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前夕,我盼了六年的未婚夫总算从边疆归来。

他回来迎娶我过门。

上元节等会,我和未婚夫,并他四岁的同父异母弟弟去街上玩,我遇见了一位旧相识。

第二日,我走出家门,遇到一位算命先生。

他要给我算姻缘,说我的未婚夫:一肩高,一肩低,不是有子便有妻。

他还说我未婚夫的同父异母弟弟,真实身份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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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炉火旺盛,屋子里太暖和,我坐在屋子里绣花,不知不觉间,昏昏欲睡,一不小心,刺中了手指,鲜血掉落下来,染红了洁白的绣布。

婢女秋月秋棠吓的什么似的,慌忙找了药,为我止血,我笑说药上晚了,伤口就长好了。

秋棠这个碎嘴子,又唠叨开了:“小姐可要当心,冬天伤了手,易生冻疮,冷了痛,热了痒,挠了痛,破了流血,极有可能留疤痕,可遭罪了。小将军不日回京迎娶小姐过门,小姐更应注意,别弄伤了自己。”

“是是是,好秋棠,你家小姐我啊,已经将你的话,刻进脑袋……”

“小姐,大喜事啊!”

祖母身边的李嬷嬷,本就是个大嗓门,她这一嗓子,我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听到了,十几个丫环嬷嬷,迅速聚集过来,催问李嬷嬷是何喜事,可是小将军快到京城了?

“不是快到京城了,而是已经到咱们府上了,大家都在老夫人屋子里说话呢,老夫人让小姐速速前去……”

总算回来了!

上一封信,他说最快三日内抵京,如今才过了一天一夜,他就回来了?莫不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往家赶路?天寒地冻,这一路必定十分辛苦。

婢女迅速为我更衣,她们问李嬷嬷,小将军模样变了没有?有没有公子好看?他长高没有?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晒黑?

李嬷嬷不厌其烦地说小将军英挺神武,模样俊俏,不胖不瘦,不黑不白,刚刚好。

秋月为我系上斗篷,又拿了手炉,一切准备妥当,跟着我前往祖母屋子里。

我恨不得生一双翅膀,径直飞过去。

六年,我和裕城哥哥已有六年未见了,虽常通书信,到底见不着真人。

二、

我是家里的三小姐,黄裕城是将军府的三公子,他比我年长四岁,我们两人的祖母是手帕交,因此,两家常有走动,我和黄裕城自幼相识,时常一起玩耍。

他十四岁,黄将军欲将他带到边疆历练,临走前,黄家上门提亲,原来他怕我将来长大了,被许配给别人,故而,他要跟我定亲,等他回京时,迎娶我过门。

黄裕城一走就是六年,我们书信往来,他讲边疆辽阔的天地,一眼看不到边的青青草原,耸立云霄的皑皑雪山,入冬就结着厚厚的冰的河流,他愿有朝一日,带我看他信中的描述的壮美河山。

我讲京城的四季变换,前科和新科的殿试三甲花落谁家,又讲老牌贵族少了谁,谁成了朝中新贵,让他身在边疆,也能对朝中关系网了如指掌。

六年,总算盼到了重逢之日。

三、

我一进门就看到裕城哥哥,他端坐在椅子上,和我二哥说着什么。

明明黑了很多,李嬷嬷说他不黑不白。

眉眼凛冽,与少年时温润和煦截然不同。

他从京城将军府的三公子,变成了边疆的秦小将军。

我走过去,给祖母和父母兄长行礼,即使没刻意看,也能感受到一道目光紧跟着我,最后,我跟黄裕城见了礼。

他慌忙起身还礼:“小逸妹妹长这么高了。”

他的声音也变了,完全是大人的声音了,若不是见了真人,书信中,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

“你更高。”

他笑:“自然,我可是男子。”

祖母说,他一抵京,只在家里停留片刻,见过长辈,便过来见我了。

屋子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要带他去别处,祖母一挥手,让我们快点走。

四、

我俩并肩走在前面,婢女们远远地跟着,走在廊下,他问:“你冷不冷?”

我摇摇头,刚来时,我走的快了,身体发热,微微有些出汗,即便走在外面,也不觉得冷了。

“小逸,你知道的,我回来了,便是我们成亲的时候了。”

“随时奉陪。”

“我在边疆时,好多次从梦中惊醒。”

“为何?”

“我梦见你不肯嫁给我了。”

“无缘无故,我为何不肯嫁你?我们宁家向来遵守承诺,我更不是朝三暮四之人。”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做了那样的梦,未免心中惶恐,总担忧梦会变成现实。”

“你啊,胡思乱想。”

我抓起他的手,他微微僵住,随后,反握了我的手,他停下脚步,看着我的眼睛,诚恳又期待:“小逸,上元节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我的心脏怦怦跳的很快,朝他点点头:“好,只要你准备好了。”

他眉开眼笑,道:“这是自然,三个月前,我已写信让母亲准备着呢,一切准备妥当了。小逸,一想到我们要成亲,我好开心,”他想抱我,又忍了:“那些丫环,跟的也太紧了,对我不放心呢。”

“亏的是你,换做其他男子,需离五尺之外。”

“如此甚好,她们倒是大有功劳。”

还好,六年了,我们之间,并未生分。

裕城哥哥说,他挖到一块红玉,今日一并背了回来,打算让工匠给我做一副头面。只是工期较长,恐怕成亲后,才能做好。

好东西,倒也不怕等,就像我等他,六年,总算回来了。

红玉头面,则是另外的馈赠。

我们在外面走的有些冷了,这才重新回到屋子里,大家都在,裕城哥哥提了成亲之事,明日,他父母将来家里商定日子。

五、

日子选在正月二十二。

两家已在布置府邸,每日人来来往,忙碌的紧,热闹非凡,府中上下,喜气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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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之夜,裕城哥哥来找我一起看花灯,还带了他四岁的同父异母弟弟黄玘,两人样貌极像,都随了黄将军。

黄玘在边疆出生,生母是黄将军在边疆结识的女子,难产而死,他三岁时,京城的黄夫人,方才知晓他的存在,只要派人前去接他回京。

黄玘是妾室所生,黄夫人说,她虽气愤黄将军的所作所为,到底孩子是无辜的,又这般像黄将军,她看到孩子,长得那么像我的未婚夫幼时,她的心就硬不起来,只好养在身边。

我曾见过他几次,均在黄夫人身边,黄玘乃妾室所生,但他的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可见黄夫人待她这个庶子是极好的。

