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肮脏的主子来说,追求完美人格的下属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正义感爆棚、忠诚、义薄云天、快意恩仇,这些特质是他们最害怕的,如果再加上无敌的武力,那就更可怕了。

其实施恩父子也不是完美人格,但他们做足了全套,满足了武松完美人格的内心诉求;而从施恩最后动用300两银子为武松争取生存机会这件事来看,施恩父子虽然做的是权力寻租的黑社会生意,但毕竟良心未泯。

老管营:“他是为你吃官司,你不去救他,更待何时。” 老管营这决定,为了武松的性命而与张都监团队彻底为敌,其实也付出了巨大的关系成本。

老管营团队和张都监团队都想通过手中的权力获得快活林的收益权,这是双方矛盾的根源,施恩父子虽占据先机,但张都监团队权力更大,因为管营是管理罪犯的,相当于监狱长,而都监是军职,为地方军队的负责人,谁更强势一目了然。然而,谁做这个生意都不能直接下手,要寻找各自的手套、打手、工具人。武松这个工具人战胜了蒋门神这个工具人,但在两大阵营博弈的深层因素上,醉打蒋门神只是局部战役的胜利,老管营团队早晚还是要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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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人要有工具人的自我修养,这种修养就是以狗咬人作为任务,以“狗吃肉“作为投入,简单而粗俗的交换,工具人不配拥有完整人格的觉悟,不能拥有独立于这种粗暴交换之外的原则。

如果工具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拥有了“人”的自尊和追求,那就是大麻烦,无论这种人的追求是宏大的正义、骨气,是英雄气,是狭隘的义气还是恩仇两清的良心,都太危险了。

工具,必须是恶龙,只能是深渊。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在这种肮脏交易中不会被接纳。因为这种高尚纯粹的追求,早晚会反噬那个凶残黑暗的布局者。

武松在鸳鸯楼写下“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正是这种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英雄气的终极体现。武松就要做好汉,为了不被景阳冈的店家耻笑,宁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了做一个“顶天立地噙齿带发男子汉”,拒绝了绝色的潘金莲;如果阳谷县衙不能给自己的兄长一个说法,武松就会给这个世界一个说法,不惜以武犯禁,成为戴罪之身。武松身上,一直有一种“不可被收买、不能被矮化、绝不低头、不可失去骨气“的内在张力,他在按照自己的标准,坚持做自己标准下最英雄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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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超越于交换关系的人格追求,在老辣的布局者眼中,就是一个“顺毛驴“。所以我们看到,心高气傲的柴进耗费真金白银,却得不到武松的尊敬,以兄弟相称的宋江却能靠几件衣服和十里相送一度赢得武松的心;老管营和张都监从技术角度采用了相似的“收买”手段,小恩小惠只是一个引子,早晚还要拉扯到亲情这个层面,老管营让施恩与武松结拜,张都监叫了个KTV小姐姐谎称“女儿”(原文“假将歌女为婚配”),要嫁给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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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跑个题,《三国演义》中,王允收买吕布和献媚董卓的话语中,貂蝉的身份是不同的。收买吕布时,王允也称貂蝉是自己女儿(小女貂蝉),送给董卓时,却只说是“歌妓貂蝉”。如果没有貂蝉的双重身份,连环计也是不成立的。因为以王允的身份,可以通过小女貂蝉来跟吕布攀亲,一个区区歌女却只配董卓的玩物,不可僭越造次。如此差异化的策略,才能用一个女子引发吕布“被冒犯”的怒火,将一个女子的争夺上升到男人权力争夺的高度,权力是最好的春药,剥夺春药也是引发权斗最好的药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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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站在上位者的位置上,用歌女谎称女儿的做法,对直男式工具人都有显著的杀伤力,对那些顺毛驴是屡试不爽的收买计策。

回到正题,张都监深知武松“顺毛驴”的脑回路,以及他内心深处的纯粹和刚毅,所以,从一开始,张都监就知道武松当不了自己的工具人,短暂收买后栽赃嫁祸除掉他,是一开始就明确的整体思路。张团练是他的结义兄弟,是沆瀣一气的同伙,蒋门神是一条能咽下去腐肉的狗,虽然武力弱于武松,但本质上符合“工具”属性。

不仅是这些小官吏、小黑社会需要疯狗式工具,就连皇帝,也不希望自己的大臣太完美,趣味太高级,如果非要高级,那就有杀身之祸。

管仲奢华张扬,不循礼法,反对者甚众,齐桓公反而放心把权力交给他;秦朝名将王翦战功彪炳,但是每次打仗前后都朝嬴政要很多财宝,嬴政不怒反喜,放心让他掌控兵权;汉代萧何居功至伟,在民间声望日隆,其扶龙之功注定名留青史,他要一直这么高尚下去吗?在刘邦讨伐英布时,萧何听从门客建议,退去自己的光环以免杀身之祸,在朝廷后方买田置地,压价赊借,自毁名节,刘邦知道后反而很高兴。

你低级、你俗气、你纵欲,甚至你贪腐,你才是安全的,因为你有把柄,君王只相信把柄不相信自己。你要粉身碎骨浑不怕?成全你。你要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成全你。

敢对追求高尚的文臣武将剖肝沥胆的君主,首先自己就必须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乃至浪漫主义者,那些敢于用高尚的情操律己律人的领袖,那些拥有极致情怀的英雄,无论他们身前能否功成名就,都达到了一种高度的自我实现。

回到水浒传,水浒传从一开始就明确了“乱自上起”的基调,全书无处不在点出各种“失范”,作者笔下,当时整套社会规则都是深渊,那好汉才会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