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全文一万字
这是一次谋划了约十年之久的无人区穿越计划,倒不是有多难,而是因为一直很忙又没钱,所以一拖再拖,现在虽然还是没钱,但是再不走就老了,体力更不行了,所以不能再拖下去了,横竖就是这一百多斤了,干就完了。
2024年7月27日中午到达伊宁,在伊宁整顿、检查装备,当晚发了进山前的最后一篇公号文,28日,从伊宁市赶往特克斯县,我们将从这里赶往琼库什台村,然后从琼库什台村的乌孙古道入口处进入原始丛林,开始我们的乌孙古道穿越之行。
乌孙古道的得名是因为乌孙古国,两千年前生活在河西走廊的乌孙族打不过匈奴,沿着一条非常艰险的通道进入天山腹地的伊犁河谷,赶走了同样因为被匈奴驱逐而迁移到这里的大月氐人,从此在这块肥沃的河谷草原上繁衍生息,人畜兴旺,成为当时西域三十六国中最大的国家――乌孙国,乌孙国原来很大,包括了伊宁市、昭苏县、巩留县、新源县、特克斯县、尼克勒县(养三文鱼的那个县),后来大部份土地被沙俄侵占,直到五十年代苏俄彻底退出中国境内为止,这些土地才回到中国。
所以,乌孙古道就是乌孙古国(今伊宁市附近)到龟兹古国(今库车市)的一条穿越天山南北的古道,这条古道原来有三条,如今的独库公路曾是乌孙古道的东线,西线则是从昭苏到温宿,如今被称为夏特古道,而我们走的这条叫温泉线,是纯粹的徒步路线,自从公元5世纪乌孙古国被灭亡,沉寂了一千多年才又被发现,这条路线绝大部份只有人和马能走,偶尔临近公路的村子和最后快出去的地方可以看到车辆,其他绝大部份路段依然是只能容下两只脚宽度的无人区徒步路径。
去琼库什台牧业村要经过特克斯县,就是那个著名的没有红绿灯的“八卦城”,其实八卦城是有红绿灯的,但确实极少,而且似乎都没启用,因为它是一个十几线的小县城,车流量人流量都不大,我亲眼看到连心桥以西的十字路口就有一个红绿灯,只不过是灭着的。
这个八卦城并不是丘处机建的,而是奉系军阀邱宗浚,也就是民国时期“新疆王”盛世才的老丈人,邱宗浚找了苏联的技术人员帮忙测量放线,打桩建城,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八卦城的雏形,那时候是1937年。
上图我们可以看到城中的道路是呈放射形的,用建筑学的技术性语言来说,就是“环形放射状路网”,而苏联人在中国建成的第一个“环形放射状路网”的城市是大连,那是1899年,如下:
大连的城市规划被认为是模仿自巴黎,而巴黎的城市规划路线,则来自两千年前的罗马,在我很小的时候,看过我爸爸的一本书,名字叫《建筑十书》,如下:
后来才知道这本书的作者维特鲁威是个了不起的建筑家,他提出了“理想城市”的建城理念,其核心就是以广场为中心,8条大路放射出去,民居规律分布,城墙也是八边形,如下:
维特鲁威的理念影响了欧洲城市的建设,比如威尼斯的帕尔玛诺瓦、法国的巴黎,都是这种格局,最后则是苏联人将这种建城理念带到了中国。
中国的文化搞不出来这种开放式的建筑格局,中国的建筑以高墙深院为典型代表,以与世隔绝为独具特色,如下:
《周礼·考工记》中的“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的布局原则就是上面这个样子,一是方正,二是封闭,三是对称,是中国建筑也是中国文化和人们精神的写照。
因为苏俄的入侵,长春、哈尔滨、鞍山、抚顺等东北城市,打破了传统方形的格局,基本都采用了“方格网+圆广场+斜向放射路”的城市格局,从苏俄到苏联,参与了很多东北和新疆的城镇建设。
我去过好几次的伊宁市,就曾经住着大量的苏联人,也搞了一个放射状路网,只不过不是8条路,而是6条路,如今这里叫六星街,是旅游名胜地,并被强行赋予了反帝、亲苏、民平(民族平等)、清廉、和平、建设”等“六大政策”,八卦城跟伊宁的六星街是一样的:先有城市,然后强行赋予意义,如今八卦城的主街道分别被命名为乾街、坤街、巽(xùn)街……等等,又因为邱宗浚素有贪腐之名,后来的继任者就干脆冒用了丘处机的名字,说是丘处机营建了这座城市……再然后发展到今天,那些所谓的美好的寓意每个人都信以为真了——其实历史哪有那么浪漫?