街上人很多,怕走散了,裕城哥哥一手揽着我,一手抱着黄玘,我和黄玘各提了一只灯笼。

我们看了一路的花灯,还买了许多小吃,京城与边疆不同,夜市十分热闹,而边疆入夜,一片漆黑,四周寂静无声,除了睡觉,无事可做。

我们猜灯谜时,竟遇到了江景麟,他是新科探花郎,原本他出身将门,三岁时,父亲战死疆场,四岁时,两个未成亲的叔叔也牺牲了,他祖父这一脉,只剩下他一棵独苗了,无论如何也要留着他。

将门之后的江景麟,祖母不准他碰刀枪,让他读书入仕,走了先辈们完全不同的道路,而他倒是块读书的料子,一路高歌猛进,殿试时,被陛下点了探花。

江景麟身姿挺拔,竟比裕城哥哥这个武将还高一些,不愧是将门之后,若当年他走了先辈的路,想必如今的他也是位将军了。

两人一下子认出了彼此,双方见了礼,我和江景麟也见了礼,在裕城哥哥将黄玘放在地上时,江景麟看着他,似乎愣了下,低头看向黄玘:“这位是……”

“舍弟,单名一个‘玘’字。”

“……哦,他就是边疆出生的那位小公子啊,我头回见,跟黄小将军样貌颇像。”

裕城哥哥笑说:“自然,我们可是亲兄弟。”

江景麟笑着,看了我一眼,又看向裕城哥哥:“全都像黄将军。”

每一个见到黄玘的人,都这样讲。

我们又聊了几句,一起猜灯谜,赢花灯,江景麟不愧是探花郎,没有一个灯谜能够难住他,我和黄玘指的灯笼,他都赢到手了。

我们与江景麟分开后,我发现裕城哥哥不开心,问他怎么了?

他说,方才猜灯谜时,他帮不上什么忙。

“战场杀敌,我和江景麟完全帮不上忙,你有自身的优势,不要妄自菲薄。”

“小逸,在你心中,我真是个出色的人吗?”

“自然,你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武将,没有你在前方的争战,哪有我们读书的机会?”

终于,裕城哥哥再次露出了笑容。

七、

我带着两个丫鬟去珍宝阁取预定的首饰,刚出门不久,在一个巷口,遇到了一位算命先生,我们本欲不理睬,但他叫住了我。

“姑娘,多有叨扰,在下见你面相,好事将近。”

秋棠“哼”了一声:“这城里,谁不知道我们府上即将办喜事?”

算命先生伸手捋了捋胡子,摇摇头,说:“依在下看,这喜事,若办成了,姑娘怕是终身有个心结。”

这话谁听了都不舒服,何况是我这个当事人?

我看了他一眼,秋棠会意,马上骂开了:“呸,你这老头,瞎说什么呢?我们小姐要成亲,嫁给自幼相识的如意郎君,决不可能有心结。”

算命先生不理睬秋棠,只看着我说:“姑娘,你可曾观察过你的未婚夫?”

“观察什么?”

“他一肩高,一肩低。”

我一愣,努力回忆起来,似乎真像他说的这样,但和我的婚事,有何关系?

“莫非他受了伤,导致他如今的情形?”

“姑娘,我这里将完整的话说与你‘一肩高,一肩低,不是有子便有妻’……”

秋棠和秋月要开骂,被我拦住了:“我是他的未婚妻,他不曾娶妻,哪来的子,哪来的妻?”

“若他骗了你呢?”

“怎么可能,他绝不是这样的人?莫不是你见不得人好,故意说些挑唆诬陷的话?”

算命先生并不恼怒,他只是轻轻地摇头,说:“你未婚夫这辈的黄家子孙,不论嫡庶,凡男子,中间名为‘裕’,且是三字名。唯有他的弟弟是单字名,且不带‘裕’。’

“黄将军在边疆多年,不曾纳妾生子,你未婚夫去了,他更该洁身自好。可他偏偏纳妾了,还生了儿子,岂不是反常的紧?

“还有那孩子,在大将军府,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哪个妾生的孩子,在家里有这般待遇?你那未来婆婆对庶子的关爱,岂是一个庶子能够享受到的福分?

“若那孩子母亲难产而死,他必然早被送回京城,但他长到三岁,方被送回来。可见他生母在世,一直陪伴其左右,后又随他回到京城。

“小姐回忆下,将军府里,何人负责照看那孩子?”

算命先生的一番话,我大受震撼,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八、

他道出的,的确是反常之处,黄玘磕一下碰一下,我那未来婆母都紧张的很。

自我想起照顾黄玘的人时,我选择相信算命先生。

那照顾黄玘的人,恰是我认识的,我未婚夫的的丫鬟春莺,比他年长五岁。

未婚夫去边疆后,听闻春莺的家人,将其赎回家嫁人了,足有五年,我不曾见过她。

黄玘被接回来,黄夫人念及春莺当年的细心周到,让人带她来府里照顾黄玘。

我之所以不曾怀疑春莺的行踪,乃是送未婚夫离开时,他身边并无女子。

原来一切都那般的巧合,而我不曾有丝毫的疑心。

我没对算命先生多言,转身往回走,全无取首饰的兴致,秋月秋棠责怪了他两句,慌忙跟上我的脚步。

回到家里,我没将算命先生的话,说给任何人,叮嘱秋月秋棠不要多嘴,命人将我正为黄裕城做的春季衣裳收起来。

十四岁时,我学习裁衣裳,信中告知他,他便将尺寸写给我,让我帮他做衣裳,自此,每个季节,我都亲手为他缝制一身新衣。

若算命先生所言为实,我该如何自处?我有无退路?

庶子四岁了,而我与他尚未成亲,这么多年,莫不是他一直在信中欺骗我?

他说边疆苦寒,父亲只谈公事不谈私事,他在那边无一个说话的人……

我全都信了他,写信安慰,尽心收集新书和京城新鲜的物什送过去……

事实却是他有美妾相伴,儿子绕膝……

这些年,他收到我写的信,送的物件,他心中什么想法?

他嘲讽我的一无所知,傻/子一般付出真心,还是心中有无一丝的惭愧内疚自责......

