严重。
而执行层也未必能够准确理解传达的要求。
所以特别重大的事情,随着技术水平的进步,就要搞全国电视会议,直接把政策向最基层单位传递。然后决策层为了防止政策执行失真,还要搞一套监督反馈机制,还得面对中间层、执行层弄虚作假,亦或者片面满足监测指标,反而导致政策执行更加失真等新问题。
以上都还没考虑不同环节的能力问题,也没有考虑政策对象的千奇百怪。
小镇干过窗口,直观体会到人与人的差别大的惊人。小镇干窗口的前两周,通过实践结合档案等,在原本办事指南基础上把每一项业务继续细分,总结出了几十种不同情况,提前准备好了对应的详细步骤和需要提供材料,后来还继续优化,提供了更加形象的具体模版。
效果确实有,起码把工作效率提高了一倍以上,但问题是,仍然有很多人根本看不懂,就算看懂了也根本做不到正确行动,小镇后来也试图进一步优化,但最终放弃了。因为可以指导一个人如何健康饮食,但是怎么能细化到嘴张多大、不同食物需要咬多少下以及不同天气下吃饭应该朝向哪个方位?更甚至用筷子吃,还是用勺子吃,亦或者用手吃?
现实中面临的窗口办事,跟上面的荒唐程度有一拼。不过小镇去窗口主要是丰富岗位经历,尽可能把所有工作都干一干,几个月后就换新工作内容了,这时候小镇已经对窗口工作比较了解了,还给后来人留下了一套优化后的流程模版。这也是小镇之后做任何工作的一个习惯,要把复杂工作尽可能形成一套可以照做的流程,降低工作交接的难度,先上手再优化。
这个经历虽短,但告诉小镇,一定要明白人和人有着巨大的差异。其实窗口办事已经很简单了,没什么太复杂的嘛,不就是那些文件材料,就算每个文件材料有所区别,但是穷举的话,最多也就是几百种情况,这算什么复杂。
所以小镇现在分享自媒体文章,就对各种留言非常心平气和。当年接待上门办事的,简单的流程说上几十分钟都搞不懂,实际去干都能搞出各种超出想象的事。
那么区区读完一篇文章,甚至多数都不能看到最后,就像这篇文章,超过4千字完读率顶多30%。 即使看到最后也不可能像准备 考试那样一字一句的看,那么留言更多是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情绪, 多样化完全能够理解, 这本就是人类世界复杂性的体现。
把小小的窗口扩大到一个政策的全国范围执行,再扩大到一个政策矩阵的执行,再再扩大到几十、几百个政策矩阵,再把国际因素考虑在内,还要考虑不同国家很可能出各不相同的幺蛾子,这个复杂度,可想而知。
讨论问题终究是简单的,聊国家大事的难度,要比实际去管理一个3、5人的小团队完成一件工作任务,更简单。其实学术研究相比网上聊国家大事,有些地方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增加了一些理论和方法。
但是决策者就不能这么随意了,必须充分考虑到现实问题的复杂性,毕竟要为结果负责。
但话又说回来了,其实不少国家的政客,是不需要为结果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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