上图:伊宁市六星街俯瞰图
上二图:我去年拍摄的六星街街景
我对特克斯县这一带比较熟悉,但是跟所有的队友都不熟悉,所以没有跟其他队友一起行动,独自去八卦城美食街那家我去过的丸子店吃午饭,然后打算继续赶往琼库什台村。
路过八卦城旁边的宾馆时给小雨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他一眼就认出来是我们去年在八卦城住过的小宾馆。
我一边吃饭一边跟小雨聊天,放下电话后老板的女儿说:你去年是不是在我家吃过饭?我很吃惊,说:这你都能记得?她说,你胳膊上那个环环很眼熟,再就是去年那么热的天你穿着大靴子来吃饭,我印象很深,但不敢确定,你刚才跟你朋友聊电话我听到了,觉得就是你,对不对?
我笑了:对,就是我,今天这顿饭我跑了三千五百多公里来你家吃,我容易吗?她也笑起来,问我摩托呢,我说今年不骑摩托,徒步穿乌孙古道,她要给我免单,我坚持付了钱,临出门她说:记得明年来我家吃饭啊!
我家明年也开门!
乌孙古道现在已经是成熟的商业项目,全程有马队,只不过收费比较贵,我才不会坐马,那是对我体能的侮辱,听他们说是五百一天,我心想:金鞍子么?
从停车场往里走大约3公里,有一块石头,写着“乌孙古道”,这里就是起点了,今天到琼库什台河谷,大概十公里,拔高500米,我背了笔记本和无人机在包里,前所未有的沉重,比以往所有徒步的经历都糟糕,因为我从未像今天这样脑子不够数背着这么沉重的家具走过无人区,笔记本其实全程没用处,我带笔记本过来就是为了在伊宁发一篇公号,然后打算邮寄回西安,结果听酒店前台说他们这里快递都是暴力分拣加野蛮运输,吓得我没敢托运,一咬牙打算自己背出山:笔记本里有很多资料,那是我吃饭的家伙什,不能出差错。
于是有了我这趟史无前例的沉重的无人区之旅,不过好在乌孙古道的海拔很低,最高的阿克布拉克达坂也就3800米,比冈仁波齐动辄上五千,最高6700米的海拔友好太多太多了,我走过的路线里,冈仁波齐最狠,狼塔最丧心病狂,鳌太最凶险,冈仁波齐几乎全程在高海拔地区行走,我心肺功能这么强大的人都气喘如牛,狼塔最虐,因为动不动就是翻雪山,过冰河,海拔还高,当然,最让我难忘和害怕的还是鳌太,不仅山陡路长,最可怕的是随时雨雪冰雹加强降温,还有白毛风,我这么不怕冷的人差点儿冻死在上面,心有余悸,这辈子都畏惧鳌太线。
到了河谷营地刚停下,很快就变天了,刚才还满身汗,这阵儿已经冷得不行了,赶紧拿出长袖穿上,然后抓紧时间飞无人机,飞完无人机,拿出下午在丸子店打包的一个咸鸭蛋,一个油塔,解决了晚饭。
琼库什台河谷营地的星星很多,但手机拍不到,只能看看,看星星的同时,又想到了以往无数次在野外看到星空的情形,那是在都市里前所未见的奇观,星星在头顶照耀着山谷, 我看着遥远的它们,感觉我肮脏的灵魂似乎受到了洗涤和召唤,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它们,直到夜风冻透我的身体,这才哆哆嗦嗦地钻进帐篷。
7月29日
早6.10分,昨晚睡得不舒服极了,河谷水气太大,空气湿度高,睡袋沾在身上,拉开睡袋拉链想通风又冷得不行,真是横竖都不得劲儿,而且腰疼、背疼,肩周炎加重,真想念我那办公室里的狗窝啊!