我无法得知,而心中万千愁闷,亦无法排泄,抬手摔了一个茶盅,陶瓷落地又碎开的脆响,意外的顺耳,瓷片飞溅,到处都是。

九、

我让秋月请二哥前来,他在大理寺当差,查找证据,他比我们在行,算命先生所言真假,只待查证便是了。

眼下已是正月十六,距离成亲,仅有六日,黄玘在边疆出生,京城知情人士,皆在黄家,有关将军府的名声,他们自是认死不承认,查不出什么。

若说当年的稳婆,那也在相隔千里迢迢的边疆,况且四年了,吾等在京城,尚不知稳婆是生是死。

偌大的京城,唯有那个算命先生,像个知情人,却也不完全可靠,但,总比摸瞎要好。

若他真有信心提供传达消息,他必会再次现身在我面前,而不是回避我,我让秋棠找那算命先生。

二哥调查取证,需要时间,六日,怎么够用?

何况黄裕城回来了,他有心隐瞒我,与我成亲,必有万全之策我们这边稍不留心,打草惊蛇了,就不妙了。

我思前想后,唯有铤而走险。

十、

二哥听我讲完,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与我一样的想法,算命先生的话,不可尽信,却也绝非空穴来风。

他问我,若黄玘真是黄裕城和春莺的儿子,我当如何抉择?

如何抉择?

黄裕城欺骗了我六年,他在成亲前,生了庶子,养在身边三年,春莺在边疆陪伴他五年,他说没有一个可说话的人?

他将我和我家人的脸面踩在泥地里,却又不舍这一门当户对的亲事?

难不成所有好事都让他占了,却不用付出一丝一毫的代价?

“我宁可出家当尼姑,也绝不会嫁给黄裕城。”

二哥惊愕地看着我,转而,他笑了:“你既有如此的决心,剩下的事情,交给为兄来办吧,你且等候消息,不可做出伤及自身之事。”

我心头一震,莫非他猜到我要服毒装病,卧床不起,婚礼延期?

他抬手摸摸我的发顶,说是他也找找那个算命先生,便离开了。

十一、

次日一早,一道圣旨降到我家,原来北方雪灾,太后选了六名名少女,随太后前往护国寺诵经祈福,为期一月。

北方雪灾,前些日子,京城各家都捐钱捐物,灾情已有所缓解,如今太后却祈福......我不由地想到二哥曾是太子的伴读,想必这个事情,他求了太子,进而太子又请出太后,太后出马,又搬出皇上。

二哥这是把他的命卖给太子,才能还这么大的人情。

我回到房里,卸掉钗环,洗了脸,换了衣裳,随传旨太监进宫,再跟太后一起前往护国寺。

我刚上马车,黄裕城策马奔来,在我车旁下马,我听到他与二哥交谈,他说再有五日,便要成亲了,若去祈福,岂不是婚期延后?

二哥则说,这是为天下百姓积德行善,护佑我朝江山永固,儿女私情,往后放一放吧。

黄裕城说,朝中大臣,这么多尚未婚配少女,竟不能选出一名替代我?

传旨太监也说,他只是奉命接我进宫,其他五名少女,跟我同样情形。

黄裕城喊了我的名字,我叹了一口气,掀了车窗的帘子,看到他站在外面,面目的急切,他说要进宫求皇上换人,我与旁人不同,马上要成婚了......

“小将军在边疆杀敌,是为天下黎民百姓谋福利,我一个深闺女子,也想为我朝做出些什么,却手无缚鸡之力,又走不了仕途,如今北方雪灾,百姓受苦,太后她老人家慈悲,心怀天下,选中了我,便是我三生有幸,也该是我为百姓谋福利的时候了。你且回去吧,两个月后,你我自会重逢,那时,何愁成亲之事?”

“明明只剩五日,却出这样变故,我忧心梦境成真,而与你成亲,是我多年的期待。”

“小将军思虑过重,未必是好事,兴许身体有恙。我二哥的一位友人,擅长医术,又是相士,既可医身体病痛,又能化解你的忧虑,若有需要,问我二哥便是了。”

我放下帘子,外面又耽搁了片刻,黄裕城不再纠缠,我们总算启程了。

十二、

上午我们诵经念佛,下午抄写经书,夜里,做了晚课,早早歇息,一日三餐,皆是素斋。

太后是个老顽童,挑食的紧,宫里送来的各种糕点,她吃腻了,全都赐给我们六人,以及寺院的师父们,她见寺院外面有槐树,跟我们说,等槐花开了,她带我们爬树摘槐花,蒸着吃,加点芝麻油,香气逼人。

五十多岁的太后爬树,我们仅是想着就无比震惊了,她骄傲地昂了昂下巴,说她年轻时,跟哥哥们一起爬树,从不曾输过。

太后很享受寺院的生活,她四处走动,还去后山转悠,我一度怀疑她想出来很久了,机会来了,即刻抓住,趁机出来度过两个月的宫外生活。

十三、

兴许诵经抄经久了,我渐渐对黄裕城和春莺之事,生不出气来,心静如水。

春莺比黄裕城年长五岁,像个大姐姐一般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不像我,比他年少,还要靠他照抚、包容。

黄裕城跟春莺有了首尾,生育了孩子,还养在身边三年,可见他对春莺母子的偏爱。

即便将来他有了嫡子,可再也不会有年少初为人父的喜悦,何况黄玘与他十分相像,更得他看重,谁也比不了。

人各有命,我的命运,不该跟黄裕城绑在一起。

十四、

一个月后,二哥递来消息,他派的人,从边疆找到了负责给黄玘接生的稳婆,已被带到京城。

二哥跟黄裕城喝酒,套他的话,但他很谨慎,借身上有旧伤,不宜饮酒为由,从前到后,没喝一口酒。

两个月后,祈福结束,我回到家里,换了衣裳,我带着人去了黄家,有些事情,也该有个了断。

十五、

我去拜见了黄夫人,黄玘和春莺皆在,我同黄夫人说着话时,黄裕城快步走进来,他瘦了很多,兴许担忧婚事生了变故。

他走向我,脸上带笑,甚是喜悦:“小逸,我听闻你们在宫里留住一晚,明日回来,我本想着明日接你……”

“我跟太后娘娘请示过,先回家来……”

“我们的婚事……”

我看了眼春莺,她紧抿双唇,偷瞄我们这边,我笑说:“不急,好事多磨……”

“小逸,婚事本就耽搁了两个月……”

黄夫人也说早日完婚,两家都安心,免得再生事故,再耽搁下去,年纪就大了。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婚事,主要想让小将军和春莺姐姐见一位故人。”

黄裕城微愣后,笑说:“我与春莺都认识的人,想必是京城人士,那必然也是你的故人。”

我不说话,微微抬手,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丫环后面的稳婆走向前来,朝着黄裕城行了一礼,道:“老身来自边疆,与小将军和春莺姑娘,四年未见了,可还认得老身?”

