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十字路口,那么多方向,方向之外又延伸出无数的方向。出了这个城市,还有那么多个大大小小的城市,那么多高山、河流、田野,那么多我闻所未闻的遥远村落。 在南方之外,还有寒冷的北方、辽阔的西部,甚至还有中国之外我想象不到的世界。我的脚有40码,站在地上仅仅踩在方之地。我拾头看一眼夜空,浩瀚无垠。 一粒尘埃能够飘向的地方是无穷无尽的。 我拼尽全力挥舞着双手,就像一只蚂蚁在整个世界面前跳舞。
这时,有人告诉我,孙卓要从另外一扇门进来了。 瞬间,我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感到面前的一切太不真实了。我想我定会马上从一个梦里醒过来,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发一会儿呆,想明白了,然后继续度过我的第14年又58天。一定是这样。 我无法呼吸,心脏剧烈跳动。只见一个少年冲进来,朝我小跑而来。 我往前跨了两步,把他抱进怀里,勒住他。我没来得及把他看清楚,只模糊地意识到他比我高一些,可我还是感到他很幼小,像一个小小的脆弱的胚胎一样在我怀里。我必须捧着他、攥紧他、吞下他,把他放回我的骨头里、血液里。 我听见一种遥远的、野兽般的号哭声,它来自我的胸腔。哭声奔涌而出,还带着呕出了许多黑血似的东西,那些沉重的、茫然的、绝望的、苦涩的,那些为人知的和不为人知的,还有我的五脏六腑和遭尽折磨的灵魂都从喉咙里逃窜出去,源源不绝。我这一生从来没有感到自己的身体那么轻过,里面什么都没有了,随时可以飘起来,再也不会坠落。再也没有第14年又58天了。
有时候我贴寻人启事,也会引人过来围观。人们议论纷纷,有的当着我的面讨论起来,说:“这人肯定是个骗子。”我很不理解,悬赏20万是我给别人钱,我骗什么呢?还有人不解道:“再生一个不就行了吗?”还有人猜疑说:“一个孩子能值20万吗?” 我没有和任何人争论过,却因此夜不能寐。我知道这个世界很大,无所不有,也知道人心很深,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可是这种不能被理解的孤独还是让我沮丧,也让我深感不安。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在街头游荡,无所事事地混饭吃。我什么也不敢做了,感到这个城市可怕极了。有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很不公平,有时候又觉得一定是自己非常愚蠢,是我把社会想得太单纯,把生活想得太简单。 如果活下去真有这么简单,能让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轻易吃上饭,谁还会选择弯着腰日夜种地?谁会选择在雪地里偷菜?谁会选择吊颈?谁会喝下一瓶农药?
在这个偏僻的村庄,“家”的延续是指引人们生活的某种既定秩序,却没有人想过买一个孩子会给无辜的人带来多大的伤害。这份恶行一方面源于生育所承担的传宗接代这种落后思想;另一方面,他们当中似乎没有人知道买孩子是违法犯罪的事情,也就不以此为恶。 我在内心深处反复叩问:如果这里没有人穷凶极恶,那么是谁在任由恶行遍地开花?是空手而归的我们吗?又是什么使我们束手无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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