凌晨一点多躺下,烙饼一样反过来滚过去,六点起床,中间真正睡眠时间也就两三个小时,这睡眠时间跟在办公室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没写公号,不过我是来感受大自然的,是来吸收能量的,是想恢复正常作息的,想到这一点,顿时平衡了很多。
9.44分出发,一路负重,一路都想把笔记本和无人机扔下山谷,走到琼达坂下方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力气了,躺在一块石头上仰面看着天空,云朵随风而动,变幻莫测,身边凉风习习,闭上眼睛,觉得天堂不过如此,睁开眼看到白云变幻莫测,我掏出手机对着白云拍照,旁边的小哥哥说:在拍云朵吗?我回答:不,我在拍风。他愣了一下反问我:风能看到吗?我回答他:风是蓝色的。
在过琼达坂之前,大家都坐在达坂下面做最后的准备,打算拼出一口气拔高800米,有个小哥说:过了这个坡,下坡容易得很,就跟玩儿似的!我接住他的话:问题是上这个坡,得先玩儿了你的命!大家哈哈大笑,说我这话说得太结实了。海拔三千多,背着大包,还要再垂直拔高800米,路程约两公里,这样说你是没感觉的,给你举个例子:让你背上30斤的东西,然后爬500层楼梯,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吧,所以面对这个大坡,每个人都很紧张,头皮发麻,我们前队到了之后领队压住队伍,说一定要等后队,这样可以多休息一会儿,这个大坡不仅我们怕,马儿也怕,好几匹马绕圈跑,就是不想上坡,哈萨克人一边骂一边追,我问哈萨克领队他在骂啥,领队说,这个坡马匹不想上,那个人说马偷懒,就是你们汉话说的好吃懒做……我看看马儿身上的大包,其中有匹马累得趴在地上,忍不住跟队友说:当牲口真是太辛苦,太悲惨了,被人榨干劳动成果,然后杀了吃肉……队友看了我一眼说:最完美的牲口就是咱们啊!你创造的劳动成果,自己能得到几分?!我竟无言以对。
上图:达坂上的马队
让人没想到的是,本次的组队和另外一个俱乐部的组队,加起来居然有将近三十人都是陕西来的,大家夸陕西户外圈子都是猛人——那么大的秦岭都着不下你们,这都杀到全国各地的经典路线来了,这时有人聊天提到了陕西的鳌太线,有几个陕西驴友都说自己走过太白山的南南线或者南北线,但没人走过鳌太线,有个驴友说:那路线凶名在外,死亡率太高了,我一个学哥,走了小鳌太都差点儿死在那里,这种路线不走也罢。旁边的小姐姐这时问我:你也是陕西来的,那你走过没有?我回答她走过两次,听我这么说大家都看向我,右边那个小哥哥吃惊地说:那种路线,走一次就行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就行了,咋还走两次?我说:第一次走差点儿死了,有点儿不服,所以要再走一次。大家听了哄堂大笑,后来我想了一下大家发笑的理由,我觉得他们不理解我这种拿着生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心情,这就是我,平凡但是也有自己脾气和性格的一个普通人,而在某些事情的坚持上,我的毅力和决心让我觉得没有愧对自己的生命。
18.17,到达营地,累到连死的心都有了,昨天我说坐马500太贵,我得承认我肤浅了,今天我觉得坐马一千都不贵,因为我看到了那些可怜的牲口是如此的饱受摧残:驮着那么沉重的包裹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有的马累得打滑,还有的累得趴在地上,但是人类依然大声呵斥它们,用鞭子抽它们,强令他们站起来继续走,今天爬一个有五六十度的碎石陡坡,亲眼看见马儿们累得口吐白沫,大口喘着粗气,其中有一匹马眼睛有病,全部是血丝,但依然被编入队伍运输重物,真是让人看得揪心,所以我觉得,不管收费五百还是一千,最好能在马儿身上多用些,改善一下它们的生活,不过我知道我这是痴心妄想——人类什么德行,我能不清楚?