黄裕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褪去血色,眼睛睁大,而春莺绷脸皱眉,却没有惧色,她大概等这一日也很久了。

“你,你是何人?我不认识你。”

“我却认识小将军和春莺姑娘,毕竟那孩子是我为春莺姑娘接生的,小将军初为人父,抱着孩子,满目喜悦......”

“胡说,那孩子,他,是我弟弟......”

他还在骗我,我却不想听他多言:“小将军,黄夫人,宁逸还有事,告辞......”

“小逸......”

黄裕城伸手拦我,被我推开了,黄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从榻上下来,慌忙拦住了我的去路,急切道:“小逸,在我心中,唯有你才是我的儿媳,我只认你......”

“瞧你说的,莫不是有人将无媒苟合的通房丫头,逼你认作儿媳妇?不过,黄夫人,黄裕城的嫡妻之位,我不稀罕要,更不会争,你们还是留给春莺吧。其余之事,我家长辈自会处理,不再多言了,告辞!”

黄夫人还要拦我,被秋月一把推开:“莫不是打算将我家小姐困在府里不成?这事儿可不止我家小姐知情,大公子、二公子全都了如指掌,你敢再阻拦我们,两位公子会告诉我家老爷,找宫里那位评评理。”

秋月在前开路,我我们快步离去,黄裕城匆忙跟着出来,急切做着解释,我不愿意听,他噗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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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黄裕城说他到了边疆,才知晓春莺混在他的随从里,他让她回京,他把她撵回去,一年后,他打了胜仗,在酒馆喝酒归来,醉倒了,跟春莺重逢。

原来她没有走远,一直在城里给人家绣庄做工,春莺送他回去,第二天醒来,方知自己犯了大错,从此再不喝酒。

这次,不等他赶人,春莺自己走了,可是八九个月后,她再次出现在黄裕城面前,挺住个大肚子,说是她怀了黄裕城的孩子,快生了,黄裕城只好将他带回家,与他父亲商议对策。

最终,那个叫黄玘的孩子,有了新的身份,从黄裕城的儿子,变成他的同父异母弟弟,而春莺在边疆的身份是他的乳母。

我已经可以平静地听他说这件事了,似乎完全与我无关:“你连自己带多少随从都不知情,若与敌国交战,你分得清敌我双方的士兵吗?府里跑了个丫环,也没见动静,丫环都敢爬主子的床了,可见你们黄家治家不严,你们家也算是......她骗你,你们全家就骗我?合着我就是个冤大头,等我进了门,再讲实情,那时,我没了退路,只得接受,对吧?”

“不是,我从未想过与他相认......”

“每日相处,打着兄弟的幌子,遮掩你们的父子亲情,连上元节夜晚的灯会,你也带着他一起来了。难怪你肩膀一高一低,原是抱孩子造成的,多年来,没少抱呢。没关系,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遮掩你们的夫子之情了。”

我绕开黄裕城走了,身后传来黄裕城撕心裂肺喊我名字的声音,他有什么好痛苦的,娇儿美妾在怀,却欺骗了我六年。

若他早说他和春莺有私,六年前,我才十岁,五年前,我才十一,怎会深陷这段错误的情感漩涡?我一心一意待他,担心他受伤,害怕他回不来,又忧心他回来时,京城变化大,他不适应,每每遇到京城里有新书、新物,必搜罗了,送到边疆。因着他的仕途,每当朝中官员有变动,我皆写信告之......他若早说,我何苦做这等劳心费神又伤财之事?

一腔深情,终究是错付了!

十七、

黄裕城在我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黄家人登门道歉,连老夫人都来了,只要我家不退婚,承诺将春莺和黄玘送走,永不回京。

有何用呢?

存在过,送走了,有何用?黄玘是他第一个孩子,他亲自教养了三年,付出了心血,离得越远,他越思念。

他对我那一点早年的轻易,随着他们父子之间的分离,逐渐被他的埋怨和对儿子的思念所完全覆盖,再看到我,未免憎恨起来。

春莺也来了,跟黄裕城一起跪着,过往的百姓指指点点,本来这个事情只限宁黄两府知情,如今春莺的加入,知情者越发的多了。

黄裕城让春莺走开,别在我家门口碍眼,春莺却说她可以去死,只要能够挽回我和黄裕城的亲事,还说她当时年轻,对主子情难自禁,鬼迷心窍,才跟他做下不可饶恕的事情。

她怎么会舍得死呢?她在边疆被赶出去两次,在绣庄做工,尚且不肯离开黄裕城,如今她住在将军府,跟亲生子在一起,日日能见到黄裕城,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她怎么舍得死呢?

“秋棠,传消息出去,说我受不了黄家逼婚,悬梁自尽了!”

谁还不会做戏了,我不跟一个丫环计较什么,但不意味着我任丫环拿捏,秋棠马上哭天喊地跑出去了,而秋月则带人找白绫系在房梁上,下面放了个凳子。

我躺在床上无声地流泪,屋里屋外站满了人,母亲祖母等女眷哭着劝我,万不可想不开,今日就是跑到皇上面前,也要把婚退了。

父亲等人在外间,商议着黄家人再上门纠缠,要么直接打出去,要么即刻进宫,求一道圣旨,禁止黄家人再来我家。

好消息便是黄家同意退婚了,不再纠缠我家。

十八、

“一家有女百家求”,自从我和黄裕城退婚的消息传开,登门求亲的人家络绎不绝。

自幼相识的黄裕城尚且不可靠,更何况那些未曾谋面的男子?

