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A:传达室

邓公一辈子乡音未改,现在能见到的原声影像里,他都是说四川话的,连说普通话的都没有。

更不要说外语了。

因此,尽管都知道他早年曾留法勤工俭学,可在人们的印象中,似乎总感觉邓公是不会讲法语的。我也一样。

但前一阵子我在翻阅《邓传》时见到了一段记载。

这段说的是1936年8月2日,红一军团在驻地举行庆祝建军九周年联欢会,邓小平时任军团政治部的副主任,也坐在台下看演出。演出间隙,军团的战士们齐声让邓小平唱歌。我们军训过的应该知道,这叫拉歌。

邓小平响应大家的呼声,乐呵呵地走上台,他唱了一个什么歌呢?《邓传》原文记载的是:

用法文唱了一支《马赛曲》,引起了台下一片掌声。

众所周知《马赛曲》是法国的国歌,也是一首诞生在法国大革命中的革命歌曲。

这段记载有点颠覆我的印象。因为我既想象不出来邓小平唱歌是什么样子,更想象不出他用法文唱歌是什么样子。真可惜,当时没有摄影机给拍下来。

但这个场景至少表明了一个信息:邓公是能说一点法语的,不光会说,而且会唱。

可惜这只是一个孤例。一首《马赛曲》并不能说明他的法语水平。在其他场合,是否还有他说法语的案例呢?

我想,如果存在这样的场合,最有可能是在他重返巴黎的时候。

这里要插入一点。

当年留法的众多老一辈革命家,包括周恩来、李富春、邓小平、赵世炎、聂荣臻、陈毅等等,邓小平是唯一在若干年后重返巴黎的人。

那是在1975年5月,他作为国家领导人对法国进行正式访问。

当年邓小平离开时,因为干革命曾受到法国当局的驱逐;近半个世纪后再来,已是法兰西共和国的座上宾。

我顺着《邓小平年谱》,寻找他在这次访问中的蛛丝马迹。他见了时任总理(后来做了总统)的希拉克,他参观了凡尔赛宫,还来到了巴黎郊区奥比尼村的一个农场。

那么,他此行秀法语了吗?

还真的有。

5月15日,在法国罗讷省政府(里昂所在的那个省)举行的欢迎午宴上,邓小平在祝酒时用法语说:

中法人民友谊万岁!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图为里昂招待会图片。

第二天,在巴黎市政委员会主席的招待会上,邓小平致词时又说了另一句法语:

光荣属于巴黎人民。

显然,这两句话都不是简单的生活用语,是有一定深意的。尤其是第二句。因为巴黎人民是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这句话也是对他们恰如其分的赞颂。

也很可惜的是,邓公说的这两句法语也只找到了文字记载,没有发现视频。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但文字也能常看常新。我每次翻《邓年谱》都能发现新东西。比如《年谱》中记载,邓小平访法5月18日一早回到北京,当天晚上就:

前往三○五医院同周恩来谈话。

这时候总理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了。在这晚的谈话中,邓小平有没有向总理谈到访法的见闻,谈到法国的变化?有没有一起回忆当初在法国工作生活岁月呢?

书中没有提及,脑海却不免遐想。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思路。在当年留法同志的回忆里,能否找到关于邓小平法语水平的更详细描述呢?

很可惜,按照这个思路并没有什么发现。

正在我的考证陷入瓶颈的时候,忽然迎来一个重大突破。

这个突破就在《邓年谱》里,但并不在留法期间,而是他从西欧到了苏联之后。所以差点忽略了。

1926年1月,邓小平来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按照学校规定,他填写了一份《旅莫中国国民党支部党员调查表》。那时已经进入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所以填了这个表。

表中有一栏“外国语和程度”,邓小平是这么填写的:

法文。看:勉强;说:能说几句普通话;译:不能;写:不能。

我没有找到邓小平填的表,只找到了陈乔年烈士在中山大学填的一张同样的表。你们可以看一看。这些表的原件现在都还在俄罗斯。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从这张表,我们能清晰地了解邓小平的法语水平。以“看说写译”四个纬度来评估,邓小平能勉强看懂,也能说上几句,但写和译确实不能。

那时候的人填表也比较实在,写个“一般”也比写“勉强”好看嘛。

现在可以得出结论了:尽管邓小平在法国生活了五年之久,但很难说他掌握了法语这门语言。

究其原因,这背后也有一点忧伤的历史。

邓小平系统学习法语的时间其实只有两段。

一段是出国前在重庆的留法预备学校。学校设有法语、代数等课目,学期约一年,教学目标是让学生粗通法语。可邓小平才只上过一年初中,毫无外语基础,要在短短一年时间“粗通法语”,显然是困难的。

另一段学习经历是在诺曼底大区的巴耶中学,只上了不到半年课就“经费断绝”,“没学到什么东西,吃得却很坏”。离开学校之后,邓小平走上漫漫的打工路,钢铁厂、橡胶厂,干的尽是“苦活路”。他后来回忆说:

那时才十六岁。当时是勤工俭学。勤工就是劳动,想挣一点钱上学。但这个目标没有实现。

虽然邓小平学习的目标没有实现,但在他后来的生涯中,却非常看重外语,也非常看重知识。

在1975年“文革”中主持全面整顿工作时,他谈到教育问题:

一点外语知识、数理化知识也没有,还攀什么高峰?中峰也不行,低峰还有问题。

邓小平一贯管大事,可是对于学外语的事,似乎管得特别细。比如1978年7月他谈到留学生的制度要改革。改什么呢?

早期派遣的留学生管理非常严格,要集中居住,还规定每晚要回大使馆报到,原因是怕他们“同社会接触”,思想起变化。

邓小平知道这种情况后说:

不要把我们的学生都集中住在一起,要让他们和外国人接触,这样可以学习外语。

他这样讲,固然有留法时的切身体会,更重要的则是推动中国对外开放的战略考量。

邓小平抓外语,主张“外语从娃娃抓起”,本质上是在抓开放,抓信息灵通,促使中国积极地融入世界。

即便到晚年时,他也在说:

我们最大的经验就是不要脱离世界,否则就会信息不灵,睡大觉…

外语这件小事,既是一个点,也是一条线,串起了邓小平从青年时个人走向世界,到晚年时推动国家走向世界的历史。

所以,今天我们回顾邓公的遗产,当然不是在说他是一个怎样厉害的外语达人,而是说他留下的经验,依然是值得我们珍惜的财富。

尤其再过几天,就是邓公诞辰120周年纪念。

这样的回顾,更具有特殊的意义。

等等,文章还没有完。

以下是一个彩蛋,也是我在这次考证中的意外收获。不止法语,邓公甚至还会说一点“川普”式英文。他曾对儿女讲过一个四川人学英语的顺口溜,叫:

beef牛肉,wife妻,chicken is童子鸡…

你们如果感受不到这句话的神韵,赶紧摇一个身边的四川人出来,让他们用“川普”+英文给念一下。

真是因吹斯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