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继续更新《庚子西狩丛谈》,最近几篇文章是连续的,有兴趣的话可以回头看前文。

先订正前文的一处错误,前文写:

李莲英又谗言说:人家做宦多少年,难道此区区礼数都不懂得,还配办事么?

其实原文是“搀言”,意思只是插嘴而已,今天刚注意到,前文也已更正。

前文写到县令吴永向慈禧报告,士兵不受约束,掠夺百姓的情况,慈禧皱起眉头说:

这些人真是可恨。我在路上已经命令马玉昆严厉处理,已经处决了一百几十人,并把他们头颅挂在居庸关示众,仍不能禁止。现在我授旨给你,如果看到有抢掠的士兵,不论属于哪支部队,你可以将他们就地处决。

这一晚我来回照料,不停忙碌,直到凌晨2点左右才回到县衙短暂休息。

(注:马玉昆此时63岁,安徽涡阳人,从剿捻开始,到镇压陕甘起义,到左宗棠平定新疆,甲午战争,八国联军都打过,作战勇猛,据当地县志记载,人还不错,1908年病逝。1940年日军侵华,日军仍记恨前仇,纵火烧其祠堂。)

第二天拂晓,我穿衣出了县衙。刚到街口,就看见一群兵士正在抢劫一家当铺。当铺的伙计跪在路边,乞求我为其做主。

我随身带着六个骑兵,立刻大声下令抓住这些兵士,说道:

圣驾在此,你们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我已经奉了太后的旨意,有权就地处置。

当场抓获了六个人,每个人都有赃物,于是将他们斩立决,并将头颅挂在牌坊柱子上,见到的人都害怕,从此稍微安定了一些。

但之后连续几天,根据乡民的报告,各地的溃兵到处抢夺牲畜和骡马,每天都有十多起。

北方的农民全靠骡马耕种,一旦被抢夺,那么来年都将无法耕种,祸患不小。

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就不能禁止;而且在这百忙之中,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兼顾呢?

我彷徨焦虑,一时想不出对策。

后来想到马玉昆现在统领着禁军,只有跟他商量。于是急忙前往马玉昆那里,向他说明了情况,请他为怀来的百姓造福。

马玉昆说:事情当然应该办,但是怀来县地域广阔,怎么可能处处派兵守护呢?

我说:不用。他们抢夺牲口,都要带到其他地方去贩卖。我们县的七里桥实际上是他们出境的总路,只要在那里派兵驻扎,见到没有鞍辔的骡马,就知道是从乡间抢来的,可以严格盘查。如果查证属实,就予以扣留,并严厉惩处几个游兵,这样就可以遏制这种风气。

马玉昆说:这样做很容易。

当即调了一队士兵,驻扎在七里桥。一两天之内,他们就拦截了八十多匹骡马,并就地址正法了十几个人,抢夺的风气顿时停止了。

马玉昆从中挑选了四匹好马,其余的都送到了县署,说:

这些都是你治下之物,按法律应当统一归你保管,我特向你请求,惠赠于我,怎么样?

我说:

这样,怀来的百姓已经受您很多好处;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马玉昆非常高兴,不断地表示感谢。

这一天,我又到宫门外请安,并向太后汇报了这些事,太后对此非常赞赏。

太后下旨说:

我和皇帝暂住在此,城内外不允许有任何枪声。下令后,如果再有人放枪,可以直接逮捕处斩。我打算再住一天,所有的供给,你可以量力而为。你也需要稍微休息一下,不要太劳累。

如此体恤,我不禁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1919年画家吴法鼎画的慈禧像,其中比喻的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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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榆林驿站,我见到了甘肃藩司岑春煊,他也随驾来到了这里。交谈之下,我发现他非常激昂慷慨,忠勇奋发,心里对他十分欣赏。

岑春煊本来在甘肃就任,听说联军进入京城,主动请求带兵勤王。

甘肃巡抚拨给他步兵3营,每营大约四百多人,骑兵3旗,每旗二百多人,总共不到两千人,并给了他五万两饷银。

岑春煊不等大部队,独自就先出发了。

当他觐见时,太后问:你带了多少兵?

他如实回答。

太后觉得这件事有点儿戏,心里不是很高兴,又问:你的兵在哪里?

他说:还在路上。

于是太后下令让他在察哈尔防堵,让他回路上先去迎接自己的部队,并在那里驻扎,以防俄人入侵,大概是想找个借口安置他。

他在京城逗留,数日后两宫出逃,他随后追赶,路上遇到了自己的骑兵,于是率领他们来护驾,就到了这里。

(注:由此可见这个人做事鲁莽,投机钻营,吴永看错了人,其实他不是什么好人,下文会详细说。)

当天,我去拜见刚毅和赵舒翘两位军机大臣,他们正坐在炕上对坐,偶然提到了岑春煊的事,两人都对其不满。

赵舒翘用鄙夷的语气说:

嘻,连他也需要你供应吗?你这偏远的小县,哪里有那么多闲饭,供应这样不急之人?(嘻是原文原字)