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有些门当户对,家风不好,男方个人品行不正的,不在考虑范围,从春天到秋天,我家总是很热闹。

八月十五中秋宴,太后设宴,祖母、母亲和我受到邀请,在宴会上遇到了两位黄夫人,双方擦肩而过,仿佛没看见对方一样。

我们的位置也相隔甚远,往年都挨在一起。

今年跟我们挨着的则是两位江夫人,探花郎江景麟的祖母和母亲,江景麟是家里独苗苗,才二十出头,他母亲很年轻,没有四十岁,母子俩样貌很像。

两位母亲离得近,小声交谈,我听到两人都埋怨自家儿子,一把年纪了,还没有婚配。

去年,大哥成亲,如今大嫂已有身孕,在家休息,不方便来参加宫宴。

母亲口中一把年纪还没有婚配的的儿子,是我二哥,眼高于顶,不近女色,父亲一度误会他是断袖,派人跟踪他,后发现他哪里是不近女色啊,他连靠近自己的男子,也极为反感。

用二哥的话说,外面的人都很烦,每日所言,九成是废话,懒得听人啰嗦,回到家里,只想安静看书,写写画画。

太后、皇后和皇妃们驾临后,众贵妇贵女起身行礼,太后示意众人落座后,皇后便让布菜,宫人们端着一道道菜肴进来,轮流上菜,直到我们面前的桌上摆满。

席间,有乐姬演奏曲子,舞姬翩翩起舞,众人看的如痴如醉,后来,皇后点了几名贵女献才艺,有作画、有弹琴,还有一人跳舞,赢得满堂彩。

皇后问了几人的年岁,婚配状况,众人心照不宣,被点到名的,皆是为太子选的人,只是不知哪位会成为太子妃。

饭后,我们又去湖边看了烟花,女眷跟着太后和皇后,朝臣则在皇上和太子那边,两边的人隔的很远,又是晚上,谁也看不清楚。

十九、

回家的马车上,我有些昏昏欲睡时,母亲伸手递给我一个镯子,我看了眼,又疑惑地看向她,询问她是何意?

母亲轻咳一声,笑说:“江夫人送你的。”

我与江夫人不熟,跟江景麟倒是相熟,他跟我大哥是同窗,我曾女扮男装,跟着大哥去学堂,结识了江景麟。

“为何送我?”

祖母也看向母亲,她不自然地说:“娘给你定了一门亲,江夫人的儿子,新科探花郎江景麟,他是你大哥的同窗,应是你也相熟的人。”

我与祖母甚为惊讶,不知不觉间,吃了一顿饭,母亲竟为我定下终身大事?

“江家乃将门,偏偏那孩子高中探花,不握刀枪,与他祖上走了全然不同的路。”

母亲则说:“文官有文官的好,咱们一家子,不都是文官吗?母亲,你也是见过江景麟的,才貌双全,又是将门之后,身体底子好,家风又正。我问过了,江景麟从小到大,身边没有年轻丫环,要么是老嬷嬷,要么是小厮,不会与丫环扯上乱七八糟的关系。

“江夫人本打算来咱们家提亲,但她担忧咱们嫌江家人丁弱,除了两个诰命夫人和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在朝中没有依仗,如今的江家与咱们门不当户不对,故而,一直没敢上门。”

祖母看向我,问我意下如何?

母亲都收了人家的镯子,显然她对这亲事,甚是满意,而我与江景麟又相熟,虽从未对他有非分之想,但仔细想来,论样貌才华,江景麟不输任何人。

“但凭娘亲做主。”

祖母点点头,道:“那孩子是探花郎,如今只是翰林院编修,但他日必有一番作为。”

我明白祖母的意思,指的是太子登基之后,如今这些年轻的官员,是皇上为太子选拔的人才,为太子铺的路。

我收了江夫人的镯子,母亲给的信物是玉佩,她相信我父亲必定会同意这门亲事,因为父亲也十分欣赏江景麟,多次提到他。

二十、

第二日,江家来下聘,两家交换了我和江景麟的庚帖,我俩正式定亲,彷佛做梦一般,十分不真切。

第四日,江景麟托我大哥,转交给我一封信,说这次休沐日,欲约我外出游玩,问我可有空闲。

我每次赋闲在家,偶尔赴贵妇贵女们的一些宴会,岂止有空闲,简直闲的要长霉了。

我回了一封信,托大哥转交江景麟。

二十一、

“我们去梁将军的别院,梁将军曾是我爷爷的部下,跟我爹一起长大。”

江景麟的父亲和梁将军在战场上,向来并肩作战,那次,粮草被劫持,老将军派梁将军带人前去夺回粮草,大儿子率军迎敌,大儿子救了小儿子,自己没了。”

被大哥舍命救下的老三,因伤重,痛了两天一夜,身体高热不退,最终也没了,老将军一次失去两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久后,第二个儿子也没了。

这些年来,凡是上了战场的江家男儿,没有一个寿终正寝。

江景麟是江家独苗苗,打小就被祖母和母亲教导不准碰触刀枪,让他做文官,也是为了保住这棵独苗苗。

江景麟自出生后,据说就见他父亲三面,一次是满月,一次是周岁,还有一次是三岁,但半年后,他父亲战死疆场。

那些年,新皇即位,我朝国力弱,邻国不断侵扰我朝国土,战争不断,多亏了将士们的奋勇拼搏,这十几年来,虽有小规模的争战,但多数是我方打胜仗。

“梁将军可好?自他上交兵权后,我们甚少听到他的消息。”

“身体硬朗,唯有那只受伤的眼睛,几乎完全看不见了,阴雨天痛的厉害,每次都要吃止痛药。如今他常在别院,教导两个孙子。”

梁将军的两个儿子,也走了文官之路,在外地任职,两个孙子留在京城,由梁将军亲自教导。

梁将军的大儿子,比江景麟小一岁,但人家的儿子已经五岁了。

马车忽然停了,我一个不稳,差点栽倒在车厢里,江景麟眼疾手快地捞起我,扶我坐好,问怎么回事?

车夫说黄小将军的马车,从对面驶过来,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路窄,两辆车无法并行,他害怕撞了,只得急忙停下来。

“原来是黄裕城,还真是冤家路窄,呵呵,”江景麟笑说:“你转告后面的车子,靠边停,让黄府的车先通过。”

“是,公子。”

秋月秋棠坐在另一辆马车里,跟在我们后面。

偏偏黄裕城的车子,在我们附近停了下来,他还走下车,站在外面问候江景麟,江景麟看向我,低声说:“看样子,他知道你在车里,说是问候我,实际上他想见你一面。”

“我与他不相干。”

江景麟笑着:“你坐好了,我下车。”

江景麟下车后,我听到两人客套几句,江景麟让黄裕城先行通过,但黄裕城却来了一句“是不是你?”