上图是我吃路餐的垃圾袋,其实乌孙路上的驴友们还是比较注意保护环境的,但作用不大,因为这里正在开发,一路上的牧民定居点虽然很少,但并非没有,再加上马队通行,垃圾并不少,特克斯县对户外俱乐部有很严格的规定,如果发现俱乐部成员乱扔垃圾会有相应处罚,直至吊销执照不准进山,所以俱乐部对驴友也有要求,但根本阻止不了牧民们扔垃圾,尤其路上的啤酒瓶子,百分百是牧民扔的,因为驴友全程禁酒,谁敢喝酒立即清退——高海拔地区喝酒这是作死,俱乐部可不想负这个责任,但是牧民长期生活在这里,喝酒于他们而言毫无压力。
7月30日
今天要开始过河,按规定所有人必须准备防水袜,溯溪鞋,我以往都是十几二十几块钱一双黄胶鞋解决问题,快出山的时候用石头压住,当地老乡会捡走继续使用。
俱乐部要求使用防水袜的原因是冰川融水很凉,防水袜能减缓冰水对骨骼和肌肉的侵彻,我走狼塔的时候曾经有队友因为频繁过河导致冻伤了脚,让我好好嘲笑了他一顿。
9.50拔营,前往阔可苏河营地,一路风景非常好,天气变化无常,滴了几滴雨,但发现前方有太阳,于是犹豫着要不要换雨衣,正犹豫间,雨滴开始变大,赶紧拿雨衣,刚拿出来雨衣,上半身已经湿透了,套好雨衣走了有一分钟,雨停了,气得我大骂,套着雨衣出不去汗,于是脱下雨衣,走了不到十分钟,又是大雨倾盆,赶紧再套上,脚下半尺厚的浮土瞬间变成烂泥潭,所有人都苦不堪言,再昂贵的始祖鸟或者猛犸象,此刻全都在和泥,每个人都苦着脸,垂头丧气,有个女生跌坐到泥巴里,看那表情,如果不是我在旁边,她就哭了,我把她扶起来,默不作声超过她继续走,因为此时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而且来自外界的关心和安慰会让她变得软弱,所以只能让她坚强下去,只能靠自己。
今天因为有十几公里的下坡,顺便测试了一下服用我自己的补骨套餐的效果,看看膝盖康复得咋样,效果是令我满意的,还让队友帮我拍了跑步下坡的视频,也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膝盖康复效果,本次7天徒步全程都没有使用登山杖,这是让我最欣慰的地方。
下午开始过河,所谓河,其实就是大小不一的溪流,有大有小,有平缓有湍急,但总体而言还是不能滑倒的,背着大包过小溪必须谨慎,如果小溪里滑倒不一定有生命危险,但会打湿装备,接下来的几天都会非常艰难,而水流湍急的、稍微大一点的河,人滑倒后被冲走,脑袋磕在石头上会造成严重后果,所以领队必须打保护,也严禁领队不在场的时候前队队员擅自过河,下午快到营地的时候走了一段非常艰难的路,有队友从崖壁上滑到了河里,好在领队在河里站着打保护,扶住了他,有的队友看到攀岩路线艰难,选择了直接趟水而过,而我为了验证自己身子骨是否还中用,最后走攀岩路线安全通过,如下:
上图:这段看起来不陡,但走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因为石壁很难站稳
到了阔克苏河营地,发现这里能搭帐篷的地方很少,只能一个挨着一个在有限的地方支帐篷,我们全程都是在草地上搭帐篷,而草地上根本无法避免马粪和牛粪,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避开新鲜的牲口粪便,但是今天下雨,我眼看着本来已经干透的牲口粪便在雨水的冲刷下解体,然后从我的帐篷下流过,从另一头流出,整个营地充斥着屎尿横流的臭味儿,令人忍无可忍又不得不忍——不要以为户外只有诗和远方,也有粪便和垃圾,以及满身臭汗和疲惫。
阔可苏河营地是有私家车的,说明这里是有通往外部的公路,相比十几年前我走这条路线时,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变化,但是很遗憾,即使有公路,这里依然没有电,偶尔有太阳能电池板发电,其电能也非常不稳定且极其有限,有限到连冰箱都带不动,全村最豪华的小卖部,用一个非常大的大盆子装满水,里面泡了很多饮料,这就算是“冰镇饮料”了,偏远地区的落后,对比城市的发达,差距依然非常大,那些天天鼓吹“厉害了”的目光只有0.5米远的人,真该在这种地方度过他们厉害了的一生,好好体验一下。
