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每一年的生活,可以非常不同。
去年夏天,我和几位朋友在近远茶室外面的杏树下喝茶,为想要开的书店想一个名字,“三个书生,一棵杏树,三生有杏,就叫有杏书店吧。”
8月19日,书店开业。差不多两个月后,我几乎是偷偷地办了去美国访学的签证。
说是“偷偷的”,是因为杏树下喝茶的朋友都不知道。我走前的那天下午,又在一起喝茶,他还拿出古琴,弹奏了一曲。我几次想告诉他,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时中美关系比现在还要暗淡,仅仅是“去美国访学”,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拖到当天晚上,另一位一起在杏树下喝茶的朋友正好在书店,我告诉他:明天早上我去沈阳拿签证,去美国访学。
他一脸震惊。我马上向他承诺:我一定会回来的,书店要坚持到我回来那一天呀。
他说:支持你的决定。书店一定会坚持下来。
现在,我坐在书店桌子前,喝咖啡,写稿。这是我不在的时候添置的桌椅,我甚至还拥有了一个小书房。我不在成都的时候,书店也在“生长”。
过去两个月,我几乎每天都早早来到书店。这是全新的生活,我在书店看书、写稿、做俯卧撑,和“自己的书店”重新和好,建立起日常的联系。
前两天小酒馆的雷哥来到店里,我们讨论了一会儿如何卖饮品——我突然发现了自己角色的变化,我开始以“小店主”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我为书店多卖一杯饮品而感到高兴,为新书分享会如何能多卖几本书而发愁。
去年书店刚开业的时候,我体会的是处在空中的、漂浮的快乐,朋友们都很支持我,让我感受到“宠爱”。今年,我体会到到更多是艰辛:我想让书店真正活下来,靠卖每一杯饮品、每一本书、每一场活动,为书店挣到生存下来的钱。
这并不容易,但是也有一种新的快乐:真正扎根城市的、通过“交易”和为他人服务,而获得回报。这里有一种踏实感。
我小时候在河南农村,对“生存”的最初想象,就是在田里辛苦劳动;后来到外地读大学,通过高学历换来到报社工作的机会,虽然“在城市”,却也近乎一种真空中。现在则是进入到新的世界,进货、卖货,迎接各种检查。我就是一个小贩。
“小贩”是另外一个世界。有时候会看到那种贩卖焦虑的文章,“过去年薪百万大厂打工人,35岁失业要找一份月薪6000的工作都很难”,我会感到很矫情。想一想在城市摆摊儿、卖菜、经营茶铺,谁不是艰难地活着呢。
书店就是一个如此奇怪的地方,店员收入不高,“老板”也赚不到钱。作家到书店签售,有时候要自己乘坐地铁过来,努力卖掉20本书,一本书最多挣二三十,也就几百块钱。
但是,大家却都说书店美好,我想它一定有美好的地方。
我最近体会到的一件美好的事:书店请林垚(三土)老师来分享,他是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博士,我看他在网上的照片,穿着学位服,坐在在劳纪念图书馆前。在哥大访学的时候,我经常在那里玩耍。
林垚说,他在哥大读博士期间,还做过黎安友教授的助教呢。我给黎教授写了一封邮件,向他汇报这次分享活动,他也非常兴奋——这真是美好的连接。书店可以创造一些美好的东西,只不过并不是总能换成钱而已。
书店现在办活动,都需要备案。小伙伴儿通过微信,把海报发给警官。
有一天,警官也给小伙伴发来一张图片,那是刘瑜《可能性的艺术:比较政治学20讲》的封面。他问:书店有这本书吗?我想要一本。
店员回复他:这本书去年就下架了,店里肯定没有。不过丰哥自己有一本,你要看的话,他给您送过去。
我想在高温的夏天,骑着共享单车去派出所,把这本书送给他——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可惜,这件事最终没有发生。
现在,书店已经活过一年。我很开心,它不是苟延残喘,也不是靠大家的同情心,而是真正地“活着”。我希望它能再活一年。
热门跟贴