“江某不知将军何意。”

“上元节晚上,我和小逸在灯会遇见你,第三日,小逸就接到圣旨,要她去护国寺祈福,从护国寺回来,她便要退婚,原本,我没想到你头上,但最终跟她订婚的人,恰好是你。这绝不是巧合,必定是你在中间捣鬼……”

“黄小将军,话不能乱说,我与小逸的亲事,乃是中秋宫宴,两位母亲定下的,若你不信,可去打听一下。我和小逸,男未婚,女未嫁,奉长辈之命定亲,有何不可?再者说了,小逸退婚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晓,你二人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而黄小将军已有娇儿美妾,再惦记江某的未婚妻,恐怕不合适。”

“江景麟,若我查出来是你背后捣鬼,绝不会放过你。”

“黄小将军,‘若是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身边有那么一个心机的婢女,急于从奴婢变成主子,你的秘密怎么可能藏的住呢?与其怪罪我,不如你先找自己的问题,出身不凡,诱惑会多,洁身自好,主动贴近你的女子,让她们滚开,麻烦自然少。我言尽于此,黄小将军,请便。”

江景麟回到车里,不久后,我们的车子再次前行,我俩都没再说话,一直到了梁将军的别院,马车停下来,他先下车,又搀扶我下车。

门房跟江景麟很熟悉,见是他来了,马上行礼问候,江景麟直接带我见梁将军,他在后院,那里有个练武场,梁将军教他们射箭。

二十二、

梁将军受伤的眼睛,用布遮住了,只剩一只眼睛,也看得出来,他的两个孙子,眉眼与他极像。

江景麟讲了我的身份,我向梁将军行礼,他立即说:“免礼免礼”,又拍了下江景麟的肩膀,笑说:“你总算快娶媳妇了,你比骥儿年长一岁,比骢儿年长两岁,你看他俩各自的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景麟啊,你可要抓紧喽。”

“梁叔,你不要吓到小逸,她小着呢。”

江景麟比我年长七岁。

梁将军哈哈大笑,向我道歉,随后,他邀请我们看两个小孩射箭。

两位小公子,年岁小,倒是习武的料子,拿着各自的小弓箭,搭弓射箭,正中靶心,十分厉害。

梁将军邀江景麟比枪法,还说好久没跟人痛快的比试一番了,急的手痒。

江景麟的母亲说他听话,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一个听长辈的话,走文官之路,在长辈的视线下,从不碰刀剑的人,此刻,他竟然手持长枪,跟梁将军比试,打的难分难解,两个小孩激动的抚掌喝彩。

围观的众人,欢呼声不断。

呵呵,江景麟他背后没少偷练啊,对战梁将军,竟丝毫不怯。若让他祖母和母亲知晓了,怕是要打骂他。他初次约我出来玩,就暴露了秘密,这是强拉我做他的同伙呢。

哎,罢了罢了,我这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江景麟赢了,梁将军愣怔片刻后,仰天大笑,说江景麟的枪法,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没什么可教的了。

江景麟将长枪放到武器架子上,便走向我:“你可要为我保密,还有身后的两个丫头。

“那是自然,不然我担心回不去。”

“我还能灭口不成?”

“就怕万一。”

梁将军笑说:“不能只让小逸看这些,你带她四处逛逛,这里,你还是很熟悉的。正好石榴成熟了,你带她摘石榴,今年的石榴,颗粒饱满,汁水丰富,甜度适中。

两个小孩也吵着摘石榴,被梁将军一人拍了一下,嗔怪他俩说风就是雨,一手一个,牵着找梁夫人和乳母给他俩洗澡更衣。

江景麟带我去逛果园,他说,祖母母亲和祖父,在教导他时,有分歧。祖父希望他承祖业,而祖母只想保着他的命,让他顺利长大,结婚生子,不用战死疆场。

最终祖父拗不过祖母,因为他也死在战场上,管不了教导孙子的事情。

梁将军则偷偷教他功夫,不准他在祖母和母亲面前展示。因此,除了近身伺候的四个小厮,其余人等,均不知江景麟有一身的功夫。

二十三、

果园里,有多种秋季的果子,但石榴最多,据说梁夫人爱吃石榴,这些石榴树都是为她而种的。

我看到一个又大又红的石榴,但,太高了,我够不到。

我跳了两下,也没有够到,正想着找个树枝试一下,江景麟竟然从背后抱着我,把我举了起来,我吓了一跳。

“摘吧。”

他害的我脸烫的厉害,我够了那个大石榴,他却不放我下来,让我多够几个大的,其他树上的石榴也看看。

“江大人,我只有两只手,一只手拿一个石榴,拿不多。”

他只好将我放下来,他负责摘石榴,我指哪里,他就摘哪里,我们一口气摘了差不多二十个大石榴,这才收工。

江景麟用衣摆兜着石榴,像小孩子,他又长得高,看着有些滑稽。

“小逸,你在偷笑什么呢?”

“我没笑。”

“不信,你低着头,双肩一颤一颤的,从经验来看,一定在偷笑。”

顿了下,江景麟又说:“你在正月十六那天,曾遇到一个道士,对吗?”

我惊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一肩高,一肩低,不是有子便有妻’。”

我整个人愣在原地,这话是道士告诉我的,而江景麟竟然知晓,方才黄裕城说他背后捣鬼,难道那个告知真相的道士,是江景麟找来的?

“你找的道士?”

江景麟看着我,摇摇头:“我就是那个道士。”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惊讶极了,他与我相熟,又与我大哥是同窗,为何不直接说明,要扮作道士呢?

“我在黄裕城回京的第二日,便知晓了他在边疆的事情,因为梁将军有个旧部,现在黄将军麾下,这次也回了京。他不知我们俩相熟,一起吃酒时,他提到偶遇黄裕城和一个怀孕的女子,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直到这次,得知黄裕城回京成亲,他便对我们说,黄裕城此等行为,实在折损未婚妻一家的颜面。可怜京城的未婚妻,毫不知情,嫁过去,就有个四岁的庶子,如何接受的了?

“我回去后,想了很久,计划扮作道士,将听来的消息,传达给你。紧接着就是上元节了,不是行动的好日子,我选择其他日子,打算有空就蹲守在你家门口。总有见到你出门之时。若三日之内见不到你,只好找你大哥了。”

我惊讶地望着他:“若我没信你呢?”

“我会找你的哥哥或者父亲。”

“若我知晓了,仍执意嫁给黄裕城呢?”

“你不会,因为你的眼睛容不得沙子。”

所以,我宁可退婚。

“你为何扮成道士?”

“我若以真面目见你,于你于我皆不是好事,会引来诸多不好的猜想。再者说,道士说看相得来,则真假难辨,你会权衡利弊,逐步发现真相。若我用真面目直接讲了,你要么不信,与我反目,要么深信不疑,备受打击。我思忖再三,还是选择装道士更加稳妥。”

“我大哥二哥知晓你身份?”