这一路走来,还有一个发现就是他们这里极少卖矿泉水,只卖果汁、汽水、可乐这类东西,尤其是百事可乐,几乎是硬通货,十块钱一瓶,红牛是十五块一瓶,越往里走越贵,可乐卖15,红牛卖20,而且红牛基本无货,我想大概是因为矿泉水太便宜了,卖不上价,我估计十块一瓶可乐这个价位应该是仅供驴友享受的,不过运输到这里,再看看当地人的生活,也并不觉得贵。
今天拔高1050米,18公里,是最累的一天,因为不仅过河,天气还不好,下午到营地,有两名队友失温了,因为他们走得慢,遇上中雨,到营地后人已经冻透,领队赶紧给他们打温水泡脚,我看到了一位队友的脸色,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什么叫“面如死灰”,真的是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看着就让人担心。
7月31日
昨天过的是溪,今天就是实打实的过河了,水势湍急的阔可苏河,来来回回过河大概七八次,冻傻了也累傻了,河水冰冷刺骨,有的地方还需要打扁带加快锁,面向水流方向,小心翼翼地侧移但又不能太慢,因为水很冰。
中途有两次有人遇险,估计是自己组队的自由行团队,这种团队三五成群,没有体力强悍、经验丰富的领队,也没有完备的安全保护措施,一次是一个姐姐在安全绳上被冲倒,好在扁带拉住了她,我们三个人合伙儿才把她从水里扶起来送上岸,第二次是我跟着领队正走,他忽然扔下绳子往河边狂奔,我看到他快速冲进河里协助两个人扶住一个摇摇欲坠、没有任何保护、独自过河的不是我们队友的阿姨。
队友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跟我说:领队慢一步,那个阿姨就被冲走了。我说:领队慢一步,阿姨不只是被冲走,可能就没了。
对此我是有经验的,并非危言耸听,人在湍急的河水里,脚下是活动的圆石,站稳已经不是很容易,一旦被水冲击倒下会完全失去重心被水冲走,想要施救的人这个时候即使在岸上也很难追上,即使追上了,你再下到河里去救他,他又被水冲到前面去了,这么冰冷的河水呛几口水,加上迅速冻透失温,和被水流冲击着不停撞击石块,人基本上就保不住了——人在大自然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那年走狼塔,我进山前不久,“铁脚芳”就殒命台河,令人惋惜。
上图不是本次拍的,是我走狼塔时拍的
今天我做了一件蠢事,那就是最后一次过河时,长时间泡在冰水里和领队一起协助我们队和另外一支队伍的所有大约30人全部过河,又几乎为大家拍摄全程,这两件在城市里微不足道的事情如今在高海拔大强度的前提下,消耗了我大量体力,导致我比前几天累很多,在翻越过达坂后,体力不支的我骤遇降温的前提下,竟然只穿一件T恤一条速干裤就地躺在背风的石头后面冰冷的草地上睡着了,队友看我躺了好一会儿没动静,担心我失温,一会儿叫我一声,怕我还没走到天堂湖先一觉睡到了天堂。
我不是说帮助他人不应该,事实上我是全队帮助队友最多的人,提拿行李或者协助爬坡类似这类事除了领队就是我做得最多,但我终究不是领队,我没有他的年龄和体力,以及经验和技巧,我是一个熬夜五年、早就透支了身体的中年码字狗,所以我今天的心得就是:无论为自己还是帮他人,人一定要量力而行。