我说:他因为护驾来此,当然不能不接待。

赵舒翘说:他奉旨防守张家口,怎么能擅自到这里?他敢违背圣旨,何必理会他。

我当时为岑春煊感到不平,但也不便于反驳,于是就告退了。

赵舒翘又把我叫回去,委婉地说:

我还要和你商量一件事。现在要发出廷寄,但是军机大臣的印信还没有带来,想借你的县印用一下,你看怎么样?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刚毅插话说:

这件事我不太赞同。一般来说借印需要平行衙门,才符合体制,县印好像不太合适。

赵舒翘不高兴地说:

老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有县印可以借已经是万幸了,还讲什么体制?你应该知道,在这条道路上,任何部院的印信恐怕都不如县印有价值。(原文就是老头。)

然后他看着我说:

你不要听老头子的话,尽管去办。

我随即回到县衙,准备了十个印好的禀文封皮,亲自送过去。

赵舒翘写好信,交给我发出去,我立即选择好马,派精壮驿夫飞马送递。

注:这里的情节无足轻重,但赵舒翘称刚毅为老头,倒挺有意思,所以才留下来。

赵舒翘前文已经介绍过,现在说说刚毅。

此时他63岁,是旗人,非常痛恨汉人,不学无术。

有次跟慈禧推举一个人,慈禧问这人有啥才能?刚毅说:此人才能可比黄天霸。黄天霸是京剧中的虚构人物,传出去后被人讥笑。

他马屁功夫一流,常常称呼慈禧为尧舜。此人心狠固执,从戊戌变法开始到处煽风点火。在追随太后西逃过程中病死。

随即有神机营的将领来说:

士兵们饿得没有吃的,务必筹款发放以解燃眉之急,这是奉端王(载漪)的命令,请您设法解决,千万不要拖延。

我一分钱也没有,急忙请城里的绅士聚集商量,仍旧向各粮店凑借。

神机营将领等候了很久,绅士等人回来后说已经挪借到了一千两银子,我把银子交给他。

正要离开县衙时,突然有人报告说王中堂到了。

(王中堂就是王文韶,他是汉人,70岁,当时人送外号“油浸枇杷核”,枇杷核子很滑,再用油一浸,更是滑溜无比,形容此人做事圆滑。

但这个人不坏,在之前的御前会议上,敢于站出来说大清明显不敌列强,一旦开战,如果善后?已经实属难得。)

我出去到大堂,看到一辆单套的骡车刚刚停在大堂上,上前询问,得知是大军机王文韶和他的儿子,一同乘坐而来,因为他们当时来不及随驾,今天才赶上来。

我立即上前迎接,说:

中堂的公馆,已经预备好了。

王公说:我非常困倦疲劳,打算借你的县衙休息,不想去别的地方了。

我说:我县衙里可能太狭窄,怎么办?

王公说:不管什么地方,只要有一间房间,一张桌子一张床就可以了。

我没有办法,只好腾出三间房,请他搬进去,又亲自到房间里查看了一遍。

王文韶非常饿,急着要吃饭。

县衙里的厨子都外出供应去了,我的嫂子亲自下厨房做饭,煎了几枚鸡蛋,以及两三样泡菜,简单供应。盛一竹篮米饭,因为碗盆都用完了。

王文韶父子吃得很香甜。

吃完后,就上床休息,他知道我要去宫门,对我说:

麻烦你帮我向太后陈奏,说我已经到了这里,今天太疲劳了,已经不能去宫门请安了,明天早上会去值勤。

我已经走出门外,他又叫我:

还有一句话,麻烦你向太后奏明,说军机大臣的印信已经带在这里,非常重要。

我说:这样很好,今天刚毅和赵舒翘两位军机大臣正因为这件事抬杠呢。(原文说的就是“抬杠”)

我于是急忙去见两位大人,告诉他们王文韶已经到达县衙休息,两人都非常高兴。

这两天以来,在这座荒凉的小城里,千乘万骑,贵要云集,我奔走伺候,几乎没有一刻休息的时间。宫门传唤,每天至少几次,真可以说是疲于奔命。而随驾的军士、太监有几千人,每天都需要大量的供给,这些数字非常庞大。

城周围十里以内,蔬菜、牲畜、粮食、草料等物资都被索取一空,但还没听说两宫离开的日期。

我心里的焦急,难以言表。

太后和皇上在这里,似乎还有些徘徊和观望的意思,希望可以就近得到京城的消息,如果交涉得当,还可以中途折回。

到第三天,食物供应已经捉襟见肘。

前两天乡民进城带来的蔬菜和日用百货,大小箩筐络绎不绝,堆积如山。但到了今天就明显感到数量骤减。

我从一开始就定下,以公平价格购买,丝毫没有征收,所以乡民也愿意来卖,但再过几天,恐怕就供应不足了。

这天,遇到刚毅,他眉头紧锁,为我担忧说:

这么一个小县城,怎么能负担万乘供应?一再驻扎,还不说什么时候出发,难道就不给东道主留点余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