“你二哥带我回去,问我可有证据,我亮了底牌,之后,他找了你大哥,我们三人一起谋划。你二哥进宫求太子帮忙,我和你大哥,从春莺做突破口,威逼利诱,她说了稳婆的下落。”

若他不揭底牌,大哥二哥又捂得严实,再过段时间,我也不会将这件事跟他扯上关系。

我之于他,不过是少时同窗的妹妹。

二十四、

“为何要帮我?我之于你,不过是少时同窗的妹妹。”

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与他相熟,也不过是源于大哥。

“一定要有个缘由吗?何况我并非第一次帮你。”

我心头一震,从前他也帮过我了吗?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便问他何时的事?

他抬手轻拍了下我的后脑勺:“从前不能讲,如今却可以了。你六岁时,被人绑架,救你的蒙面人是我,给你披外袍的人也是我。”

我六岁时,去外婆家里,太子赐给二哥一枚精致的玉佩,他送给了我。表姐相中了,哭着要我的玉佩,我不给她,大人也不在场,她就赶我滚出她家,把我往外面推。

我一气之下,当真离开外婆家了,气鼓鼓地朝家走,脚下生风,走着走着,迷路了。

我向一个过路的大叔问路,不料,他竟个山寨劫匪,把我绑架了。

他说一看我衣着装扮,便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把我绑架了,能拿许多赎金。

劫匪们问我是谁家的孩子?父母姓甚名谁?我不肯讲,他们见我嘴硬,把我绑在一个柱子上,不给吃喝,不让方便。

劫匪们扯了我的玉佩,拿去换钱,并打听我的身世。

不吃不喝,倒能忍住,不让方便,实难忍住,我尿裤子了,羞愤难堪,恨不得钻地缝。

夜里,我饿的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一阵刀剑相撞喊打喊杀的声响,把我吵醒了。

我以为是父亲带人来救我了,但,来人是个陌生男子,本就天黑,他还蒙着脸,看不清样貌。

他把绳子砍开,接着倒下去的我,抗在肩上就跑,我问他是谁?

他说:“不告诉你。”

我头回遇到这种人,但他来救我了,那便是我的恩人。

他跑了一阵,忽然来一句:“我袖子湿了,是不是你尿裤子了?”

我羞愤难当,不如被劫匪杀死了,没有接他的话,半山腰上,看下山下有两串火光,正往山上移动。

他说,应是我的家人来了,他在街上时,曾让个小乞丐去我家传消息。

他把我放在地上,脱了外袍披在我身上:“好了,不会让第三人知晓,下回出门,要多带几个人,不要像这次一样了。”

“你是谁?我怎样谢你?”

“我救你,并非为了你感谢我,只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

我父亲带着人过来时,那救我的人不声不响地走了,谁也不知他的姓名,何方人士。

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救我的人,竟是江景麟。

二十五、

“你怎么找到我的?”

“那几个劫匪边走边拎着你的玉佩,端详来端详去,你跟你哥去学堂,我见过你的玉佩,就一路跟着他们,得知了你被绑架的事。

“当铺的人,也没见过宫里的东西,自是无法凭你的玉佩,透露你的身份。劫匪们十分郁闷,又在外面吃酒,商议对策,我让一个小乞丐,去你家传消息,自己一直盯着劫匪。”

我父亲来的晚一些,也是有原因的,因我从外婆家出走,而家里人以为我在外婆家,自是不信我被绑了,还需先派人去外婆家一趟。

“你为何怕人知道你救我?莫不是怕我赖上你?”

“你误会了,我怕你家人去我家道谢,祖母和母亲知晓我练武。她们要罚我,还要哭天抢地,说对不起列祖列宗……因此,我不敢暴露身份。”

“多谢你……”

“何必谢来谢去,我救的人,要做我妻子,不还是我赚到了吗?”

江景麟,探花郎,却出身将门,被祖母和母亲强行掰向文官之路,仍是义薄云天又不拘小节的将门风骨。

“万一不是呢?”

“那便永远不让你知晓救你的蒙面人是谁,也会为你保守秘密。”

我气的肝痛,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忘了!”

“忘不了……别瞪我呀,或许可以试试忘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俩的亲事,只是两位母亲的安排?”

“不是吗?”

“自然不是。宴席上的位置,是我打听到皇后负责安排宫宴,请祖母找皇后特意安排了位置。镯子是我买的,请母亲出面,跟岳母为我们定下婚约。母亲说,我家人丁稀少,在朝中又没有靠山,配不上你家,我也觉得,但我也信心立足朝堂,不会让你永远只是七品官的妻子,处处矮人一头。”

一阵微风拂过,鬓发吹到我的头上,正好遮住了我发烫的脸颊,江景麟伸过手,他把我的脸推开了……嘴里却说:“别看我!”

我故意说:“你脸红了是吗?”

“绝不可能!”

“我看看!”

他松开手,快步朝前走去,把我丢下了:“小逸,跟上来!”

不是奉母之命,我便少去许多烦恼,不必忧心他的红颜知己,不必忧心婚后不得丈夫喜爱敬重……

二十六、

别院偏远,午饭后不久,我们告别梁将军一家,踏上归途。

江景麟给我剥石榴,他讲新科状元的夫人是童养媳,性子烈,有一次,他找状元有事,状元夫人正拧状元耳朵。

他又讲状元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纵使被拧耳朵,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折损颜面,反倒说,没有夫人的严格管束,也不会有他高中状元的时候。

我盯着他耳朵看了看,挺厚的耳垂,拧起来,手感应是不错的。

他挑眉问我,是否在打坏主意?

我立即否认了,心道早晚拧到他的耳朵。

二十七、

黄裕城与婢女生庶子一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凡是门第高的家庭,不愿跟黄家结亲,门第低的,他们又看不上。

我和江景麟感情日益剧增,半年后,我俩成亲时,黄裕城尚未定下亲事。

将军府门前有一条路,迎亲队伍的必经之路,而我们途径此地时,遭到黄裕城的刁难,好话说尽,他却不让通行。

花轿到婆家之前,中途不能落轿,新娘脚不能沾地,否则,不吉利。

黄裕城走到我的花轿前,我不知这人发什么疯,他敲了敲骄子,喊着我的名字,隔着轿帘,又听他说:“江景麟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官,你跟着他,见到本将军只有行礼的份。”

“我夫君是探花郎,他不可能永远只是七品。”

“呵呵,”黄裕城冷笑:“从七品到从三品,他要爬多久,你不清楚吗?”