回到营地后我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长年维持的手指上的七个半月牙,还剩四个,也许这个判断不适用于其他人,但是对我很灵验——每当月牙减少,就是我体质下降的时候,见到此情此景,我很吃惊,决定从明天开始,不再自不量力的去帮助他人,而是老老实实走自己的路,不能交待在这里——还有爱我的人在等我,关心我的读者在等我平安回去。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和优劣势,我不是最强壮的,不是力气最大的,不是耐力最好的,不是柔韧性、敏捷度和协调性最好的,更不是经验和技巧最丰富的……但所有这些项目我至少都及格了,个别项目还比较优良,所以我的身体综合素质相当不错,此外我还有两个多数人不具备的优点:一胆大敢于冒险,二是只要一进入极端环境,我的身体会感觉到危险和压力而激活生存模式,恢复能力以及抗疲劳程度都会大幅度提高,这两点很多人不具备,也是我这么多年从事户外运动和长途摩旅能依然保持较好状态的原因,此外我还有个很多内地人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对高海拔的耐受度比较好,我曾经最高到达海拔6000米的地方没有高反,至于三四千、四五千与我而言更没有什么压力,可以说只要不从事剧烈繁重的体力劳动,行走在高原地区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压力——这一点让很多体力比我好的人羡慕不已。
但终究年龄不饶人,我要尊重大自然的规律。
到了能看到天堂湖的时候,前面一个团队的一个小伙子,忽然趴在地上大哭,他的队友有扶他的,有给他摄像的,离得有点儿远,我听不太清楚,依稀听得到有限的几句话大意是终于走到了,太他妈不容易了,太他妈好看了,一想到还要走出去我都不想活了,可是又舍不下老婆孩子……我听到他同伴说:还真有眼泪呢!
他那一刻的心理我是理解的,走户外这么多年,见到过很多人被一路高强度负重爬山折磨得泪水长流,其中不乏壮小伙,也见到过面临美景而哭的人,那是历尽艰险终于达成愿望的感动。
我走这条路线,就是为了再来看一眼这个湖: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8月1日全天休息,围着天堂湖转了一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一阵强风把我的无人机卷到了湖里,让我沮丧了好几天。
8月2日
从天堂湖拔营,经阿克布拉克达坂到达博孜克日格河谷营地,过雪莲洞的时候有两个六十岁左右的阿姨在拍照,一边向我们要路过的人道歉让我们等一下,一边不停地摆姿势,其中一个阿姨背靠洞壁,双手持登山杖,左也不对,右也不行,我忍不住给她指挥:挺胸抬头,登山杖不要垂直拿,双手高举,杖尖向上,肩膀挨着山洞,腰不要挨山洞……她按我说的去做,一挺胸把紧身衣从裤子里撑了出来,露出了肥胖下垂的肚皮,同行的队友不忍直视扭过头去,这时我看到阿姨的脸上洋溢着欢乐和满足,忍不住夸了她一句,她走后,队友跟我说:真是丑人多作怪,都不看看自己啥年龄了,还学小姑娘搔首弄姿!我没接话,他又吐槽阿姨肚子大,难看,居然还敢人前拍照,我忍不住跟他说:你想过没有,其实她跟咱们的母亲差不多大(比我母亲小点),她跟咱们一样也是跋山涉水几千公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拍张照片回去发朋友圈,也没影响咱们啥,是不是?而且,这个年龄了,为了爱美,走跟年轻人一样的路,受更多的罪,努力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我觉得咱们不该嘲笑她,而是理解她、佩服她,而且,咱们也都有老的那一天,我们希望年青一代怎么对待我们这些老帮菜呢?
队友听了默不作声,因为是列队行走,他在我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说:你说得对,这次回去我就要带我妈去镇江旅游!