“‘不怕慢,只怕站’,更何况他爬多久,在于陛下对他的认可,而不取决于黄小将军。”

“呵呵,江景麟一文弱书生,没等爬到高处,人就没了,而你嫁给他,恐早早守寡……”

“礼、乐、射、御、书、数,我夫君精通君子六艺,他是书生,却不文弱。他可以高中探花,换你却做不到,若他上战场夺军功,你未必如他……”

“‘好一个我未必如他’,今日,我也不为难江景麟,若这迎亲送嫁的队伍里,凡是有一个打赢我的,我让你们通过。“

我听到江景麟问:“此话当真吗?”

莫非江景麟要跟黄裕城比试吗?他藏了这么多年,今日暴露于人前?

“我黄裕城可对天起誓。”

“那好,黄小将军,下官得罪了。”

“哈哈哈哈,就凭你?”

“对,凭我......”

我喊江景麟,其他的话,尚未出口,他便说:“莫担忧,为夫不会输给他,祖母和母亲看在你的份上,应该不会打我了。”

“......多加小心!”

众人靠边站着,留出空地,送嫁的领头人堂伯说,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赤手空拳,不得使用兵器,点到为止,双方不得恶意伤人。

二十八、

听说江景麟将外衣脱了,着中衣和黄裕城打起来了,我坐在轿子里,忐忑不安,黄家的长辈和兄长,无一人知情,还是全都管不了黄裕城?亦或是他们对我家的退婚,怀恨在心,任其给我家添堵,错过吉时,一生都膈应此事?

我不得而知,若是后者,黄家当真不行了,一代不如一代,早晚落魄。

外面有人喝彩,有人唏嘘,我几次想掀开轿帘,看外面的情形,终是忍不住,此刻,惟愿江景麟不要吃亏。

我,或是我家人,这两年的不平顺,皆因跟黄家结亲,先是黄裕城的庶子事件,虽然我家主动退婚,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底折损了颜面。再是今日的婚礼,本来一切平顺,偏就黄家人阻挠前路......

黄家不会以为这样做,真就报了仇吧?实在是目光短浅,日子在后头呢。

“小姐小姐,是我们姑爷赢啦!!!”

“可有受伤?”

“脸上无伤......黄小将军被姑爷摔倒在地,他满脸的震惊,不敢相信姑爷比他技高一筹。”

我说江景麟上了战场,未必不如黄裕城,也不是信口雌黄。

众人都喊黄裕城和他的随从让路,片刻后,我们得以前进,加快了步伐,总算没错过吉时,除了我这个坐轿的,其他人都汗流浃背,喜娘体态丰腴,更是累的大喘气。

堂伯悄悄跟我说,定要在朝堂参黄裕城一本不可,实在是太过嚣张。

今日之事,这么多人在场,此刻早传开了,上回他们折了颜面,这回名声只会更差,京中高门大户,愿与之结亲,才真是奇拉怪了。

二十九、

江景麟脸上无伤,身上却有几处青紫,黄裕城下手很重,但他说,黄裕城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他特意给黄裕城脸上打了一拳。

“打人不打脸”,江景麟故意为之,就是让黄裕城难堪至极,全都是他自找的。

依黄家人这记仇的性子,今后,恐怕还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在后面等着我们,只能处处小心谨慎,不能人下话柄。

次日睁开眼睛,床上只剩下我一人了,掀开一点帘子,天色大亮,见江景麟坐在窗前看书,我惊问什么时辰了,为何不喊我起来?我还要给祖母和婆母敬茶。

“着什么急,睡好要紧,”江景麟将书扣在桌子上,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走到床边伸手撩帘子,我慌忙将被子往上拉,他笑着坐在床头,俯身亲了下我的额头:“敬茶这种事,不着急,什么时辰都可以。母亲早交代了,让你多睡会儿,你从前什么时辰起床,如今也一样,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原来不是口头说着哄人,竟是真的,我让江景麟去外间等着,喊人给我梳妆,他说他也可以学,我果断拒绝了,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

我和江景麟奉茶,两位长辈爽快接了,还给了红封,陪着说会儿话,已是午饭时刻了,江景麟会功夫的事情,到底传到了她们耳中,倒是没有怪他的隐瞒,还说昨天做的对,不然就丢了两家的脸面。

三十、

我成亲的第三年,黄将军病逝,黄家没有了顶梁柱,在朝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这一年,皇上驾崩,本该太子即位,但厉王和竞王也想争一争,带兵逼宫,将太子和众臣围在宫里,只准进不准出。

黄裕城的两位兄长,跟着各自岳家,一位扶持厉王,一位扶持竞王,倒是黄裕城没有成亲,没有岳家,没有参与其中,最终躲过死劫,而黄家彻底败落了,府邸被抄。

黄家老夫人受刺激死去,黄夫人连续失去两个儿子,变得疯疯癫癫的,没多久,京城里再也没有黄将军一家的消息。

我的夫君救驾有功,被新帝封为护国公。

几年后的春天,我们一家人去京郊踏青。

孩子们跟着仆从跑到前面,我和江景麟慢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我们路遇一酒鬼,提着酒坛,边歪歪倒倒地走,边喝酒。

这时,一妇人喊着“夫君,你走错路了,我们家不再那边”,追着跑过来。

那酒鬼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妇人飞快地跑到他旁边,将我们和酒鬼隔开了。

“夫君,快跟我回家……”

“你是,小逸?”

“是的,我是小逸,跟我回家,好不好?”

“小逸……”

那酒鬼顺从地跟着妇人折回去,妇人经过我们时,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心头猛地一震,她是春莺,已经两鬓斑白美貌不再,穿着灰不溜秋的衣服,裹着头巾,方才我竟没有认出她,以及黄裕城。

她恨我,可她凭什么恨我呢?如今的一切,不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吗?

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如今她的境遇,实在说不上好,而我从来不想说她什么,毕竟她只是个丫鬟。

春莺搀着黄裕城走远了,江景麟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酸酸地说:“还看呢?要不我把他接回家里?”

“别乱吃醋,我在想春莺的事,她终于不用离开黄裕城了。”

“呵呵,这个女人,我查过,她可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黄玘出生后,她给黄裕城下了绝子药,谁嫁给他都不会生下孩子,跟黄玘争宠。”

“呵呵,如今的日子,倒也配她,愿她长寿。”

除此,我也说不出别的来,也许从此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这次也不过是巧合,相见不相识,也挺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