8月2日这天我遇到了一只狗,具体遭遇在前几天已经写了,到了营地后因为没能救到那只狗,我闷闷不乐,小白发现了我情绪不好,问我怎么回事,我就跟她说了具体的事情,那天大家都努力说些轻松的话题,或者问我点儿我感兴趣的问题,帮我分散注意力,8月4日回西安那天接到一个好友验证,是陕西一个救援队队长介绍他的兄弟给我认识,赵队长是我老读友,他介绍的人我当然要通过,没想到的是,那个小兄弟加了我好友、看了我的文章后,今天给我发来信息,说其实那只狗也向他求助了,但因为是在无人区,加上他也没任何医疗技术和器械,又怕变天自己遇险,只能赶紧走了,如今看了我的文章更加难过,深感愧疚,这一来我又赶紧安慰他,但想到那只狗,我还是不能释怀,我觉得这件事在今后很多年都会折磨着我。
8月3日
8月2日下午到达营地后,领队找到走得最快的三个人,把我们召集在一起说:你们走得太快,如果明天你们还这样走,就必须跟我签订脱队协议书,安全责任自负,好不好?我沉思了一下跟领队说:如果今晚下雨,天亮后河水颜色发黄,浑浊,那我就老老实实跟您走,否则的话,我一大早就跟您签订风险责任书,风险自担。领队走后一个队友说我:哥你咋这么守规矩的?咱们根本不用签协议,到时候只管走,他要照顾大队人马,又撵不上咱,为啥要跟他签?我说:我自己做的决定,后果我自己承担,不能让别人替我担责。
8月3日凌晨2.41分,我还没有入睡,加上一直在下雨,担心河流会涨水,越发睡不着了,虽然明知天亮后有33公里的负重急行军,但并不害怕,反而有点儿兴奋,因为就要回家了,早已归心似箭,箭的行进速度可是按秒来计算的呢!
天亮后发现河水只是涨了一些,并没有变浑浊,于是决定不跟大家一起走了,独自先走,因为我体力好,自己走能提前三四个小时出去,也就意味着能早三四个小时跟心心念念的人和事建立联系,今天要过四十多条河,最深的地方齐腰深,流水湍急且河底鹅卵石密布,不易站立,所以独自走的话必须签订风险自担责任书,8月3日7.35分,我签订了脱队协议,内容还是老三条:生死自负、费用不退、法律责任自担。
我提笔要签字,领队说:你再考虑一下,今天河水很深。我感激地对领队点了一下头,说,您放心,这条路我走过,目前体力也还行。领队不再坚持,我签字后出帐篷,领队在背后叮嘱我:记得做防水,带保温衣服!我转身回头致谢,边走边想:今天这一别,跟这个团所有的人基本上已经见了这辈子最后一面了,其实,人生就是这样,不管你活到哪个年龄阶段,基本上都跟你能见到的人已经见完了最后一面,所以,珍惜那些对你好的人吧。
我签字后一名队友也跟着签了字,于是我俩结伴而行,前20条河我都是硬趟过去的,多次拒绝了队友递过来的登山杖,到了第21条河,看着那水势,我老老实实接过了队友递过来的登山杖,刚走到河中间,登山杖在水流和重力的作用下断了,我往水里扑去,队友吓得大喊,我反应迅速,立即站直了身体,水只打湿了小臂,过河后我立即找了两根粗壮的棍子,我俩一人一根,靠着这两根棍子,我们渡过了42条河,其中约20条的水到大腿或者腰部,有一次我看水很急,不放心他,于是跟在他后面,果然,到河中心他站不住,眼看就要仰面倒下,我推了他一把,自己却失去了重心,我迅速把右手的棍子甩到身后支住了自己,不然,也许这篇游记就要延迟或者消失了。
过河后队友对我连声道谢,我则轻描淡写地说声应该的,没什么,然后继续往前走,在生命的长河里,我已经养成了帮助他人不当回事,受了恩惠则一定要恳切致谢的习惯。
8月3日下午四点多,我们出了山,跟以往每次徒步结束一样,我跪在地上,面向大山,双手合十:不是我征服了你,而是你宽容了我。
以下为本次行程的部份图片和视频,目前正在整理我西行的图片免费发给大家。
上图:我裤子上的蚊子,特别招蚊子的我见了这大体格子不由得魂飞魄散
上二图:这样的情形很常见,无人区往往也是生命禁区
上图:路太烂,也经常能见到走掉的马蹄铁
上图为雪莲,二级保护野生植物,不可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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